舞者-海岩-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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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金葵语塞了,她和高纯整天准备着去考北舞院那会儿
,还以为把头一年的学费凑齐了就行呢。而此时李师傅言之凿凿,是
非真伪她也分辨不清,只能问:“那,你跟谁借的钱?”
“跟……跟我过去认识的一个朋友。”
李师傅当然不能说出孙姐,所以金葵有点奇怪:“你怎么认识这
么有钱的朋友,肯一下借你这么多钱?”
“人家当时凑了笔钱要开个铺子,”李师傅只能顺嘴编排:“一
时没找着合适的地方,就把钱先借给我了,都是为了孩子嘛,怕耽误
孩子的前途。现在人家找到合适的地方了,所以急着让我还钱。我也
不能耽误人家这么大的事啊,人家开铺子也是攒了多少年的心血啊。
”
“那怎么办呀,你有钱还吗?”
“我一时还不了啊。金葵,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只有你和高纯
能帮我了。这事我本来可以直接去找高纯说的,我过去是他师傅,师
傅这点情面开口求他,估计他肯定帮的,何况他和我们家君君一直感
情不错,一直当自己妹妹似的。可毕竟高纯已经帮了我不少了,我再
开口,有点过意不去了。所以我想先找找你,想让你帮我出出主意。
而且,周欣不在的时候,高纯的钱也是由你管着。我听说高纯的爸爸
给高纯留了两个亿,那我这点小钱,那真是小钱了,对高纯来说,九
牛一毛的事情。”
金葵没太听懂他的意思:“你,你是想跟高纯借钱?”
“你觉得行吗?”李师傅反问。
“我觉得……”金葵这一阵和李师傅处得不错,但她的个性,还
是让她实话实说:“我觉得可能……可能还是得和周欣说一下吧,这
么大的数。”
“周欣在国外,不是说什么欧洲巡回展览吗,欧洲那么大,她什
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打个电话吧要不,欧洲现在这会儿应该是晚上……”
“这种事电话里说不清楚,国际长途也挺贵的。”
“你借这么多钱肯定得跟她说,不说肯定不行。”
“我这不是想跟你商量吗,我是想,你和高纯过去好了这么久,
现在感情也不错,你现在拿这么一点工资能这么尽心尽力照顾高纯,
要不是凭感情肯定不干的,这一点高纯也应该知道。我估计高纯肯定
也会想办法感谢你回报你的。所以我想,你能不能帮君君一个忙,也
就算帮我和君君她妈一个大忙了,你能不能以你的名义向高纯借三万
块钱,就说你家里有急用。你借,高纯肯定不会要你还的。”
“这可不行……”金葵听明白了,她马上表态拒绝,但李师傅的
话还没说完。
“然后,这个钱我还你,我肯定还的。我还不上,君君来还。咱
们签个借条,或者立个协议,我和君君都签上字。君君学的是商贸英
语,将来跟外国人做商贸,赚钱还不容易吗,你不相信我,你肯定相
信君君吧。”
金葵说:“君君我当然相信啊,你我也相信。问题是我跟高纯肯
定不能开口借钱的,我来这里就是来照顾他的,就是来工作的……”
李师傅说:“你对高纯这么好高纯肯定会……”
金葵说:“我不会要高纯报答我的,我来这里,是来报答高纯的
。高纯过去对我那么好,我来就是来报答他的!”
