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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人间慈母 [苏] b·扎克鲁特金-第9部分

小说: 人间慈母 [苏] b·扎克鲁特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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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的连衣裙在背上和腋下已全都湿透。她久久地、用心地、象在墓地掩埋死者那样铲土掩埋着这具尸体。

  “好啦,”玛丽娅一边揩拭汗湿的额头,一边说道,“安息吧,不管是饿狗还是野兽,现在都找不到你啦……”

  老伙计和达姆卡这两条狗在弹坑边上卧着,凝视着玛丽娅。“这两条狗是真的饿了,”她想道,“用牛奶还能把它们喂饱吗?看样子,得用死马来喂它们了。”她想起,在炸毁的牛场院子里总高耸着一个小山似的盐堆,那些盐因为堆放时间过久而变硬了,集体农庄的样倌常常用铁棍把盐敲下来运到临时牧场去,好让羊群能吃到盐。玛丽娅自己也不止一次从那里去盐来喂奶牛和牛犊。

  她向养牛场走去。盐堆完整无损,只是蒙上了厚厚一层灰烬和红色的砖末。玛丽娅一整天都忙着收拾德国人的那匹死马。她艰难地卸下挽具,笨手笨脚地割下马皮,用刺刀把还很新鲜的马肉切成块,打扫干净原来由那匹马拉过的双轮马车,把马肉堆到车里,撒上厚厚一层盐。她把双轮车拖到生产队队部小房子那堵没有烧坍的墙壁的背光处,又到玉米地去割一些玉米秸,把马肉整齐地盖上,再拿被烟燎黑的砖头将玉米秸压住。

  死马的骨架留在街上。老伙计和达姆卡发着怒声,舔着嘴唇,从骨头上撕咬着剩肉。 

第十一章
 
  玛丽娅回去看了几次维尔涅·布拉赫特的情况。德国伤兵摊开双臂睡着了,他呼吸不匀,发出咝咝声,喘气困难。她凝视着他那泛黄的手指甲,指甲边上的黑色污垢把指甲那种奇怪的、死人般的黄色衬托得更加明显。玛丽娅思忖道:“是啊,小伙子,你活不了多久啦!”

  她在地窖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一会儿。秋天的这个傍晚并不炎热。那几头牛正沿着自己熟悉的小径一头跟一头地从河边往回走。两条狗吃饱了马肉,在玛丽娅脚旁打盹。一群鸽子在清澈的碧空盘旋。它们从地平线出现,然后降低了高度,在焦黑的瓦砾场上方兜圈子。它们忽而靠近地面,忽而又惊恐地向上飞起,因为认不出原来熟悉的地方了。这里不仅没有了房舍的水泥瓦顶,就连房舍本身也没有了,以前它们飞往草原遨游之后回来,可以在里面美美地休息一下的可亲的鸽楼也没有了。

  玛丽娅认出了这些鸽子……它们是瘸腿的科尔涅大叔的儿子斯乔普卡在三年前养的。斯乔普卡同死去的萨尼娅同岁,不过他和萨尼娅不同,学习很差,所以科尔涅大叔好长时间都不许他买鸽子,后来斯乔普卡学习成绩好了,这才让买。斯乔普卡在区中心镇上买到一些漂亮的、红翅膀的筋斗鸽,全村人都说它们好看。天一亮,它们就骄傲地在地面上拖拉着下垂的翅膀,用清脆的咕咕声把寸人唤醒。它们被少年主人轰到天空以后,就在晴朗的空中开始令人看得头晕目眩的盘旋,连老头子们都常常停下脚步,仰起头赞赏地吧嗒着嘴,久久地站在那里看……斯乔普卡还送了两对鸽子给小瓦夏。

  鸽子一直在瓦砾场上空盘旋,在不久以前还是鸽楼的地方低飞,然后又离开这块黑乎乎的地方,接着又返回来,寻找着已失去的栖身之处。

  突然,那只短嘴上方有颗白星的的红色老鸽猛地低飞下来,扇动着翅膀把玛丽娅吓了一跳,落在她的膝头,转动着身体,鼓起闪着珠母光泽的漂亮脖颈,咕咕地叫起来,呼唤着自己的鸽群。鸽群都落在玛丽娅的脚下,信赖地围着她咕咕叫着,好象请求似地扇动着翅膀。

  泪水不由自主地顺着玛丽娅的双颊流了下来。

  “我可怜的孤儿们哪,”她柔情地低声说道,“你们没有安身落脚的地方了,也不能向谁诉说自己的孤苦了。你们害怕天寒地冻的冬天和深雪,没有饲料、没有人你们是活不下去的。不要紧,你们先忍一下吧,我给你们掰些玉米棒子来,用石头把玉米粒磨碎,你们一冬的饲料就有啦……”

