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慈母 [苏] b·扎克鲁特金-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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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牙撕破热腾腾的衣胞。她想道:“是胞衣包着生下来的,一定会有福气的。”她用一根结实的本色棉线把新生儿的脐带紧紧扎住,用锋利的刺刀把余下的部分割掉。
婴儿尖声细气地哭了起来。
“喂,你好啊,我的儿子……你好,小瓦夏,我的心头肉,”疲惫不堪的玛丽娅低声说。
她微微欠起身,把刚刚出生的儿子放到盛有温水的军用保温桶里,把他那粉红色的小身子洗净,用洗得干干净净的士兵的包脚布裹起来,贴到自己身上,安歇下来……
这会儿,婴儿躺在玛丽娅的身边,她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搂着他,仔细听着她安详均匀的呼吸声。她这时觉得,她的全部生命、全部意愿、希望,在这被战争化成一片灰烬、被战争毁坏得破烂不堪、糟蹋得残缺不全的大地上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都蕴藏在自己生下的这个人的安详呼吸声中。儿子的小脑瓜,在跳动着的囱门处长着尚未干燥的柔软的浅色绒毛,正躺在玛丽娅的腋窝下。她刚眼看着婴儿半张着的连片湿润的嘴唇,看着那粉红色的、没有牙的牙龈、看着他嘴角上随着均匀安静的呼吸而忽有忽无、几乎看不清楚的唾沫泡泡,怎么也看不够。
儿子睡着了。从敞着的窗口可以看见春季的明净天空。孩子们压低嗓门的说话声传到玛丽娅的耳中。孩子们悄声说着话,免得惊动玛丽娅。玛丽娅听不清他们讲的话,但却知道他们在苹果树下聚成一堆,正在谈论着暗黑的地窖里刚刚发生的那件既神秘又庄严的事情。她想站起来,把七个孩子全都叫进来,想拥抱他们,把他们搂到胸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们,使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敢于把他们从她身边夺走,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对他们构成威胁……
此时此刻,经过分娩的痛苦而虚弱无力的玛丽娅,觉得所有这些无力自卫、被战争冲散而流浪在坎坷阴郁的田野上的孩子们似乎都是她生的,作为生下他们的母亲,她有义务把死神从他们身边赶开……
她感到瞌睡了。她用一只无力的手抚摩着儿子毛茸茸的头,悄声哭泣着。她觉得,在子弹的呼啸和炮弹的轰鸣声中,在屠杀、暴行、流血大肆猖獗的情况下,她好象不仅生下了一个儿子以及站在上面的苹果树下的那六个女孩和一个男孩,而且,当她由于折磨人的疼痛和幸福引起痉挛时,还生下了遍体鳞伤的大地上所有的孩子,这些孩子都在要求她这位母亲的保护和爱抚。
“你们会活下去的,”玛丽娅疲倦地低语道,“你们全都会活下去的……”
无论是死亡,无论是炮火,也无论是在这被战争摧残得千疮百孔的大地上的伤痕,都没能使生命停止……到了四月底,在玛丽娅度过一秋一冬的地窖附近,那棵被大火焚烧过的苹果树竟出人意料地开了花。树上还没长出绿叶,只怯生生地开放了几个稀稀落落的幼芽。光秃秃的、被火烤得半死不活的树枝还是黑的,但是,却有粉红花蕊、雪白花瓣的花朵放出异彩,在朝霞的辉映下,温柔羞怯地显示着自己的姿色。
“这棵树真可怜哪!”玛丽娅欣赏着苹果树,激动地喃喃说道。“可是你瞧,它到底活下来了!”
