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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26部分

小说: 张爱玲文集第4卷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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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戏根本有限。”世钧笑道:“一鹏现在是天下第一个正经人,你不知道吗?”话虽然是对
叔惠说的,却向翠芝瞟了一眼。不料翠芝冷着脸,就像没听见似的。世钧讨了个没趣,惟有
自己怪自己,明知道翠芝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的,怎么又忘了,又去跟她开玩笑。

  大家说得热热闹闹的,说吃了饭要去听戏,后来也没去成。曼桢因为脚疼,不想再出去
了,文娴也说要早点回去。吃过饭文娴和翠芝就坐着一鹏的汽车回去了。他们走了,世钧和
叔惠和曼桢又围炉谈了一会,也就睡觉了。

  曼桢一个人住着很大的一间房。早上女佣送洗脸水来,顺便带来一瓶雪花膏和一盒半旧
的三花牌香粉。曼桢昨天就注意到,沈太太虽然年纪不小了,仍旧收拾得头光面滑,脸上也
不少搽粉,就连大少奶奶是个寡居的人,脸上也搽得雪白的。大概旧式妇女是有这种风气,
年纪轻些的人,当然更不必说了,即使不出门,在家里坐着,也得涂抹得粉白脂红,方才显
得吉利而热闹。曼桢这一天早上洗过脸,就也多扑了些粉。走出来,正碰见世钧,曼桢便笑
道:“你看我脸上的粉花不花?”世钧笑道:“花倒不花,好像太白了。”曼桢忙拿手绢子
擦了擦,笑道:“好了些吗?”世钧道:“还有鼻子上。”曼桢笑道:“变成白鼻子了?”
她很仔细地擦了一会,方才到起坐间里来吃早饭。

  沈太太和叔惠已经坐在饭桌上等着他们。曼桢叫了声“伯母”,沈太太笑道:“顾小姐
昨天晚上睡好了吧,冷不冷哪,被窝够不够?”曼桢笑道:“不冷。”又笑着向叔惠说:“
我这人真糊涂,今天早上起来,就转了向了,差点找不到这间屋子。”叔惠笑道:“你这叫
‘新来的人,摸不着门。新来乍到,摸不着锅灶’。”这两句俗语也不知是不是专指新媳妇
说的,也不知是曼桢的心理作用,她立刻脸上一红,道:“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一套。”
沈太太笑道:“许家少爷说话真有意思。”

  随即别过脸去向世钧道:“我刚在那儿告诉许家少爷,你爸爸昨天跟他那么一谈,后来
就老说,说你要是有他一半儿就好了——又能干,又活泼,一点也没有现在这般年青人的习
气。

  我看那神气,你要是个女孩子,你爸爸马上就要招亲,把许家少爷招进来了!”沈太太
随随便便的一句笑话,世钧和曼桢两人听了,都觉得有些突兀,怎么想起来的,忽然牵扯到
世钧的婚事上去——明知道她是说笑话,心里仍旧有些怔忡不安。

  世钧一面吃着粥,一面和他母亲说:“待会儿叫车夫去买火车票,他们下午就要走了。
”沈太太道:“怎么倒要走了,不多住两天?等再过几天,世钧就要到上海去给他舅舅拜寿
去,你们等他一块儿去不好么?”挽留不住,她就又说:“明年春天你们再来,多住几天。
”世钧想道:“明年春天也许我跟曼桢已经结婚了。”他母亲到底知道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呢


  沈太太笑道:“你们今天上哪儿玩去?可以到玄武湖去,坐船兜一个圈子,顾小姐不是
不能多走路吗?”她又告诉曼桢一些治冻疮的偏方,和曼桢娓娓谈着,并且问她家里有些什
么人。也许不过是极普通的应酬话,但是在世钧听来,却好像是有特殊的意义似的。

  那天上午他们就在湖上盘桓了一会。午饭后叔惠和曼桢就回上海去了,沈太太照例买了
许多点心水果相送,看上去双方都是“尽欢而散”。世钧送他们上火车,曼桢在车窗里向他
挥手的时候,他看见她手上红宝石戒指在阳光中闪烁着,心里觉得很安慰。

