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大唐之贞元记事-第1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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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二人言笑晏晏之际,却见那气质愈发阴沉的郭小四疾步入得园中,分花绕水来到亭前,校尉大人先自对崔破施了一礼,得了可任意而言的示意后,方才压低声音道:“禀告大人,末将于清理汴州刑狱之时,竟是发现其中拘押着前大理寺卿正王清堂。其人身份敏感,末将不敢擅专,该当如何处置才好,还请大人示下。”
一听到王清堂这个名字,崔破脑海中顿时又出现了一个花甲老人悲呼触柱地情景,自当日听闻其事,他虽对此老这“愚腐。”行径大是不以为然,然则心下对他这份刚烈与坚持倒也是很有几分赞佩,唯一让翰林承旨大人不舒服的就是。自己却不幸被树为了这老臣成就忠义之名的反衬。
正是心中这丝丝复杂的情绪,竟使崔破一时也不知该拿此老如何才好,继续拘押,显然是说不过去;放了他,只怕是此人也断然不会领情,此后的政见纷争恐怕更是要绵绵无绝期了。
正在崔破蹙眉思虑之时,却听身侧一人淡淡向郭小四发问道:“这王清堂可是当日含元殿触柱的那个大理寺卿正?此人可知近日汴州之变故?尔等可曾与他有过接触?”
这一连三问即出,郭小四因不知其人底细,是以难免沉默无言,崔破见状,乃引手绍介道:“这位便是河北魏博府大才李伯元先生,为本官诚邀,入幕赞画诸事。此后李先生所言便如本官所出无二,郭校尉定需遵令而行才是,如有疏漏怠慢处,定不轻饶!”
郭小四功名心极重,自归置于崔破旗下之后,得以尽展才能,更是勤力已极,自当日得令关注河北四道诸事以来,其人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收集淄青、卢龙等四镇资料,又怎能不识这位当日被魏博节度田承嗣奉为上宾的谋士?,仅只听到这个名字本身,年来一直游走于黑暗之中地校尉大人心中顿时便涌出丝丝寒意,躬身答了声“是”后,当即开口言道:“当日触柱的正是此人,因其拘押于深牢之中,而汴州大乱时辰又短,想来应是不知其事;末将等也不曾与其接触。”
“好好好,校尉大人处事果然谨慎!”闻言,李伯元微微一笑后,续又侧身对崔破和煦言道:“公子,此事便由某来料理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摆脱了这个棘手问题的崔破拽文说道,只是随即一笑之后,复又疑惑问道:“先生这半载以来多处岭南,又是如何得知此老之事的?”
“自此人于含元殿演了那一出戏以来,其名早已哄传岭南等四道,那些个愚夫村妇知道些什么!只道是这人连皇帝面前也敢争、连命都能不要,必然就是好官;后来又有远行商贾将他数十年良好的官声传了过来,此人也就愈发的家喻户晓了。某自江南西道回程时,正值朝廷任命其为主掌此道政事的消息传回,当地百姓竟有闻询燃鞭庆贺者,只是想不到这老儿却是时运不济,偏偏就落到了汴州大牢中。”言说此话时,这李伯元那平淡的语声下竟有丝丝寒意透出。
一时闲话完毕,崔破自去损失惨重的晋州军驻地探营:而郭小四施礼退去之后,也是半点不敢休歇的开始清点前节帅私有家财,以便早做打算。而一身布衣儒服的李伯元却是施施然向汴州府牢狱行去。
………………
汴州牢狱之所在,位于城北之僻地,其四周五十丈之内禁断百姓通行,更使这本就阴气极重地冤魂聚集之所再添三分凄清之气。
而当此之时,在这牢狱极深处地所在,却传来一阵清朗的诵书之声: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为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处身于这囹圄之地,然则这诵书之人地语调依然是一派中正平和,直似士子们于书宅之中温习课业一般。这诵读声在封闭的牢狱中荡荡回响。其经文中的汩汩沛然正气。竟使那些素日最爱鸣冤啸叫的重犯们也是寂然无声,一时间,这天下间至为阴暗的所在却是蓦然浮现屡屡端庄整肃气息。
“好一篇《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章》。孟夫子的辞章本就以沛然冲盈之气见长,再经王大人这等至诚君子诵来,真个是字字有金石之声,后学晚生实在是感佩至深哪!”待那诵书之人将一篇终结,又静默片刻后,拘押着前大理寺卿正地号房之外,却有一个年近四旬,着普通儒服的中年击节赞叹道,只是即便是如此赞语,在他口中言来,却是依然脱不去丝丝阴寒气息。
闻言,便服装扮,容色平静的王清堂却无多话,将手中那一卷书册视若珍宝的小心收起后,这个练了一辈子养气功夫地“阶下囚”才平静的循声看去。
那儒衫中年见他看来,乃是隔着粗粗的铁栅,躬身一礼道:“晚生后学,贱名不敢有污尊耳,现忝居于本府李节帅幕中。今日却是奉了东翁之命,来好生劝劝王大人的!”
