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大学微言-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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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统属于我的所有,谁知恰恰相反。反而变成后世说故事的话柄,惹得人们的悲欢感叹而已。如果能够在这个利害关头,看得破,想得开,拿得稳,放得下的,就必须先要有“知止而后有定”,乃至于“虑而后能得”的平素涵养功夫。尤其对于“物格”、“知至”的道理,是关于“内明”、“外用”的锁钥,更须明白。然后才能起用在“亲民”的大用上,完成“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功德。
前面说了“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的观点,现在再简略借用过去那些“家天下”大小王朝前因后果的故事,作为“悖入悖出”的参考资料。周、秦以前,暂且不论,但从秦、汉时期说起。我们根据历史,且看所谓汉高祖刘邦,以一布衣平民,因为社会时势演变的趋势,醉提三尺剑乘时而起,比项羽等人先入关中。那时秦始皇的二世,已经被太监赵高杀害,再立秦二世的兄子“子婴”为秦王。等到刘邦军临霸上,秦廷上下知道大势已去,就由子婴“素车白马”,头颈挂着皇帝的印绶,捧着皇帝的符玺,在轵道旁请求投降。“诸将请诛(杀)之”,但沛公刘邦说:“始(楚)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就把子婴交给部下来看管)。自己再入咸阳(秦廷首都),“与父老约法三章”,除秦苛政,还军霸上。这段历史,大家都很清楚。后来项羽到了咸阳,才杀掉子婴,放火烧了秦廷宮室和阿房宫。
由此可见,刘邦比起项羽等人,开始起事的确宽容仁厚得多。后来刘家汉朝的天下,好好坏坏经过四百余年后,在历史上称为魏、蜀、吴三国的末期,被曹操的儿子曹丕篡位而灭亡。总算曹丕父子,还是很有风度,并没有把刘汉最后一个皇帝汉献帝刘协置于死地。曹丕便以新朝魏文帝的名义,封刘协为“山阳公”,让他安然活到五十四岁。
但在西蜀,还有刘家一支后裔,便是刘备的儿子刘禅(阿斗),还在诸葛亮的保护之下,在成都称帝。等到诸葛丞相六出祁山,身死以后,再也支撑不住,就投降了曹魏,也被封为“安乐公”,阿斗果然一生有福气,得到安乐的晚年。
阿斗与孙皓的对比
其实,这个时候,曹魏天下的气数,也快要完了。促使西蜀投降的是在曹魏的权臣司马昭手里的事。刘禅(阿斗)投降以后,还曾经发生过历史上最有名的趣事,看来比起汉高祖刘邦当年的豁达大度还要豁达。我想大家都知道,不过,再讲一次,轻松一下也好。
刘禅投降以后,“举家迁洛阳,大臣无从行者,惟秘书令郤正、及殿中督张通,舍妻子,单身从行。”他在魏国,被封为安乐公以后,有一天,曹魏宫廷公宴,演四川戏,旁边的人看了,都很伤感。但是阿斗却嬉笑自若。司马昭看了,就对贾充说:“人之无情,乃至于是。虽使诸葛亮在,不能辅之久全。况姜维耶!”
有一天,司马昭又问阿斗说:“颇思蜀否?”阿斗说: “此间乐,不思蜀。”郤正知道了,便对阿斗说:“若王(指司马昭)复问,宜泣而答曰:先人坟墓,远在岷蜀,乃心西悲,无日不思,因闭其目。”果然,有一天,司马昭又问他,想西蜀吗?阿斗便照郤正所教的演答一番。司马昭听了说:你今天怎么和郤正讲得一样的话?阿斗听了,就很惊奇地说:“诚如尊命”,这等于说,你都说对了,正是郤正教我要这样讲才对啊!惹得左右人等,都哈哈大笑不止了。
读了汉、魏之间的历史,看来对于古人所说“天道好还”的话,确是一点不差。有关刘汉末代降王,如刘协、刘禅的结局,就好像刘邦初到霸上,下杀子婴一样,总算自然很公平地还他一个仁厚的结案。