  他回到家里,一上楼,沈太太就迎上来说:“一鹏来找你,等了你半天了。”世钧觉得
很诧异,因为昨天刚在一起玩的,今天倒又来了,平常有时候一年半载的也不见面。——他
走进房,一鹏一看见他便道:“你这会儿有事么?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坐坐,我有话跟你说。
”世钧道:“在这儿说不行么?”一鹏不作声,皮鞋咯咯咯走到门口向外面看了看,又走到
窗口去,向窗外发了一回怔,突然旋过身来说道:“翠芝跟我解约了。”世钧也呆了一呆,
道:“这是几时的事?”一鹏道:“就是昨天晚上,我不是送她回去吗,先送文娴,后送她
。到了她家,她叫我进去坐一会。她母亲出去打牌去了,家里没有人,她就跟我说,说要解
除婚约,把戒指还了我。”世钧道:

  “没说什么?”一鹏道:“什么也没说。”

  沉默了一会,一鹏又道:“她要稍微给我一点影子,给我打一点底子,又还好些——抽
冷子给人家来这么一下!”世钧道:“据我看,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吧,你总也有点觉得
。”

  一鹏苦着脸道:“昨天在你们这儿吃饭,不还是高高兴兴的吗?

  一点也没有什么。”世钧回想了一下,也道:“可不是吗!”一鹏又气愤愤地道:“老
实说,我这次订婚,一半也是我家里主动的,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可是现在已经正式宣布
了,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了,这时候她忽然变卦了,人家还不定怎么样疑心呢,一定以为我这
人太荒唐。老实说,我的名誉很受损失。”世钧看他确实是很痛苦的样子,也想不出别的话
来安慰他,惟有说:“其实,她要是这样的脾气,那也还是结婚前发现的好。”

  一鹏只是愣磕磕的,愣了半天,又道:“这事我跟谁也没说。就是今天上这儿来,看见
我姊姊,我也没告诉她。倒是想去问问文娴——文娴不是她最好的朋友吗?也许知道是怎么
回事。”世钧如释重负,忙道:“对了,窦小姐昨天也跟我们在一起的。你去问问她,她也
说不定知道。”

  一鹏被他一怂恿,马上就去找文娴去了。第二天又来了,说:“我上文娴那儿去过了。
文娴倒是很有见识——真看不出来,她那样一个女孩子。跟她谈谈,心里痛快多了。你猜她
怎么说?她说翠芝要是这样的脾气,将来结了婚也不会幸福的,还是结婚前发现的好。”世
钧想道:“咦,这不是我劝他的话吗,他倒又从别处听来了,郑重其事地来告诉我,实在有
点可气。”心里这样想着,便笑了笑道:“是呀,我也是这样说呀。”一鹏又好像不听见似
的,只管点头拨脑地说:“我觉得她这话很有道理,你说是不是?”世钧道:“那么她知道
不知道翠芝这次到底是为什么缘故——”一鹏道:“她答应去给我打听打听,叫我今天再去
听回音。”

  他这一次去了,倒隔了好两天没来。他再来的那天,世钧正预备动身到上海去给他舅父
祝寿,不料他舅舅忽然来了一封快信,说他今年不预备做寿了,打算到南京来避寿,要到他
们这里来住两天,和姊姊姊夫多年不见了,正好大家聚聚。世钧本来想借这机会到上海去一
趟的,又去不成了,至少得再等几天,他觉得很懊丧。那天刚巧一鹏来了,世钧看见他简直
头痛。

  一鹏倒还好,不像前两天那副严重的神气。这次来了就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着烟,半晌
方道:“世钧,我跟你多年的老朋友了,你说老实话,你觉得我这人是不是很奇怪?”世钧
不大明白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幸而他也不需要回答,便继续说下去道:“文娴分析我这个
人,我觉得她说得倒是很有道理。她说我这个人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糊涂起来又比谁都糊
涂。”世钧听到这里,不由得诧异地抬了抬眉毛。他从来没想到一鹏“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
”。

  一鹏有点惭恧地说:“真的,你都不相信,我糊涂起来比谁都糊涂。其实我爱的并不是
翠芝,我爱的是文娴,我自己会不知道!”

