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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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小,冯楠就感觉自己这位父亲特别的忙,一年中很少能在家中呆上几日。五岁以前,反倒是二叔对他管教的更多一些,后来,二叔也突然迁居到了京城,他便在母亲及一大堆女眷的呵护中长大,而父亲偶尔回家来时,除了给他带回许多前所未见的古怪珍玩以外,更多的就是宠溺,在他的记忆中,父亲从不曾责备过他一句,即便是他犯下了多大的过错也是如此。后来入了学,父亲也并不象许多同窗的家长那般逼着总是要日日夜夜的念诵诗书,反而一如往日般给他更多的宠爱与嬉闹的随意,所以,虽然父子俩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冯楠对自己的这位总是忙忙碌碌的父亲感情却是极深,一见是他来到,心下欢喜的同时更是欢叫道:“有门儿!”
见是父亲相问,冯楠也不再象对二叔那般耍小性子,径直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解说清楚,说道状元郎时,少年心性的他忍不住对自己的喜欢的人更多添了几句溢美之词。
冯楠的父亲仔细的听着他叙说完毕,沉吟片刻后,方才面带笑意说道:“楠儿,既然你想借住到这位状元郎府中,为父也便准了,只是在这等人的宅中,言行仪范你可都要注意了,莫要惹人耻笑才是”
“大哥……”那虬须汉子见自己这位素来万分谨慎的大哥只听了侄儿一面之辞当即应允,心中大是不安的他连忙开言欲劝。
“去吧!”摇手示意二弟无须多言后,这老者眼带宠溺之色的对爱子说道。
“多谢父亲”冯楠高兴说道,正待转身而出,一瞥之间见到父亲鬓间的白发,心下一动道:“未知父亲何时离开京中?孩儿想陪你住上一段日子”
“你有这份孝心自然很好,只是为父这动身之期却是未定,也许明日就走了,你且去吧!这等难得的机缘楠儿还要小心珍惜才是,说不定我家今科也能中个状元出来!”面带欣慰的调笑了一句,老者挥手示意爱儿且去,只是待他走到门口之时,又加了一句道:“你方叔也随我来了京师,让他备些礼物与你同去,也免得失了礼数”
“大哥,这才刚刚见面,就让楠儿住到别人府中,您就真能放心”一见冯楠出门而去,那虬须汉子当即问道。
“若龙,不用担心,楠儿这一路北行结识的就只有那孟郊及李伯元二人。我已谴人查过,孟郊此人只是寻常士子,应无疑虑,只是这李伯元来历诡异,查问不出,看他有意与那孟郊接近,定是别有深意,只是兴趣当不在楠儿身上,应当可保无虞,今日之事多半还是文人之间的雅事,难得有这样一份机缘,就随了他的意思吧!”老人略一沉思后,淡淡说道。
这虬须汉子对自己这位纵横南海数十年的大哥甚是钦服,更知他在自己这侄儿上京途中早有安排,也即不在这件事上多作纠缠,转身为大哥奉上一盏茶后,乃轻声说道:“如此,大哥此次来京中所图之事又当如何?”
“门下侍郎张镒家的路子走的差不多了,一切等我与他内府管家谈过再说,二弟不要担心。这长安城中达官贵人家有谁是不用昆仑奴和新罗婢的?又岂是他罗仪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可以禁停的,此次为兄来京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先在朝堂上封驳了他,若是他还执意要断我等兄弟财路,那也就怪不得我心狠了”说道这里,老者的眼中电闪出一道骇人的利芒,那里还有半分适才面对娇儿时和煦慈祥的模样?
“这崔状元背景极深,观他行事也是不拘礼法、狠毅果决之人,也许这条路也能用上?”虬须汉子一旁建言说道。
闻言,那老者手指轻叩手中茶盏良久,方才说道:“此子很是让人捉摸不透,还是多看看再说。再则,若非万不得已,为兄也实在是不愿让楠儿牵扯进来,还是从长计议吧!”