她站在苹果树下等待孩子们。孩子们在日出之前赶牲口饮水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玛丽娅担心起来了。突然间,她看到从树林里走出三个骑马的人。最小的孩子抱在他们怀里,大些的孩子们在他们身旁连蹦带跳,兴高采烈地喊叫着。玛丽娅定身望去。骑马的人身上穿的保护色军服上有几枚苏联勋章闪闪发光。这是突入德军撤退部队后方的骑兵近卫团的侦察员。
若不是一个侦察员发现玛丽娅脸色变得煞白,赶忙跳下马来扶住她,她一定会跌倒在地上失去知觉的。
玛丽娅清醒过来之后,向三个侦察员讲述了自己在荒无人烟的村中瓦砾场上所经历的一切。他们在钉在开了花的苹果树干上的那块弹痕累累的牌匾前站立片刻,随后在孩子们的簇拥下,骑着马在玛丽娅收获过的田地上绕了一周,然后摘下军帽,在墓地上的新坟前站了一阵。
当天,侦察员们便把看到的一切情形详详细细地向团长作了报告。
春天的第一场雷雨刚刚下过。疏疏朗朗的橡树林中的树木、绿茵茵的河边地带、乡间大路两旁一丛丛新生的灰蓝色艾嵩上,都有亮晶晶的雨滴一闪一闪地发出彩虹色的光芒。周围的景色象猛烈的五月雷雨过后常有的那样,一切都在闪耀着,辉映着,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清新气息。
我们的骑兵近卫团正沿着满布水洼的大路行进,目的是在夜晚来临之前迂回到某区中心后面,奇袭盘据在那里的虎视眈眈的德国鬼子。
团长是一位中年少校,同三名侦察员并排走在第一骑兵连的前面。到过烧成一片瓦砾的村中,并向我们讲述了玛丽娅一切情况的也就是这三名侦察员。
我们刚开始涉过长满低矮芦苇的小河,就看见了玛丽娅。她站在山冈的慢坡上,怀中抱着婴儿,赤着两脚,披散着头发。她的四周聚集着一群孩子,还有牛、羊、鸡。枣红马看到我们,嘹亮地嘶鸣起来。白色翅膀的鸽群在空中飞来飞去。
团长走到玛丽娅身边,命令骑兵连停止前进,自己翻身下马。他微瘸着走到玛丽娅身旁,凝神看着她的眼睛。脱下军帽,不顾漂亮的斗篷被泥水弄脏,在玛丽娅面前跪了下来,默默无言地把脸贴到她那只不由自主地垂下来的干枯的小手上……
太阳升得更高了。古老公园中那些茂密的树冠、林中空地上的碧草和花坛中的鲜花,得到温暖的夜雨滋润之后散发着生机勃勃的清新气息。几只灰色和黑色的鸫鸟在灌木丛中忙忙碌碌,打扮着自己。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规规矩矩地拉着手,沿着铺了黄沙的小径走过去。一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美貌少妇从容地推着儿童车。在山冈脚下,古城的一片屋顶在闪耀。
石龛里的彩绘圣母像用蓝得不可思议的眼睛望着孩子,望着鸟雀,望着修道院、大教堂和小寺院的圆顶。被晨风轻轻摇动着的槭树叶把影子投在她的脸上,奇异地闪动着,然而影子的闪动并没有使圣母像抹上一片红晕的面颊、轮廓柔和的双唇和木然无神的眼睛获得生气。
我凝视着她那张草率修饰的面孔,回忆着一位普通俄国妇女玛丽娅的经历,心中想道:“象玛丽娅这样的妇女,在我们的大地上数不胜数,人们总有一天会给予她们应得的赞美……”
“是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来。战争将从世界上消失,杀戮、抢掠、谎言、奸诈、诬蔑将不复存在。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都将情同手足。他们将不知道什么是压迫,什么是饥饿,什么是有损于人的尊严的贫穷。他们得到的将是欢乐、幸福与和平。”
“将来一定会是这样的。到那时,高尚的人们肯定不是给臆造的圣母,而是给她——大地的女劳动者——树立一个最美好、最宏伟的纪念碑。情同手足的白种人、黑种人、黄种人将把世界上的全部黄金、全部宝石、海洋的全部赠品和地下的所有宝藏全都收集起来,由那些我们如今还不知道的新一代的天才创造者来创造出人间圣母的形象,创造出我们不朽的信仰、我们的希望、我们永恒之爱的形象,这个形象将在大地上永放光芒……”
(1969)
译自《扎克鲁特金选集》四卷本,第一卷,罗斯托夫图书出版社,197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