  从此以后,鸽群由于信赖这唯一的活人,便在烧得剩下半棵的苹果树上过夜。每天早晨围着玛丽娅,等着吃用两块粗石磨碎的玉米粒,白天飞往草原,在下雪天到来之前在没有收割的春麦地里觅食,傍晚又回到玛丽娅身边。鸽子落在她肩上、头上,玛丽娅把它们捧到手中,举到眼前,望着它们琥珀似的眼睛,吻着它们坚硬的短嘴,它们也不害怕……

  第二天,玛丽娅决定把村里那口扔满动物尸体的井淘清。小河里的水散发着一股沼泽地上的淤泥味,所以不能饮用。玛丽娅久久思索着怎样才能把那些沉甸甸的死狗从井里拖上来,她这时想起,四头幸存的奶牛中有一头老佐尔卡,它那被德国人赶去当奴隶的女主人、孤寡的玛尔法大婶在战前就教会它拉车,用它驮麦秸、干树枝、驮她在集体农庄大道两旁的水沟里割下的青草。

  玛丽娅从德国人的死马身上卸下的挽具给佐尔卡派上了用场。套挽具套了半天,它对身量不高的佐尔卡来说是太大了。玛丽娅用铁丝把马套和边套扎短,在边套下面捆上一跟铁锹当横锟,给牛套上,于是便开始了既艰难又肮脏的工作。德国讨伐队把在村中街道上开枪打死的猫呀、狗呀、鸡呀全都扔到了井里。玛丽娅下到井里,用铁丝把动物尸体一个一个地捆上,然后从井里的温顺的奶牛喊道:“驾,佐尔卡!来吧,拉走!”

  驯顺的佐尔卡拉紧边套,慢慢向前走动。玛丽娅叉开两只光腿,蹬着井壁上突出的脚磴,把动物的尸体从下面托起,挨个扔上地面,解开铁丝,又下井去。玛丽娅担心井水已经被污染,因此捞完尸体之后又把这口不深的井里的全部的水都淘光。她把沙底也清除干净了。沙底上积了不少淤泥和各种破烂,里边有不少很久以前掉入井中的锈水桶和水杯,还有孩子们扔进去的罐头盒和瓶子。她从井里爬上来时,浑身已经湿透,满是污泥,被刺骨的寒风冻得脸色发青。她跑到小河边,脱下肮脏破烂的连衣裙,匆匆洗了澡,决定沿着苏军战士放弃了的战壕走一趟。那些战壕的胸墙象一根黑带子似的蜿蜒在河对岸。

  她披散着湿淋淋的长发,光着身子走着,一双赤脚小心翼翼地跨过扔在战壕中的步枪、子弹箱和铁揪。她走着,怀着又恐惧又怜悯的心情想着那些不久以前在这里,就在这些匆忙挖成的黑暗潮湿的坑穴中死去的人们。她脚下有一些白纸片、被践踏的信件——战士家中寄来的最后的话——和油迹斑斑的破布,战士们留在战壕壁坑中的子弹闪着微光。

  在长长的战壕中的一个转弯处,玛丽娅绊在一件卷成一团、由于血干了而变硬的军大衣上,差一点摔倒。看样子,是个头负重伤而大出血的人枕过这件大衣,后来人被抬走了,军大衣却留了下来。玛丽娅动手把大衣打开,但血凝固了,大衣粘在一起,所以,卷得紧紧的,而且又粗又硬的呢子得用力才能撕开。

  玛丽娅需要这件军大衣。她的连衣裙已经破烂的连块碎片都没有了。玛丽娅频频回头,仿佛会有人追着要抓她似的向河边跑去。她把军大衣浸到水中,用粗沙搓掉上面的血迹,吃力地挤干,这才回家去。她在邻居家的院落里找到一堆还未全灭的煤炭,把一些干树枝和杂草扔到上面,吹旺一堆篝火,双手 着这件沉甸甸、湿漉漉的大衣烤起来。

  她按习惯给牛挤了奶,用饭盒装了牛奶给维尔涅·布拉赫特送去。从种种情况看来,德国人的伤势恶化了。他用发炎的眼睛看了看玛丽亚,舔着干燥的嘴唇,只把冒着热气的牛奶稍稍抿了一口。他的手又湿又烫。

  “我该拿你怎么办呢?”玛丽娅摇着头问道。“怎么帮助你呢?在这四周只有死亡和毁灭的地方,我上哪儿去找医生呀?”

  维尔涅·布拉赫特没有说话,只是痛苦地露出一丝苦笑。玛丽娅担心他会在半夜的一片漆黑中死去,于是便在火堆上化了些马油,用破布捻了一根细灯芯,把灯点上,放到地窖的一个角落里。

  摇曳不定的灯光勉强照亮了德国人那张削瘦不堪的孩子脸。他眼睛一眨不眨地久久看着灯光,然后把双手向玛丽娅伸过来,象他们相遇的头一刻那样说道:“妈妈!妈妈!”