  不久他就和文娴结婚了。





                                        十一


  世钧的舅父冯菊荪到南京来,目的虽然是避寿,世钧家里还是替他预备下了寿筵,不过
没有惊动别的亲友,只有他们自己家里几个人。沈太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她觉得她自从嫁
过来就没有过过这样顺心的日子。兄弟这时候来得正好,给他看看,自己委屈了一辈子,居
然还有这样一步老运。

  菊荪带了几听外国货的糖果饼干来,说:“这是我们家少奶奶带给她干儿子的。”小健
因为一生下来就身体孱弱,怕养不大,所以认了许多干娘,菊荪的媳妇也是他的干娘之一。
有人惦记小健,大少奶奶总是高兴的,说等小健病好了,一定照个相片带去给干娘看。

  菊荪见到啸桐,心里便对自己说:“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就是不能生病。一场大病下
来,简直就老得不像样子了!”啸桐也想道:“菊荪这副假牙假齿装坏了,简直变成个瘪嘴
老太婆了吗!上次看见他也还不是这个样子。”虽如此,郎舅二人久别重逢,心里还是有无
限喜悦。菊荪阿起他的病情,啸桐道:“现在已经好多了,就只有左手一支手指还是麻木的
。”菊荪道:“上次我听见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你的,那时候你还住在那边,我想着你们
姨太太是不欢迎我上门的。她对我很有点误会吧?我想你给她罚跪的时候,一定把什么都推
到我身上了。”

  啸桐只是笑。提起当年那一段事迹,就是他到上海去游玩,姨太太追了去和他大闹那一
回事,他不免有点神往。和菊荪谈起那一个时期他们“跌宕欢场”的经历,感慨很多。他忽
然想起来问菊荪:“有一个李璐你记得不记得?”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菊荪便把大腿一拍,
道:“差点忘了——我告诉你一个新闻,不过也不是新闻了,已经是好两年前的事了。有一
次我听见人说,李璐嫁了人又出来了,也不做舞女了,简直就是个私娼。我就说,我倒要去
看看,看她还搭架子不搭!”

  啸桐笑道:“去了没有呢?”菊荪笑道:“后来也没去,到底上了年纪的人,火气不那
么大了,那要照我从前的脾气,非得去出出气不可!”

  他们从前刚认识李璐那时候,她风头很健,菊荪一向自命为“老白相”,他带着别人出
去玩,决不会叫人家花冤枉钱的,但是啸桐在李璐身上花了好些钱也没有什么收获,结果还
弄得不欢而散,菊荪第一个认为大失面子,现在提起来还是恨恨的。

  啸桐听到李璐的近况,也觉得很是快心。他叹息着说:

  “想不到这个人堕落得这样快!”菊荪抖着腿笑道:“看样子,你还对她很有意思呢。
”啸桐笑道:“不是,我告诉你我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人来。我新近看见一个女孩子,长得非
常像她。”

  菊荪嘻嘻地笑着道:“哦,在哪儿看见的?你新近又出去玩过?”

  啸桐笑道:“别胡说,这是人家一个小姐,长得可真像她,也是从上海来的。”菊荪道
:“可会是她的妹妹,我记得李璐有好几个妹妹,不过那时候都是些拖鼻涕丫头。”啸桐道
:“李璐本来姓什么,不是真姓李吧?”菊荪道:“她姓顾。”啸桐不由得怔了怔,道:“
那就是了!这人也姓顾。”菊荪道:“长得怎么样?”啸桐很矛盾地说道:“我也没看仔细
。还不难看吧。”

  菊荪道:“生在这种人家,除非是真丑,要不然一定还是吃这碗饭的。”菊荪很感兴趣
似的,尽着追问他是在哪儿见到的这位小姐,似乎很想去揭穿这个骗局,作为一种报复。啸
桐只含糊地回说是在朋友家碰见的,他不大愿意说出来是他自己儿子带到家里来的。

  那天晚上,旁边没人的时候,他便和他太太说:“你说这事情怪不怪。那位顾小姐我一
看见她就觉得很眼熟,我说像谁呢,就像菊荪从前认识的一个舞女。那人可巧也姓顾——刚
才我听见菊荪说的。还说那人现在也不做舞女了,更流落了。这顾小姐一定跟她是一家。想
必是姊妹了,要不然决没有这样像。”沈太太起初听了这话,一时脑子里没有转过来,只是
“嗯,嗯,哦,哦”地应着。再一想,不对了,心里暗暗地吃了一惊,忙道:“真有这种事
情?”啸桐道:“还是假的?”

  沈太太道:“那顾小姐我看她倒挺好的,真看不出来!”啸桐道:“你懂得些什么,她
们那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骗骗你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们,还
不容易!”

  说得沈太太哑口无言。

  啸桐又道:“世钧不知道可晓得她的底细。”沈太太道:

  “他哪儿会知道人家家里这些事情?他跟那顾小姐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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