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磐寺-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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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横塘眼眸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端木十二似乎并不在意于凌横塘的奇怪眼神,冷冷一笑,自顾前面领路而去。
在小弄堂里七转八转,巷陌弯弯似九曲回肠。与适才视野开阔的前庄不同,后庄里楼与楼、院与院挨家挨户紧密相连。有些巷旁一闪眼而过的小弄,只容一个人可通过,偏生防火墙又砌得高,雨水渗透却阳光不到,地上都是布满青苔。从整个山庄的布局来看,有高墙大院,也有矮门小户。庄内贫富仍有差距,看来端木氏并非人人富裕。所差者只是用一道围墙把整个小镇环绕起来,而庄中人都姓端木罢了,俱为五服六服内的堂亲。
凌横塘收回停留在繁杂雕饰檐瓦的目光。微微点头。听说徽居多逼仄,此话所言非虚。
“我们这里屋多逼仄,不比你们姑苏仕绅云集,园林宽畅吧。”端木十二打破了沉寂。更不理会凌横塘的反应,既便口若悬河地解说起庄内情形起来:“你不要瞧我们山庄里屋稠地稀,院落逼仄,在整个徽州城里已算得不错了。”“你来的时候,在庄外青林湖上那条长堤,都是大块青石板连接而成,两石之间皆有石榫咬合,任马匹往来数十年也不会松动!这都是我们世家出钱修筑!”
凌横塘微微一笑。点头以示附和。
在小巷间穿行约摸小半柱香时间,来到一座规模比之其他宅院明显要高轩雄丽的院落前。端木十二道一声“到了!你在外面稍等,我先进去禀报。”
看着他进院去,凌横塘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四周环境。
这院落砖墙高耸,院门为花梨木材质,甚是古雅厚重。墙边花坛植有月季花,打着几个零星花骨朵儿。院内静寂,隐约可见一个青衣小鬟正清扫院落,发出竹帚触地的沙沙声响。
凌横塘探头看了一阵。便静等院外。
过不多时,端木十二从院内出来。“请凌姑娘进去罢,我爷爷在里面厅堂相候。”他摆手请道。
凌横塘的眼眸有一刹那的黑幽之色闪过。她礼貌地向端木十二点头以示谢意,缓缓转过身去面对那扇半掩的花梨木门。有着些微的犹豫,而后深吸口气,便踏入了院落。
厅堂很是洁净。光线被门窗上格饰等分成数缕,斜照在紫檀几上。凌横塘一进入厅堂,便向堂上的主人深深跪拜:“外孙女儿凌横塘叩拜外祖父万福安顺。”
“横塘也长成大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快站起来,坐在旁边椅子说话。”堂上的人说,声音有一丝苍老。
“不!”凌横塘执拗的长跪不起,“横塘长得这么大,还从未见过外祖父的面,也从未至徽州谒见各位舅舅、舅母一叙亲戚之情。若能如横塘的心愿,我是多么愿意正大光明的从姑苏来到徽州……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隐去真姓,流离失所狠狈万分,还犹恐祸及至亲的来叩求外祖父!若非情非得已啊……”
她的声息哽咽了。
“缇骑至姑苏城后,遭到乡人百姓阻挠,太监李实、巡抚毛一鹭显威作福、骄横强硬,其不可一世之态令人不平。又在两使宣读诏书时,乡人中有侠义之土跪乞至午不起,为我爷爷讼冤,求两使疏救。但是缇骑却持械伤人,以至于群情汹涌,民意沸腾,直击向前,折楣攀栏。当场打死缇骑两人。大乱之下,毛一鹭李实躲得不见去处。苏州府出面拿人,连夜将我爷爷押解赴京……”
厅堂有难以言喻的沉默缓缓弥散开来。
过得片刻,堂上之人才叹道:“那你母亲呢?怎么不见她和你同来?”
