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断章之 破城(全)-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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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知道自己扔出去的是酒瓶。
顾惜朝虽然没有再出声,但看他神色,无声无息间已是笑意流动。
戚少商也撑不住笑了出来,一昂头,他爽快道,“说透了反而轻松,这件事,我助你便是。”
顾惜朝眼中光华迸现,轻声道,“身在江湖,心存庙闵,九现神龙仍然是九现神龙。”
戚少商一呆,不由苦笑道,“你给我戴高帽也没用,不如把你的计划说得详细一点,”他话音还未落,突然檐下响起了一声长笑,“两位雪夜痛饮,怎么也不叫上小弟我。”
语声熟悉,此情此景似也万分熟悉。
二人眼光同时一凛。
既知此事机密,两人看似闲淡,说话时却万分注意,不但声音凝成一线,耳中也时刻在注意周遭动静,只是刚刚酒瓶落瓦的声音想必惊动了旁人。
戚少商眼睛一转,已朗声笑道,“萧兄既然来了,想必有好酒,还不快上来。”
灰衣一闪,长得有若峻岳崇山的魁梧大汉已跳上屋檐,果然怀里抱了一个大酒坛,满身酒气,显是之前已不知喝了多少。
他昂面笑道,“此次小弟却没听到二位在说什么,只是独自在房中喝酒好不无聊,闻到酒香就循了过来,扰了二位清雅,莫怪莫怪。”
他面带酒意却神色从容,戚少商打量他,只觉得此人更是深不可测。一睨眼,却见顾惜朝也在凝视着那人,他知他心细如尘,见他面色沉定,并不发难,当下也放开胸怀,只笑道,“屋里闷,不如房顶上爽利,对了,萧兄你们什么时候回国?”
“将军还要呆两天,”大汉萧天弼耸耸肩,不以为意,“西夏酒倒好,只是堂堂京城连间窑子都没有,闷煞人了。”
顾惜朝浅浅闲道,“想必中京繁华如织。”
大汉搔搔头笑,“秦兄终于肯跟在下说话了,”他眼神自有一种率直的可爱,“中京自然又比不上你们卞京,不过一起哄笑的兄弟多,在我心里也就比任何地方都热闹了。”
戚少商只觉得这萧天弼跟自己万般投契,大生亲近之心,两人也不多话,举坛就是一阵痛饮。
顾惜朝淡淡坐在一旁,拎着小酒瓶自斟自酌,也不去跟二人掺合,过了一会,他突然揭起一片瓦,在房檐轻击漫唱,“旌戟蔽日兮易水寒;出不往复兮长铗弹;血溅大旗兮男儿在;弓矢交坠兮士争先;何惧埋骨兮雄关前;素手裹席兮梦魂间;匹马归来兮天下安……”
这支战歌戚少商曾在行营内听士兵唱过一次,现在头顶雪花飘着,胸中酒意沸腾着,再由有了几分酒意的顾惜朝低声唱来,雄浑之中,更见一分铁血的怅然。
他不由心神激荡,一声清啸,直想拔剑相和。啸音未绝,却听到脚下屋里有人推窗骂娘,“大半夜的哪个不想活的在这里乱嚷。”
戚少商一怔停住啸声,那萧天弼却大笑一声,随手掀起瓦片激掷而出,正砸在那扇窗棂上,那人一惊缩头,已听到他笑骂道,“是你爷爷我,有种上来试试爷爷的拳脚。”
那人低声咒骂了几句,悻悻关上窗,戚顾二人相视一笑,那萧天弼却索性脱下脚上长靴,拍着屋顶高声唱起来。
他唱的正是顾惜朝刚刚唱的那支歌,只是音不甚准,调也跑得不知去向,但歌声中自有一股豪迈的旷达之气。
戚少商大声叫好,顾惜朝却微微一笑,任二人闹得驿舍房顶天翻地覆。待那萧天弼大声唱完,又与戚少商喝了一坛酒,才随意道,“听萧兄方才的歌声,虽不是中原的音律,却自成腔调,想必是生在能歌善舞之地。”
“哈!你怎么知道!”萧天弼抹去胡子上的酒沫,惊讶而快乐的说:“我的故乡是这个世上最会唱歌的地方。”
顾惜朝点头轻笑,“听说北地坚苦,难得萧兄如此襟达。”他言语客气,不复那日楼头的冰冷,戚少商虽是满头烟霞烈火,却已不觉留上了神。
萧天弼却恍然不觉,只摇头道,“我的故乡就是在最遥远的北方,可那里有人世间最丰茂的森林,最辽阔的山峰,最寒冷的冰原,最辽阔的大海。”他整个人仰天躺在了瓦面上,像是说得出了神,“我们的男人个个强壮赛过虎豹,我们的姑娘个个美丽胜过花朵。两位兄台,那里虽然没有大宋的繁华壮观,可是也是上天留给我们的一片乐土。”