……………………
却说心下欢喜的冯楠与涤诗二人策马向崔府而去,在他们身后,更有一位年在五旬,管家装束的老者领着两个手执红陵包裹的健仆辍后跟随。
此时,骑在马上的涤诗直用一副好奇的眸子瞥向身侧满脸笑意的冯公子,怀中那重达三两的赏银让他对这位小白脸一般的公子充满了疑惑。他那亲戚府中既有如此令人骇异的家人,而出手又是如此阔绰,来历必定大不简单。需知唐时交易多以布帛为主,白银极为稀少,因而极是贵重,这三两白银足够一户中人之家半年使费有余,就这般随意的出手赏人,饶是涤诗年来很是见了一些世面,也不免乍舌不已。
不一时,已是回到崔府,在涤诗引领下,几人径直入内往内堂而来,这冯楠上前对品茶等候的三人一个团拜之后,对主坐的崔破兴奋说道:“恰逢家严来京,也即准了我的请求,此后少不得要打扰贤主人了,这是家父的小小心意,还望崔大哥不要推辞才是!”他少年心性不免单纯,一旦对崔破有了好感,当即以兄弟相称。
“冯少兄,你这是何意!”崔破对这位颇得自己好感的少年公子能够住到自己府中也很是高兴,乃微笑着随意说了一句,似这等礼尚往来之事,他倒并不拘泥。
随着冯楠挥手示意,那两个健仆一个跨步上前,只第一件礼物献上,堂中几人已是满脸愕然,待第二张锦幕掀开,便是那面无表情的李伯元也是微微一愣,,而孟郊也是牙疼一般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崔破更是肃容起身道:“冯少兄,你这是何意?”
原来那第一件礼物却是一顶镶嵌了数十粒珍珠的文士冠,只看那纯净的明黄颜色,此冠分明是纯金所制,且不说这材质与那精妙以极的做工,最为难得的还是那数十粒一般大小、色泽圆润的珍珠,微一见风,这些珍珠即散发出一阵似有若无的淡淡檀香,原来竟是产自琉球岛,极其罕见的檀珠。
若说这一顶珍珠冠已经极是难得,那麽第二张锦幕之下的那一枚高近三尺、通体晕红的珊瑚树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物,便是当日天下权贵齐聚郭府为老令公拜寿时节,崔破也不曾见到如此出彩之物,而他与这冯楠只是初识,又如何能收下这等贵重的礼物?
见到这两件礼物,冯楠也是一阵诧异,见崔破肃容发问,乃朗声说道“小弟与崔大哥虽是初识,但心下却甚是仰慕,这礼物本是家严所备,小弟并不知情,但此乃他老人家一番心意,还请崔大哥收下才是”见崔破意不稍动,他竟是一步退后抓住那支珊瑚树道:“我知崔大哥品性高洁,但若是因此即以物轻人,那小弟今日就将之碎于阶前,这状元府的大门,也恕我这俗人高攀不上了!”
“好、好,冯少兄莫要激动,愚兄收下就是”见这冯楠情绪颇是激动,崔破怕他一个失手之下真是伤了这等珍宝,未免就是暴殄天物了,遂伸手安抚说道。
“多谢崔大哥!”那冯楠见目的已达,轻轻放下手中珊瑚树后,高兴说道。
“受你如此重礼,还要你谢个什么”崔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道,示意冯楠安坐后,更唤过涤诗道:“你且请三位于偏厅用茶,稍后去我书房中将那一部《道德经》包好,给冯家尊长送去,以为谢礼。
这部手录的《道德经》本是他历时四年,集后世多位名家治老子之大成誊录而成,于斯世斯时,倒也堪称无价之宝,今日受此大礼,他府中却无可供答谢之物,见冯楠一派儒雅,想来他家中定是书香门第,遂忍痛以此物还赠,想来也不至于明珠暗投。
四人坐下又是一番茶叙,除了李伯元面无表情的并不开口说话外,孟郊的爽朗与冯楠的机敏,都为这清谈增添了许多乐趣,只让崔破感到一种异样的轻松与欢悦,浑似又回到了一年前自己初上京师时的模样。
不一时,下人来报午宴备妥,崔破相陪着用过之后,又将三人送到早已收拾妥当的后花园前院落,才转身告辞,策马向道政坊郭府驰去。
也无须通报,郭府家人径直将他带往公主、驸马居处,入了正堂却是无人,崔破乃右转向郭暧素日最喜欢的花厅而去,果不其然,当朝驸马都尉郭大人正一人独坐,自斟自饮。
见状,崔破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一把抢过他手中酒盏,一饮而尽,只是三勒浆那浓烈的气息实在是让他难以忍受,只吞进了小半口,余数尽皆喷出。