李师傅见金葵有点激动了,抬手示意让她打住:“好好好,你不
方便借,我就不麻烦你了,我自己去跟高纯说,好不好,我自己去跟
高纯说。”
金葵让自己安静下来,忍住了将要满眶的眼泪,她回过身去,干
活的手有点发抖。李师傅也不再说话,彼此的激动和烦乱,各自闷在
心里,锁在嘴边,闷闷不响地做着早饭。
这个早上变得相当沉闷,吃早饭的时候,高纯也注意到金葵的情
绪有些低沉,他问她:怎么了?金葵说:没怎么。没怎么怎么心事重
重的?高纯用疑惑的目光盯着她。对高纯来说,金葵现在是他生活的
全部。他除了金葵,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人际交往,他的生活单调而
又封闭,金葵脸上开心,他就随之快乐,金葵闷闷不乐,他就紧张压
抑。他眼中惶然的目光让金葵连忙把笑脸堆出,真的没怎么,她说:
谁心事重重啦。高纯这下放松下来,说:噢。
第二十章辱(5)作者:海岩
早饭后金葵收拾完厨房,又来打扫高纯的卧室。她打扫卧室时高
纯就坐在窗前的轮椅上看她,等着她干完活推他到花园去晒太阳。在
花园的入口他们碰上了李师傅,李师傅像是专门在这里等他们的,见
他们过来便掐了香烟从门前的台阶上站起。高纯问:李师傅你怎么坐
在这儿啊?李师傅看了金葵一眼,回高纯话:呃……没事,我是想…
…高纯忽然想起什么,扭头对金葵说道:哎,对了,我得先去给周欣
打个电话,她让我告诉她昨天验血的结果,现在正好是欧洲的晚上,
再晚打她该睡了。金葵点头推着轮椅要往回走,高纯才又再问李师傅
:李师傅你没事吧?李师傅显然不想在高纯与周欣通话之前谈他的事
情,于是仓促推托:啊,没,没事,没什么事。高纯回头又问:君君
在学校住得怎么样,能习惯吗?李师傅勉强回答:好,还好。
君君上学住校已有两周,感觉确实一切都好。第三周刚刚开始的
一个早上,感觉一切都好的君君,碰上了一件感觉不好的事情。
这天她照例在学生餐厅吃完早饭,溜达着走回宿舍去取书包,在
宿舍楼的门口被两个夹皮包穿夹克的陌生人拦住。和君君一起的同学
还以为君君犯了案子,被公安便衣找上门取证来了,遂回避进楼。那
两人开口问了君君几句,君君才知道他们并不是公安局的。
“你叫李君君吧?”
“是啊,你们是哪里的?”
“你们家是住在仁里胡同三号院吗?”
“是啊,你们是哪里的,有事吗?”
“咱们找个地方谈谈吧,好吗?那边怎么样,那边安静一点。”
“你们是干什么的?”
君君没动,坚持对方表明身份,对方只得说:“我们是商业咨询
公司的专职追账员,我们到那边谈一下可以吗?”
君君还是没动,追账员这个头衔听来有点陌生。她说:“你们找
我有事吗?有事就在这儿说吧,我还要上课呢。”
一个男的说:“还是到那边人少的地方谈吧,这事对你不是个光
彩事,我们是为你考虑的,不想搞得太张扬了。”
“什么事不光彩呀?我又没犯法!”
君君嘴硬,声音反而高起,两个男的看看左右,周围已有过路的
同学驻足侧目。男的声音依然平和,语速依然稳定,说道:“你父亲
李福友借债三万元为你考大学选专业买通关系,现在欠账不还,你认
为这事对你特别光彩吗?你要认为光彩我们可以帮你嚷嚷。”
君君脸红了,她的汗也出来了:“你们胡说,我上学是我自己考
的,我们家从来没给我花过钱,你们胡说……”
“这事你不知道吧,不知道我们可以告诉你。你看咱们是就在这
儿谈还是到那边去谈?”
君君的脸变得白了,脚步不由自主移动,口中已经说不出话来…
…
当天晚上君君从学校赶回家里,向父亲哭诉了早上发生的一幕。
她本想父亲会与她一样感到奇怪,事实随即可以澄清,但父亲阴晦不
语的神态,让她明白早上两个男人的那番疯话,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还说什么?”父亲问。
“没,没说什么了……他,他们还说,今天只是过来先跟我打个
招呼,不想马上在学校把我搞臭。”
君君依然抽泣,如果说这件事是她人生遇到的第一个耻辱,那么
给她带来耻辱的,显然不是早上堵她的两个男人,而是眼前闷头耷脑
的父亲。
“他们说,要是你把钱还上,或者你去找债主求情,他们就不再
找我了。要是你不还,也不主动去找债主,他们就再来。他们再来就
要把事闹大,让同学老师都知道我……”
君君越说越委屈,越愤恨,越六神无主。母亲在一旁小心翼翼地
问了一句:“都知道你什么?”君君的恼怒这才汇聚成河。
“都知道我是靠钱考进来的!都知道我不行!都知道我没本事!
都知道我欠债不还!你们为什么去借钱?借了钱干吗不还人家?让我
跟着你们丢脸!让我跟着你们丢脸!”
