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北京 作者:邰敏-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十分钟之后我的邮件因为附件太大,对方的邮箱不能接受被退了回来。
我坐在那里看着退信,觉得老天都不帮我。我呆坐了五分钟,然后再次放声大哭起来——摄影机的镜头依旧对准我,没有表情地看着像个傻子一样哭成一团的我。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失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他。离开巴黎,无非是一个离开的姿势。我总要回来中国的,我喜欢的东西在这里。而他也会快快地忙完他自己的事情,来北京找我。他怎么会舍得我?他怎么会不要我?
我只是不相信。这天真的疑问句反反复复,化成泪水徒然淹没了我的心脏,不能呼吸。
而他的性格,两个礼拜没有消息,然后写了这封信来,必然已经是有所取舍。纵然说爱我一生,却死活不来中国见我。
第一句话就是,你从来都是坚强勇敢的女孩子。
我一边哭,一边后悔我在他面前,总是没事人的样子。我才不要做坚强勇敢的女孩子,我就是哭哭啼啼,遇到委屈会寻死觅活的,看他还会不会这样放心地撒手而去。
那一刹那,但觉得万念俱灰,人生长恨。我好好的人生计划就地塌台,留我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眼泪,洪水般不能阻止从身体里面喷出来,手指缝隙,下巴脖子,甚至手臂小腿。
哭了大概三个小时,我起来去洗手间洗漱。我努力地做出一个微笑,并且安慰自己。
我总是不相信。我总是不相信,他就可以这样对我。这只不过是他回去新加坡的第一个月,以后的事情,谁知道。
“你还年轻,你还有大把的日子,可以等,还可以看。谁知道是谁笑到最后?”我安慰自己,“万事无绝对,也许某一天早上醒来,或者等他快死的时候 ——我比他年轻,我总要比他活得久很多很多吧——等到他快死的时候总结一生,他就会清晰无比地知道我是他最爱的女人,然后飞到北京跪下来求我原谅,谁知道哪,而我,要好好地美美地活着,随时做好和他邂逅的准备,或者,干脆飞到新加坡去制造邂逅。说,‘嗨,好巧,你也在这里啊。’”
“以前他总是说,你三十岁的时候,一定漂亮得不得了。
而我,要漂漂亮亮地活到三十岁,然后重新出现。我什么人都不怕,什么人都没有这个能力把他从我这里抢走。”
我一边鼓励自己,一边对着镜子厚厚地涂上了一层黑色的深海泥面膜,但是眼泪依旧不能停止,在脸上拉出来两条黑白分明的沟渠来。
看到他第一封信的时候,我不觉得,或者,也不承认,这就是我和他的结局。
加班夜归人
相信青春是一生当中最快乐的时光,是一种谬误最快乐的人是想着最有趣味的思想的人因而我们是愈老愈快乐
—威廉·里昂·菲尔坡
加班夜归人
回来中国三个月之后,工作方面我拿到了一个我一直想要的Offer。一家国际著名的杂志落地中国。面试三次我终于拿到这份工作。
一本国际杂志,一本伦敦,纽约,巴黎,悉尼……全世界都买得到的杂志。如今我成为其中的一员,而且亲自参与它在中国的所有创刊落地。这就是我儿时梦想的一部分。我对Lim说过的我想做的事情。
一个这样有名的,有着传奇色彩的杂志,我亲自建设它在中国的样刊,塑造它的轮廓,构架它的结构,并且,担任样刊一的小组领导。这是我从15岁就清楚地想要的东西。天知道我有多么开心。
公司在外交部附近,朝阳门热闹的商业街,浓厚的商业气息和写字楼里走来走去的“黑白色人类”(白衬衫黑西装)。
新刊创刊磨合阶段,这本杂志完全不知道会办成什么样子,公司要求天天坐班,也就意味着,我正式开始在北京朝九晚五的生活。
我非常兴奋,恨不得小小的身体投身进入化成燃料,发光发热。