言语即毕,这个不肯通名的儒服中年示意身侧牢卒打开关锁,在老人微微嘲讽的眼神之中,缓步入内而去。
………………
长安大明宫含元殿
此时,宫城当红大太监霍仙鸣伫立大殿之上,只有说不出地难受,虽仅是仲春之际,然则这位精于保养之道地天子贴身内宦却是不堪燥热般,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连带着自他口中发出地声音也是如此干巴、含混。
而致使霍公公如此情状地罪魁祸首,就是他手中的那五连页的章表纸了,宣州贡进的细绫竹纸,洁白软滑,向来是朝中勋贵们舞文弄墨的最爱,然则此五张细绫竹纸上书写的内容却是字字惊心,句句夺魄:
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及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祝,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以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意,以示天下,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慌,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昧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多艰,不恤征戍之劳苦。任信奸言,征师四方,转均千里,远近骚然……以上种种,皆上失其道,而下获其灾,朕实不君,人何其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淮南、岭南及江南东西四道,咸以勋旧,各守藩维……以示朕悔过自新,与民更始之意。
不提霍仙鸣公公读这一份文字的感受,端坐于御坐之上的当今天子李适则早已是面色煞白,他那习惯性放置于身前御案上敲击的右手此时也早已收回,青筋暴起的紧紧握住身侧地扶手,唯其如此,才能控制住使他不至于当庭咆哮出声。
且不说这一道“罪己诏”文字本身对这位锐意中兴君王的打击,更使李适耿耿难以接受的是,一旦这道诏书颁行天下,便是他天子威仪尽失之时。介时,不仅他当政以来的革新之策悉数尽废,而那重现贞观盛世的夙愿也必将如镜花水月一般,永不可及。
“陛下,地方各道节帅近日多有加急快马驰京,上书建言罢废撤并地方节度之策者,而河北四镇也是蠢动之意欲加明显,现时京师长安乏盐缺粮,若不行安抚之策,臣恐社稷难保呀!俯请陛下为宗庙及天下万民计,速于这‘罪己诏书’上加盖御宝,颁行天下。唯其如此,方可一解覆国之危。”言至此处,年近八旬的代宗朝同平章事李少言,已是颤巍巍拜服于地,语带呜咽。
这李少言于代宗朝中任职同平章事达十载之久,其人性情敦厚,最是一个朝堂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也正是缘自于此,值权相元载禀持朝政、大肆排斥异己之时,此老却得以安享尊容,更以其主掌吏部几近二十年的资历和老大的年龄,遂成为整个长安城中除郭老令公外,最为有名的“佛爷”,当此朝政陷于僵局之时,一干王公亲贵们便将他搬了出来,行劝谏皇上尽废旧策、下诏罪己,以安天下之事。
这其间自有说不尽的犹豫、说不尽的不甘,在死一般的静默中僵持许久,满脸惨然之色的大唐天子最终伸出满是汗水的手去,一停一顿的抓向那刻有“受命于天,即受永昌”的玉玺……
正值此时,却见一身着全身甲胄的护殿将军急急入内拜伏道:“启奏陛下,前翰林承旨崔破于汴州谴使呈上八百里加急报捷文书,未知陛下是否允准上殿。”
“什么。”闻言暴起的李适厉声喝问道,满眼之中尽是狂喜与不可置信之色。
第八十四章