见他如此,郭暧那满布疲累愁闷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也不多话,伸手自几旁拎出一个泥封的陶罐出来道:“这可是来自海外的蒲桃酿,我费了老大的功夫才从宗正寺里弄出来的,倒是便宜了你”
崔破闻言,伸手一把抄过,揭开泥封,一股极淡的醇香传来,这香味中绝无大唐所产蒲桃酿中那股去之不掉的辛辣味儿,分外诱人。
“老夫人在后宅小憩,阿若在陪公主闲聊”郭暧丢过这句话后,又是执杯痛饮起来。
崔破也不多说,席地而坐后,也即自斟自饮,直到一罐将尽,方才开言说道:“逝者已矣!驸马还是莫要太过于伤悲才是”
“伤悲!我伤个什么悲!我伤悲又有什么用?父皇委曲求全这许多年,落下一个懦弱的名声,只盼着能够天下升平,驾崩之前的最后一刻留下的遗训还是‘天下升平’四字,可怜我徒自娶了一个‘升平’,却只能天天呆在家中等着、等着,永远都是等着!我对不起他老人家呀!”想来他也是郁积已久,此番更无别人,酒入愁肠后就再也抑制不住的流泻而出。
崔破心知他这个将门子弟固然是伤悲于先皇的驾崩,但在这个引子之下,心中更多耿耿于怀的恐怕还是壮志难酬的愤懑,只是他这一朝驸马不能授予实职,此乃国朝铁律,任谁也是无法,崔破纵然想劝,也不知该如何说起,也只能沉默着又为他添上一盏酒去。
郭暧顺手接过崔破手中酒盏,狂饮而尽后,抓起几上银箸,放浪形骸的纵酒狂歌道:“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正是当日崔破应他力邀所作的曲词。
初时的高歌,他还是满脸的慷慨之色,只是一到“半卷红旗临易水”之后,声线却是越来越低,及至到了“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这两句最是激昂的词句,反而渐转无声,片刻之后,这个终年都是满脸笑意的驸马大人竟是蓦然俯案痛哭起来。
崔破无奈一叹,又为他添了一盏酒后,悄声退出花厅,来到正堂廊下,茫茫然看着云卷云舒的天空愣愣出神。
良久之后,已是恢复如初的郭暧走出正堂,抬头瞥了一下天空,哈哈一个招牌式的大笑过后,拍着崔破的肩膀说道:“今日本该是我来安慰你才是,却不想反倒是让十一郎看了笑话!”
“为何驸马要安慰我?”闻言,崔破不解说道。
第四十二章
“此次先皇龙奴宾天,新皇登基,朝堂之中人事变化之大远非你能想象。而我这位妻兄……!总之,十一郎好自为之吧!”说这话时,郭暧的声音在崔破的耳中听来竟是飘飘的有些发虚。
“哦!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本是定规如此,况且新皇锐意英发,与先皇施政想法自然是大相径庭,人事上变动大些,这倒也不足为奇,驸马爷何出此言?”心有所感的崔破续又问道。
哈哈又是一笑,郭暧拍了拍崔破的肩膀,绕了几个弯儿,二人相跟着走进素不轻用的书房,吩咐下人奉上香茗后,驸马爷方才开言说道:“国朝自玄宗天宝时候乃一大变数所在,历安史之乱,我大唐由盛而衰,百年积弊一朝尽现。其中种种流弊可谓是源来有自,断非一朝一夕可解之。然则,我这位妻兄求治心切,此番承继大统,那里还肯有半分忍耐,治大国如烹小鲜,当此之时,根基未牢而一味强硬必然激起大变,委实让人担心;再则,我这妻兄心性坚毅、大圣忘情,更兼乾纲独断,比之肃、代两朝天子更多了几分杀伐果绝之气,臣下自处本是不易,而十一郎行事偏又不拘成法,素喜率意而为,我知你自是一片拳拳报国之心,但如此形势,若是君臣相得固然是好,若是……只怕祸患只在不测之间”说道这里,他已是悠悠一声长叹,复又拍了拍崔破臂膀道:“总之,十一郎该小心从事才是了”
听这位终日笑意晏晏、绝口不提政事的妻叔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崔破倒是并不吃惊,他原知这位壮志难酬的驸马爷本是胸中自有丘壑之辈,尤其是自“打金枝”之事过后,更是历练的极为精熟。身处长安,更兼他这样一个终生不能任职事官的身份,反使他更易获悉各方消息,今日他既然郑而重之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