这是一本偏音乐的时尚杂志,在其他国家的同名刊物上,音乐由最初的百分百已经逐步降到一半左右。剩下的时尚,生活方式,电影评论,电子器材,名流照片,甚至网络游戏都已经涉及。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但是,作为一本全球第一的音乐杂志的编辑,我希望自己可以做到如同专家音乐人士一样的,对所有流派所有事件都如数家珍。
我的所有时间都放在听音乐上,以及阅读专业资料。除了翻看其他外刊了解最新资讯,我从我的顶头上司凯文那里拿来厚厚的摇滚音乐年鉴作为枕边书。到公司的第一件事情是开始听音乐。
晚上的空房间没有人等待,于是什么时候回去都不重要。
也不想和任何人约会,于是我晚上也开始加班,听音乐看最新的资料,想想任何可能改进的地方。常常到午夜时分,才叫车子离开公司,整个人疲惫得躺在车子坐椅上动弹不得。加班夜归人唯一的消遣,变成回家路上打给朋友们聊天。
“变身工作狂啦,这下好了,有人明白我的辛苦了,现在没有人半夜十二点还叫我出去了。”安妮觉得我每天这样工作,绝对是件好事情。我周末加班,她带了一朵黄色玫瑰来探班。聊一会天然后又神神秘秘地去约会。
“你有没有和Alex上床?”我问她和那个香港设计师的进展。
“打死我也不说。”她笑得很神秘。
熙茜没有闲下来过。她是典型的双面人。
公众场合高贵庄重。她家人已经开始帮她设计未来,去哪里做什么事情,做什么职位,如何一步步向上走,公众场合下如何露面,穿怎样的衣服,对待灯光对待记者该是怎么样的对白。
她的家族非常显赫,她从美国回到北京,就正式进入这个名利场。
已经有知名杂志用了她的照片作封面,来介绍这后起的第二代。也有一些电视名人对话栏目邀请她出席,她控制曝光率,并不愿意经常出现在媒体面前,但是也逐渐在城里开始变得非常有名。那个刚刚回来中国,去参加派对,藏在树下发呆的女孩子一去不复返。到哪里她开始变成主角,也不再被允许可以随便穿花花绿绿的衣服出现——穿什么衣服,都是规定的。
私底下,则照样肆意天真。周末穿正常女孩子穿的衣服,和我出去跳舞。两个人坐在那里胡说八道,评点周围的遇到的这些人。
她从小家庭培养熏陶,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孩来教育。自然地把个人发展,事业前途看成第一位。
她的人生,是有预期的和有计划的。她的血液已经注定她一生不会平凡,她也刚好决然不想过相夫教子的生活。她私下和我描述她想要的未来。我坐在一边完全没有评语。她要的东西,超出了太多人的期望和预算,是一个超级宏大的计划。
她要发光,照亮这个世界一般。
“妞,没想到你还会努力工作。恭喜恭喜。”她和我说话,倒是经常嬉皮笑脸。
金牛座的人,倘若在一件事情上用心,别的事情,都是听不见,看不见的。有人频频报料小道消息,我没有什么心情理会。直到凯文叫我进去房间。
凯文是个英国出生的香港人,带特制的银边眼镜,“全世界只有两对。”他骄傲地说。
他曾经在俄国当大学教授,也曾是如今鼎鼎有名的音乐电视台的创始人,在香港电影界也小有名气。这个酷爱白色皮肤女人的男人,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天真。
他沮丧,失望,和一点点小心翼翼,说些公司的情况。
新的集团公司是由香港和大陆的两个公司合并而成。要新推出的这两本杂志无论从名气和发展都是集团最好的。他是个英国出生的华人,也是香港方面派过来的经理人。没有人怀疑他的专业才能,但是中国汉语并不是他的强项。
他于是找了中文很好的我。预期中他的专业背景加我无可挑剔的中文以及杂志经验,再加上诸位编辑各有所长,总该有模样地出来一本杂志吧。
“香港人,到北京来做工的,没有超过两年的,等到我们把什么都做好了,一切都上轨道了,一定会换成本地的便宜的人。我们都知道的,可是,没有想到,要这么快。”他暗示大陆公司的高层想拿到这几本新杂志的掌握权,以及请更便宜的本地人手。他嗡声嗡气地压低声音在房间讲。整个房间,回荡着他的忐忑不安和紧张猜忌。
我脑子还想着我在写的那个大专题,封面到底是用以前杂志的老照片还是我自己自行设计,突然出来这么一段,我于是愣了一下。