凌横塘低首不语,良久才叹息:“她……”
“她不愿意回来!”堂上的人帮她续了后话,声音冰冷。
凌横塘身子微微一颤。沉寂片刻后,缓缓抬起头。“是的!”她口齿清楚地道。
眸光上扬的同时,她的眼睛与端木华堂相触。
这就是名享南直隶的山庄庄主了!也就是她嫡嫡亲亲的外祖父。端木华堂身着一件暗灰色宽袍,袍上无一丝折皱,干净清爽。他身材颀长,面容清朗,更兼双眉修长斜飞入鬓,颇有几分饮泉林下魏晋风华。虽年已五旬,却一点都不输当年的风采——凌横塘曾在爷爷处看到过端木华堂少年时一帧画像:修眉凤目、俊爽挺拔;倒擎长剑,洒逸非常。
心中突地一跳。与端木华堂相视片刻后,凌横塘仍缓缓低下头去。“自从家里出事后,母亲便遁入浙南雁荡,结草为庐,不愿过问世事。”
“哼!”端木华堂重重冷哼。“自己夫家出了那么大事情,她竟躲入深山。”
“母亲并非无情之人,只是无力挽救倒悬之势,故而才让横塘上徽州告救。”凌横塘复仰脸颏,一双眼眸熠熠有神。
端木华堂垂下双目,负手在堂中来回踱步,却只是沉默。又复抬手,命凌横塘起身。
“我听说,爷爷和外祖父是至交,所以才会结为儿女亲家。横塘认为:若爷爷有难,外祖父是断不会袖手旁观的,对否?”凌横塘站起身后,瞧着来回走动的端木华堂,低缓地说。
端木华堂并不答言,只是沉吟。而后踱至座后长案边,端起一茶盅饮茶。随之又用手指上的斑指轻叩案桌。
凌横塘紧盯着他的神情,嘴唇微动,欲说不说。最终却还是紧抿起双唇,略略焦灼的眼眸停留在屋内的堂匾上。
高高的屋梁上悬着的是漆墨匾额,渡金的大字——“崇本堂”。崇本,何为本?从山庄来说,它从武从商,习武为了强身,亦为行侠仗义,若从商而言,这“崇本”二字实指的是“崇利”。但不知外祖父崇的什么本?他还在犹豫什么?爷爷与他相交相知甚厚,而今爷爷落难,他本该‘三杯吐然诺, 五岳倒为轻’才是,自古以来,那些剑客不都是这样做的? 但是他现在的神情态度,显然并不积极于搭救爷爷……难道,外面世间对他的“寡情少义”竟然是真的。又或者,他放不下端木山庄偌大家业,唯恐周家的案子牵连到山庄。如果是后者,她凌横塘亦不是不识好歹之人,即刻引马离开山庄,绝不累人半分。
“这样吧!”端木华堂突然停身说话,打断了凌横塘忐忑不安的猜想。“我并非不想救景文,而是缇骑后的势力实在太大……”
凌横塘笑了,意味深长地笑:“我明白了!外祖父有家有业,横塘本不该至徽州来叨唠您的。我也知此来让您勉为其难,横塘不该来的!”
“跟你娘一样,我话还未说话,你就阻断话柄。”端木华堂轻斥道:“我的意思是,由我出面并非妥善。在江湖上行走半生,很多人都识得我。上京城救人是非同小可之举。要救景文出来,只有两条路。一为强劫,与官府为敌,二为赎救,免不了与阉党妥协沆瀣,为清流所不耻。此两条路对我山庄都将带来不利。故,我将别派人手与你前往京城,竭力解救景文,如何?”
凌横塘眼睛一亮,欣然问道:“谁,外祖父将派谁去呢?”
“我的孙儿,你的五表哥,端木山庄未来的庄主——端木林峰。”端木华堂淡淡道:“林峰是我长孙,在族中排行老五。他办事精细勤勉,武艺上得我真传。因为忙于庄务,并不在江湖上走动。而我的一些京城旧友上山庄来小住时,却皆有林峰出面应对致客,所以由他出面陪你上京,与我亲自出马无异。”
凌横塘眼珠微转,呼出一口气,复下跪叩谢道:“横塘代爷爷先行谢过外祖父。”
端木华堂淡淡道:“不必!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林峰可以陪你上京,但不是此刻。我山庄世代贩茶为业,现在正是每年最忙活的时候,所以,等忙完这阵,至五六月春末夏初时,你们再一起上京。而这段时间内,你可以暂住山庄……就住在你母亲未出阁时的梅楼。对庄中不相干的人,也不必提起你的身世,仍矫称为‘凌’。”
凌横塘一时愣住。抬头瞪视半晌才反诘:“如果,我爷爷熬不过这几月,被奸党害死了咋办?”
端木华堂漠然道:“那也是景文的命!再说了,你此刻就算前去京城,因魏党对他看管甚紧,不一定能救人出来。不若拖上一阵子,或有可为之处……唉,一切就看景文的命了。”
端木华堂喟然长叹着,又不等凌横塘说话,便高声命道:“来人!”