戚少商听他说得动情,不由悠然神往,眼角却瞄到顾惜朝的眼晴一凛,平淡的眉目间就腾起了一股杀意,转得几转,却又慢慢浅淡。
他心下大凛,怕他突然翻脸,不由疾伸出手按住了他撑在瓦面上的左手。
顾惜朝转过头来,一怔,却复又一笑,似是与他心意相通,曲指反握。
手指抵着掌心,温暖而坚固,仿佛安慰,又仿佛能抵挡一切。
本来如铁如石的眼神,此刻渐渐融软,如同一把锋利的冰刃,渐渐为雪水所蚀。
戚少商突然想起了仿佛是很多年前,顾惜朝在一直漏雨的旗亭里说自己方新婚三天的一刻,寒微无路扣金门的郁郁难欢在瞬间烟消云散,漆黑明亮的眼睛,也是这般的温存绵长。
一时他几乎忘记了这所谓的很多年,也不过是短短的数年,只觉得自己心中的欢喜直若银河飞落三千尺,但那分时空的倒错也分外的混乱迷茫。
掌中却是微动,那只手已无声无息抽了出来,顾惜朝长身而起,向二人微微一笑,“在下却是醉了,要先回房。”
也不待二人说话,他衣襟飘飘,已一掠而下。
只听那大汉萧天弼在身后喃喃道,“不爱喝酒的人果然走得最快,来,洪兄,咱们再喝。”
戚少商垂头注视着自己的手,低低笑了一声,“酒却没了。”
“难得痛快,兄弟我再去弄两坛来。”萧天弼摇遥晃晃地站起来,一翻身跳下屋顶,却在落下时脚底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他却也不管,只哈哈一笑,侧过身趴在地上就睡起来,不一会已是鼾声如雷。
戚少商倒没有见过这样爽直俐落的汉子,不由也失笑。
只是笑了片刻,他似也有心事,悠悠地出起神来。
已界凌晨,屋顶上飘了一夜的雪也积得有些厚了,风吹雪卷刮在脸上,他也不觉得。过了半天,他才缓缓地拔出剑,慢慢地一横一撇,划过雪面。
雪不停地落,纷纷扬扬,他收回剑,静静地伫立在檐上,看着自己刻下的三个字。无数的雪花落下来,那三个字在眼前渐渐模糊,渐渐隐没,渐渐淡去,终于难以辨认。
最后他才如梦初醒的,叹了口气。
●6。鸳鸯啊鸳鸯,世事如雾怎成双?
大雪如此连绵,很难想像已经是三月底的天气。
往年到了这个时节,钟灵山一带虽然称不上春暖花开,也已经极为和昫。今年乌云却还阴沉沉地压在头顶,一如离宫内外黑鸦鸦静坐着的僧人压在西夏人心上一般沉重。
大雪一连下了一夜一天,到第二天的傍晚时分还不见停止。
而室内的呻吟声和痛苦的叫声也仍在不时传来。
皇帝急促的脚步走到垂帘前骤然停下。
帘是朦胧得看不透的深灰,他呆呆地瞧着上面的纹着的金色迦琳频迦鸟,似乎要透过那欲飞的翅膀,望向一个他渴望的地方。
一个柔媚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皇上,王后生产虽然提早了几天,但有全国最好的稳婆和大夫守着,母子都会平安的。”
皇帝极年轻的面容有几分松动,但仍然两眼望着纱幔,却听里面传来了一声女子嘶声裂肺的尖叫。他的手抖了一下,突然道,“这么大雪,你还要出宫?”
手抱琵琶的女子盈盈站起来,如风吹杨柳,柔曼无骨,“听说宋国来的使臣中有精通音律者,贱妾多年未闻乡音,正要前往请教。”
“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去……”皇帝猛然回头,声音轻而阴冷,一字一句倒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还当真愿贱为人舞。”
女子望着他,竟然吃吃地笑起来,“皇上忘了么,贱妾本就是送给皇上的舞姬。”
皇帝一瞬间涨红了脸,却突然沉默下来。
殿门外,仍能听到大雪飞扬,风声激荡。皇帝听着,突然,他的眉尾又抖了一下,终于背过身,漠漠地挥了挥手。
雪落无声,罩着白狐披风的女子怀抱琵琶,悄然穿行在重重宫门之间,最后停在北角宫门尽头的一座小巧宅院前。笑着,拨响了几声琵琶,在白雪绿竹掩映的庭院立刻就响起了脚步声。
随着开门的小厮进了正房,幽黑的门,隔绝了雪和光线,大云铜炉里的火旺旺地烧着。
梁欢大马金刀坐在堂上,看着她轻盈地走出来,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皇后怎么样?”