“前翰林承旨崔破自汴州谴使呈上八百里加急报捷文书,其信使于大殿之外等候,未知陛下是否现时召见?”那护殿将军素来长住京中,担任的又是这等职司,自然知道皇帝如此震惊的原因所在,是以乃昂首挺胸,愈发大声的将这消息通报了一遍。
“传,与朕将他速速传上!”忘形站立的李适颤抖着手指指向那护殿将军说道,极度的激动之下,竟使他的言语听来更多了几分虚弱的疲惫。
这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固然使几处于绝境的李适震惊莫名,也引得殿上参与小朝会的诸位大臣们一片哗然,崔破——这个近日已经被定为“祸国小人”而拘押于大理寺的人物,怎么会远远跑到河南道汴州,在不闻朝廷大军调度的情况下,他又是怎么将粮草无缺、雄兵坚城的李灵濯给一举平定的?他既然立了如此大功,那么其族伯崔佑甫及座师杨炎等人必定借势官复原职,介时,这朝堂之上又将有何等变化?一时间,无数个询问、揣摩的眼神在大殿之上交流、碰撞。适才还是静默无声的含元殿,陡然间又变的喧闹生动起来。
门下侍郎张镒用焦灼的眼神看向排首处站立的首辅相公,期望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暗示,然则常衮大人却是让他深深的失望了,这个此时殿中众官关注的对象,竟是面上无有一丝异色,不,准确的说,简直就是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是连那一双显得阴鸷的双眸,此时也已是微闭似合,不泄露任何一点真实想法所在。
就在殿中群臣百般躁动探究之时,一个身背大红皮筒,头缠一缕红巾的“急脚递”。在两个护殿卫士的搀扶下入得殿来,连续数日奔驰的信使直有说不出的疲倦与憔悴,以至于便是连觐见天子的大礼,也需搀扶才能完成。
在李适焦急的等待中,那急脚递终于行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努力挺直胸膛的信使,用干涩的声音道:“四日前拂晓时分,中镇将崔破大人率三千晋州新军突袭汴州得手,经过近三个时辰的血战,共歼灭汴宋军两万余人,俘敌万余。一举擒拿叛臣李灵濯等宗族七十三人,现汴州城中百姓安定,秩序井然。运河通道已于当日开放,预计赴京盐、粮漕船将于后日抵达长安。崔大人俯请陛下速派文、武官员往镇汴州、清理库藏。”
“好好,好的很,崔卿家果然无负朕之厚望。”御座之上,刚刚受礼时才坐定的天子李适。听完这一番奏报后直觉热血沸腾。按捺不住腾身而起的他口中连声称“好”之余,竟是忍将不住地于御坐前的方寸之地绕转不休,唯其如此尚不足以排遣他的激动。四转过后,这位近日饱受压力折磨的皇帝陛下竟然是大大失态的于含元殿上“哈哈”大笑出声,复又三转之后,方才将近日所受的怨气及今日突如其来的狂喜发散的干净。
在李适于台上发疯的时刻,殿中也是响起连片的喧哗之声,众大臣们在面面相觑之余,更是忍不住地惊骇出声道:“三千人……居然就只有三千人?”
待发散完毕的李适重新回御坐,那听得如此消息心中只有猫抓一般难受的门下侍郎张镒一步出列,向那拜伏于地的信使问道:“尔之所言可是实情?这欺君大罪可是要诛灭九族的。”
今次前来充当信使的,便是当日奉命前去协助郭小四的旅帅李小毛。
由于他这一部不曾与敌接战,是以并无伤亡,大战之后,崔破见他不曾受伤,又知其素来灵便,便急谴他前来京中报捷,而适才那一套陛见的礼仪及呈奏的说辞都是一再交代好的,惟恐这个不识文墨的汉子君前失了礼数,徒自召祸。
只是崔大人也不曾料到会有今日这等情形发生。所以也并不曾交代如若有人发问又该如何回答才合礼仪,是以此时李树见问,遂也是手不行礼、口不称大人,直直的回了一句道:“自然都是真的,谁还敢骗皇帝老子不成?”
他这一句出口,殿中众臣固然是哄堂大笑,便是御坐之上的李适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