既然讲到这里,顺便一提三国时代的结束,东吴孙权的后人孙皓,被晋室司马炎所灭亡。孙皓也和刘禅一样,投降晋朝,被封为“归命候”,两年后自然死亡,司马氏并没有使他受辱受罪。这正如孙秀所说:“昔讨逆弱冠(东吴孙权的父亲孙坚。还只是二十多岁的少年,在汉末,与曹操等举兵共讨黄巾),以一校尉创业。今后主举江南而弃之,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但当晋主司马炎接见孙皓时,便对他说:“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孙皓便说:“臣于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这个对话,完全不同于刘禅的假糊涂真圆滑。孙皓表现得也是真有骨气。晋室的权臣贾充又问他;“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此等何刑也?”孙皓就说:“人臣有拭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贾充反而被他弄得很惭愧,没有面子。因为他是帮司马炎谋杀曹魏后中曹髦的主犯,所以孙皓对他很不客气。孙皓这种性格,充分代表东吴孙氏后裔“南方之强也,强哉矫”的表现。但孙氏几代,数十年来雄据东吴,除了割据封疆,拥兵自重,北拒曹魏,西抗蜀汉以外,也并无太多的大过,有此结局,也算是很好了。
从秦、汉以后,把天下国家完全看做家天下的财货,所谓政权,只是为家天下财货经营管理机构的组织而已。这种现象,到了魏、晋时期一百年之间,更为显著。因此,当曹操培养儿子曹丕篡汉践位以后,短短做了七年的魏文帝便死了;由他的儿子曹叡即位,做了十三年的魏明帝也就死了。但在这二十年的曹魏政权中心,早已隐伏着另一个专以阴谋起家的家族司马懿父子、兄弟、叔侄的集团。又要取曹魏的政权而代之,变成司马氏的家天下了。所以当曹叡死后,便由他的养子曹芳即位,勉勉强强维持了十四年的“五马同槽”的曹氏王朝局面,弄得曹芳忍无可忍,便叫明了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此,便被司马昭干脆地废了他,另立了曹丕的孙子曹髦,也只做了六年的傀儡皇帝,又被司马昭废了,封为高贵乡公。再另立曹操的孙子曹奂,做了六年有名无实的皇帝,就被司马炎彻底废黜,封为陈留王了事。从此便变成以司马炎开始称晋武帝的晋朝天下了。算来曹氏祖孙三代,先后只占有权位四十六年。所谓“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是丝毫不差。
刘毅的大胆直言
但当司马炎篡践曹魏的政权,史称为西晋王朝的开始,也便是历史上另一场滑稽悲剧的开锣。司马炎的为人,本来便是司马氏的权力世家子弟,深受家族的阴谋教养,所以他由父亲的余荫,顺手牵羊做了晋世祖的武帝,便志得意满,亲祀南郊,在拜天的时候,就问身边的司棣校尉(等于后世的人事行政部长)刘毅说:“朕可方(比)汉何帝?”刘毅就干脆地说:“桓、灵”(这是东汉末期两个败家妁昏君)。司马炎听了说:“何至于此?”刘毅说:“桓、灵卖官钱入官库(归入政府)。陛下卖官钱入私门(收进司马皇帝的家里去)。以此言之,殆不如也。”这是说,你还比不上汉桓帝和汉灵帝呢!司马炎听了,大笑说:“桓、灵不闻此言。今朕有直臣,固为胜之。”但他的好色,比起秦始皇、隋炀帝也差不了多少。他选了东吴的伎妾五千人入宫,服侍他个人的宫女太监们,差不多也有一万人。因为女色太多,难分专宠,便“常乘羊车,恣其(放任它)所之(随便它走到哪里),至便宴寝(就留宿在那个宫女的宫中),饮酒作乐。”因此,“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引来司马炎所乘的羊车)。”他是这样的经常“日事游宴”,当然就“怠于政事”,不管国家、天下的正事了!
