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钟楼-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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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吸了一口烟,向前俯着身子,摘下墨镜,舒缓而又均匀地把烟吐在黑大头脸上。“看看我是谁?”他微笑着拍拍黑大头的肩膀,说,“司机师傅,天桥先不去了,您看现在是不是就可以把车停下来,咱俩找个清静地方叙叙旧呀。”
“你是黄方吧,”黑大头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可不想打架。”
“你记性真好,”黄方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黑大头的肩膀上来回蹭着。“我只是说让你把车停下来,没说要跟你打架……你这件衣服挺不错的,真丝的吧?”
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你看这里行吗?”黑大头问。
“行,”黄方朝窗外看了看,“别那么紧张,待会儿我没准还请你吃饭呢。”
他们下了车,站在路旁的树荫下。黑大头局促不安地搓着手,双脚来回不停地踩踏着,神情惶恐地向远处张望着。他比先前胖了许多,一身肥肉赘的他显得矮了不少。
“抽只烟吧。〃黄方道。
“啊,不,谢谢,我不会抽烟。”
“早先那会儿的事你还记得吗?”黄方问道,“抄家那会儿的事……”
“不太记得了,这么多年……差不多都忘光了。”
“还是记清楚点儿好,”黄方说,“我问你,你们抓走我姐的第二天晚上你在哪儿?”
“第二天晚上……我们又出去抄家了,就在你们家附近,不信你可以去问问。”
“还有谁在学校里?”
“没谁呀……我们都去了。”
“再想想,说实话。”黄方拍着黑大头向前腆着的大肚皮,“你这地方好像被人捅过几下吧,好好想想,别让这地方再受二茬罪了。〃
〃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好像就是刘震亚没去,他说他留在学校里有事。〃
〃再没别人了吗?〃
〃肯定没有,”黑大头说,“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抄家,以后就没再干了,除了他全去了。”
黄圆的判断没错,黄方暗忖。
“行了,咱俩的第一笔账就算结了。你跟刘震亚还有联系吗?”
“没有,早就没有联系了。听说他在铁路上当了个什么官儿,后来又下海开公司了。”
“现在去吃饭,饭桌上咱俩再结第二笔账。”
“我不饿,”黑大头连连推却,“有什么事咱就这儿说吧。”
“这事还非得在饭桌上说不行。”黄方说着,连推带搡地将黑大头弄进了一家饭馆里。
餐馆里正是上人的时候,录音机里放着流行音乐。南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山水画,几尾艳丽的金鱼在画下方的鱼缸里缓缓游动着。
黄方朝那个相比之下长得最顺眼的服务员打了个手势。
“您要点些什么?”她扭摆腰肢走到近前。
“来几瓶啤酒,你再给看着弄两个菜。”黄方说着适时地送出了个飞眼,并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塞进服务员手里,“不用找了。”他高兴地看到,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往回走的时候脚步有点乱。
菜很快就上来了。“吃啊。”他冲黑大头说道,“忘了问你想吃什么了。”
“我无所谓……要不,我还是走吧。”
“吃,你丫非吃不行!”
他们俩一言不发地吃着,在黄方的逼迫下,黑大头咽药似的喝了半杯啤酒、两个饺子。
“我吃饱了。”黄方道。
“我也吃饱了,”黑大头说着站了起来,“我先走了,还有点急事。”
“慢着,”黄方一把拉住黑大头,将他按回到座位上。他朝四处看了一眼,又把方才那位服务员叫了过来。“小姐,麻烦你个事,”他指着那个鱼缸说,“那金鱼挺好看的,能卖我几条吗?”
“那是观赏鱼。”她迟愣在哪里。
“我知道是观赏鱼,”黄方微笑着说,“我是在问你卖不卖?”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走过来,问,“您要怎么着?我们这儿不卖人。”
黄方双手一摊,微笑地摇着头,仪态很绅士。“您误会了,您是这里的老板吧?”
中年男子点了下头。
“刚才我问这位小姐,您这鱼缸里的鱼卖不卖?”黄方说,“不知道您能不能满足我的愿望。”
“买金鱼?”老板狐疑地问,“您买金鱼干吗……这金鱼可有价了。”
“有价就好,这才是做买卖嘛,那您打算怎么卖?”