女子盈盈福了一福,飞凤般的眼梢一滑,已俏声笑道,“看来也就在今晚了。”
梁欢拈须而笑,“难怪皇上舍得让你出来。”他顿了一顿,又道,“依你看,是男是女?”
“听稳婆说,好像是男孩。”
“哦,”梁欢微微沉吟。却听得厅堂光线晦暗处,一个更冷定的声音响起,“若真是皇子,那在下就要恭喜国相大人了。”
梁欢目光一闪,“怎么说?”
暗影里那人静静一笑,流水般的话语里,却带着讳莫若深的杀机,“若皇上无后而突然暴毙,宗室必会在宗亲中择一人继承皇位,这一颗棋,要应在哪个地方,国相却全然身不由己,说不定新君登位,国相仍然多受掣肘。但若皇帝有后,国相却可扶幼帝继位,并与太后共同辅朝。”
梁欢紧盯着他,缓缓站起来,黑暗里那人却连睫毛也没有些微颤动,“太后来自辽国,举目无亲,界时朝政还不是国相一力承担,再也不需事无巨细,深自敛抑。待得几年后朝野上下一心,那时深宫之中,想要一个太后暴病也不是没有办法做到,幼帝不过几岁,要杀要留都可以。”
他的话语平静无波,没有半分仓猝或骄狂,清淡得不像在提出一场阴谋杀戮的建议。
梁欢嘴角突然露出一丝笑意,重又坐下,缓缓道,“我始终是西夏的臣子……”
“没有枭雄之心,难揽天下之权。”
从黑暗里一步步踱出来的男子,布衣从容,却像一个从地狱里挣扎了千万年才逃出生天的幽灵,足下一步步,都是杀气如刀。
不知是从哪个缝隙里穿进来的风,竟令静侯一旁的女子微微一个寒噤。只有受过生死重创的男人,才有这么疲惫却寒利的眼神。
突然就真的寒风凛面,厚厚的门帘被掀起来,叶訛麻喘着气满脸通红地奔了进来,却被老者一记凌厉的眼风顿在当地。
他定定神,咽了一口唾沫,才道,“得了消息,皇后刚产下王子,母子俱安。”
老人的脸上带了一丝微笑,转身道,“你去安排吧,到时莫愁会配合你。”声音倒也平和安定得无波无澜。
叶訛麻吃惊地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那人微微颔首道,“国相放心。”
梁欢一整衣袍,他高冠葛衣,身量高大,猛看之下,哪里像六十余岁的老人,只听他威然道,“走吧,我们都应该去给皇上贺喜了。”
墨衣轻纱的女子眼波流转,突然轻笑道,“贱妾可是用求教音律的借口出来的,若没有学好回去,只怕庆宴之上,莫愁要贻笑大方了。”
梁欢凝望她片刻,缓缓颔首,“那你可需好生用功,若能学到这位秦大人之万一,老夫怕也要对你另眼相待了。”
站在身后的男子平淡的眉微向上挑起,一双恢复淡定的眼中几乎看不清,那稍纵即逝的是何种神情,旋即他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不敢。”
莫愁已盈盈下拜,轻声道,“请大人赐教。”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声音已经极低,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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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其实是追着一只蜜蜂才到了那幢小楼。
说起来这还是一件奇妙的事。
早上起来的时候,飞十一照例进来给他补妆,照例在闻到他衣襟上酒气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戚少商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他一直觉得这个飞十一很有意思,个子不高又身量单薄,一双手偏像女子般灵巧,跟其他几个顾惜朝带进来的飞云骑士相比,虽也精悍,但戚少商总觉得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文秀之气。
而且,还有洁癖。
他似受不了房中的漫漫酒意,一收拾好工具,立刻就开窗。
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过窗前。
戚少商眨了眨眼。
一夜的大雪,那只蜜蜂居然没有死?
好像不太可能。
难道说西夏的蜜蜂天赋异禀?或者,这又是另外的一只?
大冷的天,哪来这么多蜜蜂。
顾惜朝一大早就不知去向,陈姬重说是病着起不来床,整个院子静悄悄的。戚少商摸着下巴上新长出来的胡渣,看着那只蜜蜂嗡嗡地飞过人高的窗棂,飞过积雪的矮林,突然一展身,人轻飘飘地就荡了出去。
飞十一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追出去,蓝衫的人影已经消失在圆门外。他奉命看着戚少商,这一下事出突然,他虽措手不及,但也知道这位戚大侠跟他随伺的顾公子,就像一条线上拴着的两只蚂蚱,还是两只在发情期的雄蚂蚱,瞪着眼谁都想踩着谁,但偏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园子里兜了几个圈子,转到西北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