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学微言-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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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功夫,便自吹的太大了我只好笑说:“你真能,我愧未能。”中国的俗语说得好,你真“能干”能才干。不能而干,安得不糟且糕哉糕再说,“定”和“静”的差别,只好再借用水作譬喻:我们把流动中的浊水,装到一个容器玻璃杯子里,先让它不再流动了,便似“止”的状态。然后投进一点明矾,渐渐使水质澄清了,便似“定”的状态。等到水里所有混浊的泥沙,完全沉到杯底,水净沙明,玻璃与水,内外通明一色,便似“静”境的类比了。好了!听了不要用心去求静;一有用心,“君心正闹在”,早已不静了了
既然已经“静”了,为什么义说“静而后能安”呢通常我们都说安静一点,安定了才会静,为什么《大学》却说静了才能安呢你说对了,我们个人或人群社会,和外物的情形一样,当乱哄哄的时候,只要安定下来,才有宁静现象的出现,所以便有惯用的“安静”这个口语。但《大学》所讲的“静而后能安”,是由讲究心性修养的“内明”的实践经验,以及“外用”在人群社会的历史经验得来的总结定论,由静才能安。心乱则身不能安,社会动乱则国不能安,这是很平凡的现实。至于说到“内明”之学,由心性修养到“静而后能安”的境界,它的实际情形,曾子在《大学》本文中,并无进一步的说明。即如宋儒理学家们,也轻轻易易绕过这个“安”字而不说了。事实上,“安”之一字,真的很难说。不得已,只好再向左邻右舍去找。但道家说的太玄,是偏于生理和物理的变化而言,恐怕大家误解,又胡乱去弄什么特异功能等花样,反而离道愈远了!因此,还是向佛家借用,较为合于逻辑。
须先做到身心“轻安”
无论如何,如果要讲修“止”、修“定”的方法和理论,向佛家输入的确是货真价实,一点欺人不得。我们在前面研究“定”学时,已经提过佛家还有“暖”、“顶”、“忍”和“世第一法”这些现象,名为“四加行”。所谓“加行”,犹如现代工商业惯语叫做“加工”的意味。无论在大小乘哪一种修“定”的方法,都有这种“四加行”的附带作用。但在大乘的修习“止”、“观”的原则上,总结经验,便把这种“四加行”,归到一个很扼要的名词,叫做“轻安”。它包括“心轻安”和“身轻安”两个方面。所以真正作“内明”之学的心性修养功夫,到了“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的层次,有如宋儒理学家们所说“人欲净尽,天理流行”的境界时,便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此心此身,两者都有一种“轻安”清新的感觉。不过,还没有到达如《易经?系辞上传》所说,“洗心退藏于密”的高层次。
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便可知道与“轻安”相反的,就是“粗重”了我们平常一个人,心粗气浮,那是很习惯的自然现象。至于这个身体么,事实上,无时无刻不在病态的粗重拖累之中。不过,人们已习惯于这种粗重感觉,如果忽然觉到轻灵的没有身体感受.一定会发狂,自认为没有我了!所以,道家和佛家传入西藏的密宗一样,有些人拼命修气、修脉明点、拙火等等。想把自身转化而飞空无迹,却忘了佛所再三告诫,以致去不掉“身见”,反而增加“见惑”的障碍。同样的,也不明白老子所说,“外其身而身存”的原理。
彻底“安心”的故事