所以两晋初期的司马氏家天下的政治权力中心,实际又操在权臣贾充等一般佞人的手里。但他也算享受了“身为天子,富有四海”的皇帝之福二十五年,便由他的痴呆儿于司马衷即位,被后世嘲笑叫“蛤蟆皇帝”的晋惠帝。就是这位活宝。他的皇后,便是贾充的女儿,也是在晋史上最富有丑闻的贾皇后。她生得“丑而短黑,妒忌多权诈”,但又极其浪漫淫荡。可是这个痴呆皇帝司马衷,反是“嬖而畏之”,因此,晋室王朝,本身早已乱七八糟不足以领导天下了。但在这样家天下的皇室情况之下,痴呆皇帝也享受了糊里糊涂的帝王生活十七年之久,真是奇福奇事。可是历史与政治,冥冥中始终有一个无形的规律在主持仲裁着它的善恶是非,不管你有怎样的权谋智巧,毕竟是逃不出这个因果定律,这也就是曾子所说“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的报应原则。
当司马炎父子皇帝四十二年之后,司马氏的家天下,便内有“八王之乱”,外有“五胡乱华”的开始。司马炎的儿子司马炽,做了六年的倒霉晋怀帝,便被“五胡乱华”之首的北汉王刘渊的儿子刘聪俘虏。当刘聪宴会群臣于光极殿,便使这个晋朝的皇帝司马炽“青衣行酒”(穿着青色的侍从衣服,出来为大家倒酒)。这样加以侮辱,他还算是留着故人的情面呢!但最后还是被刘聪所杀。
跟着而来的,便是司马炎的孙子司马邺晋愍帝,也只做了四年傀儡皇帝,又被刘聪俘虏,而且也照对待晋怀帝的待遇一样,更降一等,当刘聪出巡的时候,便要这个晋朝投降来的皇帝,充当“车骑将军,执戟前导”。见者指之曰:“此故长安天子也。”“故老有泣下者。”但这样还下算了事。刘聪又当着宴会群臣的吋候,再命令他“行酒洗爵,已而又使执盖。晋臣涕泣有失声者。尚书郎辛宾起,抱帝(司马邺)大哭。”刘聪就干脆一起杀了这对君臣了事。
这便是由司马氏阴谋篡夺了曹魏四十六年的家天下,改称为晋朝以后,经过父子、子孙四代皇帝,总共起来也只有五十二年的西晋天下,但是身后子孙“悖入悖出”的情况,比起曹魏的结局,不但萧条,其至更为凄惨。至于对国家天下人民来说,既不能“修身、齐家”,更谈不上有“治国、平天下”的丝毫功德。
然而综合两晋(西晋和东晋)司马氏的家天下,却也拖拖拉拉了一百五十六年之久。这个问题中间的关键,究竟是什么原因?实在也是一个最有意义、最有趣味的历史文化演变的大间题。但不想拉杂在《大学》的研究中来讲,姑且暂不讨论,不然,就又成为一个历史哲学上的专论大问题,不足一朝一夕就可匆匆讲得完的。
不过,在我们传统的历史上,所谓魏、晋、南北朝的时代,先后总共有三百七八十年之久的时期,每一个短短年代的家天下的皇室政权,每一个匆匆上台、急急忙忙下台的帝王人物,实在正如《红楼梦》所唱的“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做故乡”,看来真是可悲可叹。同时,也可以说这一段的历史,比起春秋、战国的三四百年间的故事,更为紊乱和黑暗。但我们从中华民族和中华历史文化的角度来看,那就立场不同,观点也下一样。例如照旧史的文化哲学的观念来讲,都说魏、晋时代的历史文化,是误在知识分子的士大夫们,太偏向于注重《易经》、《老子》、《庄子》的“三玄之学”,以致于“清谈误国”,致使“五胡乱华”,形成了东晋南渡以后的南北朝格局。其实,这样论断,也未必尽然。我们现在要讲这个阶段的历史,却有三个最重要的关键需要另加理解。
要了解当时的三个关键问题
一是魏、晋以来,文官政治体制的形成。所谓魏、晋时期的知识分子士大夫们,已经养成轻视家天下的皇室统治,把从汉朝开始的“选举”精神、渐渐结合成儒、道、法三家的政治思想,形成了文人政府的治权,开始建立了一套政治管理学的人事体制,成为后世文官政治“铨叙”人事的先声。家天下的皇帝归皇帝,读书的士大夫们归士大夫,完全不理会皇室的权威,自然有他超然于政治权力以外的本身的地位。所谓“清淡”、“三玄之学”和研究新近由印度输入的“佛学”,只是文化教育上的一种潮流,一种轻视皇权的反动,反映士大夫们另一种不同意现实政治的风格而已。
这种情况,最初是由曹操父子开其风气之先,当曹操在开始建立曹魏政权的时候,一面注重法治,一面又特別奖赏聪明才智和文学才华的名士,但又不太要求他们的操守。所以到了魏明帝的曹叡阶段,虽然名儒有如陈实、陈群、王祥、贾逵等人,但是新进少年学者,如何晏、王弼,乃至如史称“竹林七贤”等辈,都是一代俊秀,名重当时,但又多是轻视世事,浮夸自负的青年名士。因此,曹叡想要建立另一种人事制度的考核办法来替代“选举”用人。如史称:
魏主叡深疾浮华之士,诏吏部尚书卢毓曰:“选举勿取有名,名如画地作饼,不可啖也.”毓对曰:“名,不足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