  玛丽娅明白了,她不可能不明白:她是这个注定要死的德国人生前所能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在他同人生诀别的这痛苦而庄严的时刻,在她玛丽娅身上凝聚着把他与人们还联系在一起的一切——母亲、父亲、天空、太阳、自己的祖国德国的土地、树林,以及正在从濒死者的意识中缓缓离去的整个美好的广大世界。玛丽娅也明白:他那双瘦削肮脏的手和饱含祈求与绝望、却又逐渐暗淡下去的目光,表达了这个垂死者希望她能够保全他正在逝去的生命、能够赶走死神……

  玛丽娅在这可怕的日子里所经受的一切、一切损失和痛苦,都压上她的心头,爆发出来,她不禁失声 哭。她把头倒在维尔涅·布拉赫特手上,未曾梳理的一绺湿发遮住垂死者的面庞,她大声哭着数落起来,仿佛是她自己在同生命诀别似的:

  “瓦申卡呀,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心肝宝贝!你不要离开我,再多活一会儿吧……不要扔下我一个人哪……”

  ……被德国人吊死的儿子和即将死去的德国男孩、伊万、菲尼娅和被枪杀的萨尼娅,她在这充满恐惧和鲜血的短短几天里所见到的几次死亡,在她激昂的思想上已融为一体;她偎倚着维尔涅·布拉赫特滚烫的双手和挂着泪痕的面庞,发狂似地嚎啕大哭着、颤抖着,而维尔涅·布拉赫特则用自己的手越来越慢地抚摸着她那双操劳过度而变得粗糙的手,低声喃喃地说道:

  “妈妈……妈妈……”

  维尔涅·布拉赫特在黎明前失去了知觉。但他袒露的、紧缠着绷带的胸膛中发出不均匀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他的嘴唇在哆嗦,那双睁得大大的、凝视着灯光的眼睛,已毫无表情——既没有疼痛,也没有难过,只有一种奇特的、神秘的、对一切都疏远的神情——这神情总是伴随着无人可见的那条区分生与死的最后界线一起来到人的身边。

  玛丽娅双手抱着膝头,一动不动地坐在维尔涅·布拉赫特旁边,没有松开他那双逐渐变凉的手。透过没有盖严的地窖入口的缝隙,她看到太阳已经升起,于是便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把灯吹灭,打开窖口。一阵清新的凉风吹进地窖,微微拂动着垂死者头上那无力地披散的金发。

  玛丽娅顺着台阶走上去,在最后一级停了下来。庄严的世界闪耀着秋日的美景:一轮并不晃眼的太阳在照耀,几朵轻柔的白云在蔚蓝的天空中懒洋洋地消散开来,越来越薄;黑色的瓦砾场上几乎没有烟气和糊焦味了,透过这逐渐消失的气味从田野里飘来了潮湿的、沐浴在晨露之中的麦秸和枯草气味,以及初冬前的寒气。一群大雁激动人心地嘎嘎叫着,在玛丽娅的头顶上空向南方缓缓飞去。可是近在咫尺,就在下面那昏暗地窖的一角,有个名叫维尔涅·布拉赫特的人——几乎还是个孩子——正在毫无目的、糊里糊涂地死去。他是为了本国残暴贪婪的统治者的利益而被人抓来送死的。这个贫苦农民的儿子,自身也是个农民,从来没有看见过、也不想看见那些让他来送死的人。他这个未经世事的人,还不懂得爱和憎,现在却要为那些人的利益而葬送自己年轻的生命……

  维尔涅·布拉赫特正午之前死去了。玛丽娅给他合上眼睛,用掌心抚平他散乱的头发,把一只手放到逐渐变凉的额头上。她端详着这张孩子气的脸,心里想道:“你在世界上玩儿到头啦。从各方面看来,你还是一个老实纯洁的小伙儿,没有杀人,没有用鲜血把自己弄脏。你象所有的孩子一样想念自己的爹娘……所以你才对我那么亲,把我叫妈。你们孩子觉得不舒服和疼的时候,都要想起自己的妈妈。如果你不被打死,如果你不死的话,你会想什么呢?天晓得啊!你的伙伴和头目会很快就让你学会他们自己干的那些勾当……你也会在外国土地上杀人、强奸和开枪打死象萨尼娅这样的姑娘,放火烧房子……你这样干干净净地死去也许更好……”

  她稍坐了一会,擦干眼睛,心中想着:生活总归是生活,她得活下去,得把死人从地窖里,从命运为她准备的这个阴沉沉的洞穴中挪出去,以便随后安排好一切,入冬前给自己准备个可怜的住处…… 

第十二章
 
  又剩下玛丽娅自己一个人在死人的包围之中了。令人烦闷的秋日一天天慢慢国庆商量没有下雨,但十月已开始寒气逼人了。每天早晨,瓦砾场四周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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