第一本样刊隆重地出场了。带着我不知道看了多少资料,听了多少音乐,翻阅了多少外刊,辛辛苦苦写出来的两万字的《百年传奇》专辑。所有关于这本杂志的经典故事,里面的传奇人物,封面,历史事件, 20页的专辑描述了这本杂志的传奇历史。
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做完了一百多页的杂志,而且,全部是新鲜的翻译内容以及自己制作的内容。还未踏出校园来帮助杂志的实习生是那段时间最可爱的人,而全职参加工作的编辑,只有三个人。一个编辑msn上的名字,永远放成熊猫。办公室是熊猫的世界,个个是熊猫的眼睛。
三个全职编辑,一个月做完一本一百多页的杂志,而且研究杂志方向,设置栏目,研究杂志灵魂,翻译外稿,约稿,自己写稿,编辑,排版,出样刊,几乎都在这一个月。业内人士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工作量。只记得回家越来越晚,开始早上三点离开大厦。最夸张的出样刊阶段,三天没有离开办公室。饿的时候永远是对面的永和豆浆,实在太累,最里面的总编室桌子最大,躺上去当一张床睡三个小时再起来。
偶尔站在窗前透气,夜色中的北京永远灯火辉煌,这光有时候亮得让我无端红了眼——不同的影子在办公室的窗户上走来走去,这么多人还醒着,于是这个城市,也醒着。那些梦想,于是也醒着。
第一本样刊被批得一无是处。我的顶头老板凯文并不服气,他觉得无非是大陆高层想重新置换人马,拿走杂志控制权的一个借口。
“怎么可以这样,他们只是说不好,可是他们真的看了吗?”他暴躁地在办公室抱怨,依旧把声音压得极低。
和凯文熟悉起来,虽然他是我顶头老板,也开始探讨工作以外的话题。样刊被批,他有一阵子极为焦躁不安,工作之外的时间就冲去健身房把浑身的力气都交给运动器械。一次收工下电梯的时候,他对我阐述健身带给他的快感。
“我每次遇到巨大压力和痛苦的时候,会去健身。”他对我说。
“那你之前的人生,必定苦难重重。”我看着这个 50岁男人依旧浑圆的臀部和手臂上紧实的肌肉,飞快地回答。
“我应该请你喝一杯。”一次他看到我在公司呆到晚上十一点还没有离开,对我说。
他带我去鼓楼大街,旧旧的胡同里拐来拐去,出租车开不进去。下车进了胡同走了两百米,看见两个大红的灯笼挂在小小的门上面。
一进去音乐扑面而来。这是一个由四合院改造而成的酒吧。里面几乎没有桌椅板凳,全部是床。依旧是当下流行的中国风,音乐却非常时髦,活跃地跳动在每个空间。分成不同的区域,有仿清时期的鸦片床,也有好像西安窑洞里面的不知道用什么材料垒成的土炕。传统的中式桌子放在床上。很大的院子,有我喜欢的绿色植物。来的人多是些老外,三五成群,占炕为王。
我向来喜欢这种外观和内在有巨大反差的事物。古旧曲折的胡同里的别有洞天。
凯文四肢放松得以一个非常夸张的姿势躺了下去。我顾不上笑话他,在另一边躺了下去。出来前我们已经约定绝不谈工作。这整天的公司事情已经让我们脑子发痛。于是他找些别的话题。“北京的女生,很会玩游戏。”他说。
“北京的男生不也一样,香港的女生不也一样。”我明白他的意思,回答他。
“所以我从来不和香港女生约会,甚至从来不和华人女生约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今天玩这个,明天玩那个,真不知道她们想什么。两个人斗智斗勇,看谁先找谁。真的感情,不是这个样子的。”他继续说,“北京真的很多变化,以前我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现在,整个城市,甚至这里的人,男人女人,都不一样啦。”
“你为什么每天都在公司呆这么久,你不去约会吗?”他问我。
“我刚刚回来中国,第一次约我出去吃饭的男生,一周之后,女朋友找上来和我碰面。北京的男生,节目多多精彩无限,每个手机里至少有十个约会女生的号码,我笑了出来,消遣可以,但是看不到一个可以信任可以谈话的人,我正在发现自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