第二十章辱(6)作者:海岩
君君的哭叫声开始刺耳,母亲还试图安抚女儿:“君君,你爸爸
会想办法还人家钱的,你爸爸也是为了你好……”但女儿不听。女儿
已经为自尊心的受损而恼羞成怒。
“你们借钱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是大人了,你们有什么权利
瞒着我!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不要你们为我好!”
李师傅在君君脸上抽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抽的,把一家三口全抽
愣了。连李师傅自己都没想到,那一巴掌抽得如此之重。
“你……你说我没权利!你上了大学学了两天本事你跟我来谈权
利?我,这么多年拉扯你长大,我照顾你妈,我为你们娘俩端茶倒水
,我起早贪黑我没权利?我养你十八年我把你送进大学就是让你跟我
来谈权利?你知道你爸爸为了你跟多少人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
你觉得丢了你的人是不是,你觉得咱们家只有你是人,我和你妈都不
是人是不是!是人也是伺候你的人,是不是?”
君君哭得伤心极了,不知是被父亲感动还是更加委屈。李师傅的
妻子挣扎下床,想拉住丈夫,想哄劝女儿,口齿迟钝地不知该说哪边
。李师傅低了头,不再说话,拉开屋门走了出去。
秋天的夜已经很冷,树叶尚未落下,但已看出天下万物,即将枯
萎。君君抬头最后一眼,看到父亲的后背弓着,已俨然是个蹒跚的老
人。这时他们都隐隐听到一段音乐的前奏,从深深的后院响起。
在后院的大卧房里,那段音符从CD机里甫一流出,高纯的眼圈便
有些发红。他最熟悉的这段旋律,总能让他身上汗毛立起,让他的双
腿隐隐躁动。
在将CD盘放进机器之前,金葵将那块红色绸巾,系于高纯的眉骨
之上,她扶着他慢慢地站起,在音乐水滴石穿的力量中寻找感觉。她
的脸对着他的脸,她的手拉着他的手,她用肢体的舞动感染他的身心
,她用喃喃的语言引诱他的律动。她想让他忘记他的伤病,忘记他的
恐慌,忘记他经历的一切创痛,跳舞!跳舞!跳舞……跳舞是他们共
同的梦境!梦境能让他们忘记现实。舞蹈也是他的天分,是他的本能
,是超越肉体的感觉和感应,是永远不会失去的兴奋和激情。
高纯的双脚向前移动,与往常不同,这一次明显带有了音乐的节
奏,他似乎跃跃欲起,似乎要顺应旋律。他情不自禁地随了金葵的引
导,试图踩踏出“冰火之恋”的节拍,他的上身,也恢复了挺拔俊逸
的线条,他的一只手甚至配合了金葵,开始优美地舞动。“冰火之恋
”的男女两角,第一次这样在方寸之间轻扬摇摆,他们脸上的表情也
进入了主题,那已不是表演,而是彼此间心灵的交流。
音乐在高潮中结束,高纯汗水湿面,金葵泪纵双颊。他们拥抱在
一起,互相依赖支撑。他们知道自己又回到了舞蹈。这不是梦想,而
是现实,是现实的重新起步。
“你看见了吗,你能跳,你完全能跳,你跳得多好!”
金葵的鼓励让高纯的气喘也变得兴奋激动:“……我想跳起来,
可我跳不起来,我想像过去那样离开地面,飘在空中。”
“你能跳起来,你能飘在空中,最重要的是你的感觉没变,感觉
才是舞蹈的灵魂。”
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惊扰了他们的感动,他们没有松开对
方,静息倾听着屋外的动静。
“笃笃笃,”敲门声明确无误地再次响起,敲得有几分试探,有
几分战战兢兢。金葵将高纯扶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打开了屋门。
屋外站着的,是满目焦灼的李师傅。
院子里起了风,秋天的风一天比一天冷。金葵随手将门带上,她
站在屋前的连廊上,与李师傅彼此相问。
金葵:“你找高纯?”
李师傅:“高纯睡了吗?”
金葵:“高纯该睡了,你事急吗?”
李师傅:“我和高纯谈谈行吗?就五分钟,行吗?”
金葵:“他好像有点累了,我去问他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