外面侍候着的一个丫环闻言忙进来听禀。端木华堂道:“去看看老五是否在庄中,得空让他过来见客人。”
丫环领命而去。端木华堂才温颜道:“横塘,坐会儿罢。等林峰过来后,你们先见面认识一下,以后住在庄中有什么事情尽可以找他。我虽名为庄主,但近年来渐渐不大管事了。”
凌横塘嚅嚅嘴唇,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只回答一声:“是。”
过不多时,丫环回厅回复道:“五爷刚刚还在庄中门口,但好似有急事,他急着骑马出去了。说晚上才回来。”
端木华堂点头道:“急事?他有没有说去哪里?”
丫环道:“他没说。但据庄丁们说,他好似去了休宁县的齐云山别庄。”
端木华堂眼眸微闪,稍皱着眉头,凝神思索后,才道:“我有数了。你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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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节 新绿
(起2B点2B中2B文2B网更新时间:2005…11…25 17:32:00 本章字数:4090)
端木山庄马厩中的马,每匹均是膘肥体壮。一把草料下去,马儿便挨擦在一处嚼食。
马夫把一匹黄骠马牵出马厩,吆喝至山庄大门口。
“五爷!”他将鞭辔递上。
端木林峰“嗯”了一声,接过马鞭踩蹬上马。正欲驱马扬鞭之时,庄内却传来叫唤他的声息:“五爷!五爷!”
林峰的眉棱微扬,黑眸回望。“何事?”瞧着山庄庄主端木华堂的贴身丫环青衣匆匆忙忙穿过池堤而来,他喝止马蹄后等候。
青衣提裙奔至山庄门口,才喘出口气道:“五爷!庄主爷让你去见他,庄中来了客人。”
林峰皱眉道:“客人?有几位?”
“是的,是一位年少女子。”
“哦……”端木林峰无可无不可的应道:“你去回禀庄主爷,说我有要事出庄去,等晚上回庄后在见他罢。”
“是。”青衣退回庄内。
端木林峰低眉微思片刻,才吆喝一声。那黄骠马便“呼”地一声怒奔而去,喘着不耐烦的气息。
徽州府所辖的一府六县,分别为歙县、黟县、休宁、婺源、祁门、绩溪。多得是山地丘陵,‘八分半山一分田,半分水路和庄园’,这一路去群山脉脉,峰回路转处田陌相交,水泽生烟。间或有村落两三,掩映在烟树后,更有炊烟袅袅,逸过屋梢,消弥于那一片朦胧青色野蒿中。
休宁县的齐云山麓,丹霞地貌、奇峰峥嵘,盛产林茶。而端木山庄的别庄却正设在齐云山麓中。
端木林峰到达别庄时,已是近午时分。下马,系辔于黄杨树下,他持鞭入院门,边墙上砌着“流觞”二字。
端木林峰进院时,端木德清正站在园拱青砖门前也一个老茶农说话。他伸出两指对老茶农说道:“还是老规距,先收茶叶,再给茶钱。”老茶农憨憨笑道:“当然,德清老爷,山庄财大气粗,从不赊欠茶钱至夏后,有什么不放心的。”
端木林峰叫了一声:“父亲!”
老茶农转过头来,脸色恭肃,立刻乐呵呵向端木林峰行了个礼:“少庄主来了,老汉就不打搅老爷和少庄主叙话,暂且告退。少庄主,有空至老汉家中喝茶啊。”
端木林峰笑笑,“一定。”目送着老茶农离去。
端木德清神色慈和瞧着独子,微笑:“峰儿来了!堂屋里坐,我们父子很久没有好好叙话了。”
端木林峰轩眉笑道:“是!父亲。”他浓眉大眼,笑起来散发着虎虎英气,微微上扬的嘴角,露出一颗虎牙。
端木德清爱怜的拍拍爱子的肩膀,“你啊,这虎牙还真是和我如出一辙!”
端木林峰跟着端木德清步入厅堂,嘿嘿笑道:“那是自然,虎父出虎子嘛。”
端木德清端起几上一杯茶,一饮而尽。“这天可真热!今春茶叶抽得早,是以我提早来此,向那些老茶农早早定货……你这虎父虎子的话此处说是无妨,可别在庄中信口而出。”
端木林峰神有腼色:“我知道,爷爷忌讳这个!我们父子都称虎了,爷爷属羊的岂不糟糕之极。”
端木德清长长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执茶壶向自己杯中注入茶水,又替端木林峰沏茶。见端木林峰起身双手执杯相接,他挥挥手道:“天热!峰儿喝茶解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