如果要再进一步了解心安和安心的上乘道理,那么,且让我们简略介绍中国的弹宗二祖神光的故事,可供大家参考。神光禅师,在他出家以前,是一位研究《易经》等学问,很有造诣的大学者。为了追求形而上道,自己在香山河南打坐修定很多年。注意,他在很多年修习“定”、“静”等的工夫,当然已有相当的心得,并非泛泛之辈。后来,他听说传佛心印的禅宗祖师达摩大师在嵩山少林寺面壁,他就来求见大师,向他求法。达摩祖师一见,反而大加训斥他一顿,使他难堪。但他为了表示极其至诚恳切的决心,甚至砍下了自己的臂膀。达摩大师因此而逼问他:“你要求什么?”神光便说:“我心未宁,乞师与安。”达摩大师说:“将心来与汝安。”你拿心来,我为你安。神光听了,愣了半天,说:“觅心了不可得。”我找我的心,怎么也找不到在哪里啊!达摩大师就说:“与汝安心竟”我已经为你安了心了神光因此大悟,成为中国禅宗的第二代祖师。请想,这个故事,同《大学》的“静而后能安”,你说有关还是无关呢到底达摩和神光是怎样安心的,这便是“洗心退藏于密”的真奥妙了但须达到“静而后”再来体会才行。
接着“静而后能安”以后,便是“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我们为了节省时间,快速一点作出结论。可以说,由“知止”开始,一直到“定、静、安”的程序,是“内明”学养“定”学的功夫层次。所谓“静、安”,是“定”学效果境界的扩充。至于“虑”和“得”,那便是“慧观”智知的成果。
“虑”及“思”、“想”的意义
“虑”字,原来是作思想的思字解,同时也有转注为忧思的意义。到了我们现代,惯用的名词,如忧虑、顾虑、考虑、思虑等,虽然每个名词的内涵,都有一些大同小异之处,但大体上,还是属于以思想的思字为中心。读古书古文,首先必须先从认识中国字的训诂着手,因为文字是思想言语的符号,尤其中文的方块字,用一个字做符号,就可归纳了好几个类同的意思。不像其他的文字,用好几个字母的符号,结合在一起,代表了一个意思。但到我们现在,因为社会结构形态不同了,又受古今中外文化交流的汇通,所以现代文字,也变成集合好几个字,才代表一个意识思想的内涵。
《大学》用“虑”字代表“精思”的意思,是当时的习惯。但在秦、汉以后,就跟着时代的变易,以用“思”字为多,而普通说活,是用“想”字为普遍。再下来到了魏、晋以后,直到隋、唐之间,因有梵文佛学的输入中国,必须要注重“因明”(逻辑)的思辨,所以把平常通用语言的“思”和“想”字混合互用的习惯,必须分开说明。因此,“想”字,是属于在心理上,头脑里的粗浅现象。叫它为“妄想”,甚至叫它是“妄心”。因为这种现象,它足跳跃不定,莫明其妙地一会儿自来,而又不知所以, 一会几又转过去了。它是虚妄不实在的,所以命名它是“妄想”。至于“思”字,它跟“妄想”不同,它是细致的、宁静的,并不像“妄想”一样,有扰乱自心的作用。譬如我们读过的书,或经过了的事,忽然忘记了,便要拼命去追忆、寻找,这便是“想”的作用。如果记得非常熟悉的书或事情,根本不用费心去找,自然而然.轻轻松松就知道了,这便是“思”的作用。
“虑而得”的道理
有了前面所讲的了解,就可明白“虑而后能得”的内涵了。甚至可说这个“虑而得”的道理,就如子思著《中庸》所说“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的境界。等于佛学所说的“慧观”或“观慧”是相同的情形。那么,虑而后能得,得个什么呢?答案:因为经过“知、止、定、静、安”的治心修养以后,思虑的慧力开发了,就可得入“明明德”而见道的真正成果。这便是关照上文,“大学之道”与“明明德”,不是空言思想,是有它实际的学养内涵啊!因此,他的下文,便有“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的结语。他是说,任何一样东西,都有一个根本的基因,也有一个顶点的末端。任何一件事情,总有最初开始的动因,然后,才有最后成就的终结。如果一个人能够知道哪个应该是在先要做的,才能得到最后好的成果。那么,他就可以接近入道之门了!同样的道理,你要明白“大学之道”、“明明德”的学问成果,必须要知道先从“知、止”开始,逐步渐修,进入“定、静、安、虑”,而得到明悟“明德”,才可以说真的能够接近“大学之道”的大道了!
说来真可笑,也很惭愧,曾子著作《大学》,为我们所讲的开头一段,他只用了在十八个字,我们却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还不知道了解得对了没有。如果碰到庄子,他又大笑我们在偷啃死人骨头,可能还咬错了地方,把足趾头当顶骨用呢!不过,不要紧,我们这样研究,总比六七十年前,三家村的老学究,稍好一点。为了研究《大学》,昨天刘雨虹老师还为我讲了个笑活,从前有一个乡村里的财主,开了一个家塾,请了两位先生来教书,一位先生带一班学生在楼上,一位先生带一班学生在楼下。楼上楼下,都先教学生读《大学》。楼上的先生教的是,“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啊哟,怎么少了一个“得”字呢?楼下的先生也正在教《大学》,“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啊哟!怎么多了一个“得”字呢?有一位学生就说,先生,楼上的先生说少了一个“得”字,这位先生一听便说,那好,我们把这个“得”字借给楼上好了!
故事很有趣,好像瞎编的,其实,过去时代确有这样一类似通不通的教书先生。我在童年的时候,听过很多这一类的故事,现在,我也算得是其中的一个。
《大学》一书的第一节原文,我们的研究总算告一段落,接着而来。便是古人叫得最响的“八目”,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他们好像有意或者无意,却把在“诚意”之先的“格物致知”和“物格知至”的联系要点,放弃不顾。似乎又把孔家店里少东(少老板)曾子的珍品轻易抛弃,专卖那些可“被读书人当作升官发财的敲门砖。然后又拿它来威胁那些做皇帝的大佬倌,要他学做尧、舜。致使那些本来就是孤(通辜字用)负天下人的“孤家”,本来就是寡德自私的“寡人”,连一个最平凡的“我”字都不肯说,偏偏要说大家都不理会的“朕”宁。这样若不变成千古以来上下交相欺骗的历史,那才真是奇事呢!
时到现在,外国那些小学生们,又提出来“中国威胁论”的口号,说儒家思想学说对西方文化是一大敌手、一大威胁。这要再使孔家店所卖的“天下为公”、“世界大同”的仁爱珍品,又要被诬蔑为假货了!此所以佛说为“至可怜悯”者也。
曾子“内圣外王”的大手笔
现在我们再来读一读曾子文章是怎样的大手笔且看原文: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我们读过这一段文章,是不是觉得与上文一节没有衔接紧凑,且突兀,好像随便撒下天罗地网,漫天盖地而来似的。尤其是受现代教育的人,写惯了博士八股式的论文,更会觉得不合逻辑。
事实上,大为不然,仔细研读曾子这篇文章,你会发现他真是齐鲁文化的大手笔。他是衔接上文说“内明”之学以后,接着便说如果你真明白了“明明德”,要想自立立人,自利利他,亲自涉世来“亲民”济世,把“内明”之学付之“外用”,求得天下太平,而功德圆满,那你必须要知道“外用”“明明德”的重点是从何做起。所以他先来一记劈头痛棒说:“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然后又来“物格而后知至……”一路又倒转回来。这样一反一正,俨然唐宋之间,禅宗大师们棒喝的教育法,有时是赏棒,有时是罚棒,有时一棒不当一棒用。如果讲文章的逻辑,他是非常合于逻辑的原则。因为他先把问题的“平天下”用做前提,然后一正一反来归结定论,统在一句“致知在格物”,和他起先讲“内明”之学的“知止”的智知,互相呼应,严谨明快.毫无半点渗漏。,至于有关怎样才是“诚意”、“正心”等修齐治平之学的细节,统在后文分别开示,小落一步三摆的风骚小器格局。
我们读了曾子这一段文章,暂且抛开现代人的观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