“您要几条?”
“就要里面最大的那条。”
“三十块。”
“成交了。”黄方掏出钱来递给老板。尽管他知道,他出的钱在外面可以买上十条。
沉默的钟楼 63(3)
“快找个塑料袋盛上点水,”老板笑逐颜开地吩咐着属下,“把鱼捞出来装好,对,就是最大的那条,给这位先生带走。”
“不用这么麻烦,”黄方道,“找个盘子端上来就行了。”
老板小心翼翼地用手捂着,亲自将装着那条金鱼的圆盘端了上来。
这是一条鲜红、艳丽的龙睛鱼,它在盘子里欢蹦乱跳,闪闪发光。
“吃喽。”黄方低声对黑大头说。
“这……”黑大头面露难色,“这是干吗?”
“让你吃你丫就痛痛快快地吃,少他妈废话!”黄方一把拽住黑大头的手腕,用力向桌上盘子的方向拉着。“你丫忘了我可没忘,当年你是怎样让一位老人跪在你面前,吃这玩意儿来着……”
黑大头的手腕被黄方撅得几乎翻了过去,他疼得趴在桌面上,颤抖着伸出另外一只手试图抓住那条欢蹦乱跳的金鱼,但没抓住。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塌塌地趴在桌子上,将头深深地埋在了臂弯里。
此刻,好几名服务员都站在不远处,聚在老板身后目睹着这一场景,一个个目瞪口呆。
黄方扭过头看见他们,脸上又浮出微笑。“您看这……我这兄弟就好这一口。”他松开黑大头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人看着他就拘谨,有点口羞……”他边说边抓起那条金鱼一把塞进了黑大头嘴里。“细嚼慢咽,别扎着。”他抽着烟,看着黑大头满嘴是血地吃着金鱼,“现在咱俩清账了,你可以走了。”
黑大头顾不上擦擦嘴角上的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街面上已是华灯初上。黄方走出餐馆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好几双目送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他歉意地一笑。路边上,黑大头的那辆出租车早没了踪影。现在该去照顾天桥那家歌厅的小姐们了,他想。
沉默的钟楼 64(1)
午后,你坐在一家装饰豪华的咖啡馆里等着黄方的到来。屋里的光线很暗,舒缓的乐曲令人陶醉。此时这里的客人并不多,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两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你要了一杯咖啡,边喝边望着窗外的街景。对面马路上开着一长溜商店,里面的商品琳琅满目,花样翻新、性感靓丽的橱窗设计吸引着路人。隔壁那家电影院像是刚散场,呼啦一下子从里面涌出来好多人。在空气调节器调节出来的舒适环境里,在昏暗、便利的氛围中,银幕上下共同上演着追求生之欢愉的好戏。越来越丰富的商品,越来越多采的生活,越来越淡漠的人情。你注意着路上人们的表情,有人兴奋,有人沮丧,有人紧张,有人悠闲,自己究竟属于哪一种呢?想起来,你似乎应该属于高兴的那一类,但你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几天来,你胸中的那股怒火烧得你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你无法再克制自己,你要将胸中积蓄了多年的怒火倾泻到刘震亚身上。少年时那种临战前紧张而又兴奋的感觉,此时又回复到了你的身上。
黄方来了,你看到他从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三员大汉。他们一个个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簇拥着黄方走了进来。
“迪克,”黄方招呼着,气色红润,满面春风,“我还以为我来早了呢。”
“又换新车了?”你问。
“借的,不是比我那辆好看点吗。”黄方指着你向身后那三员大汉介绍道,“这是我大哥。”
“大哥。”那三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看着你疑惑的目光,黄方道,“都是嫡系部队的,铁哥们儿,俩全国武术冠军,今后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你尽管吩咐。”
你注意到,方才一直在吧台后面坐着的几位服务员,随着黄方的到来都站起了身,其中一位小姐向这里迎了过来。
“您想喝点什么?〃她问。
“喝点儿酒吧?”黄方建议道,“办事之前喝点儿酒比较符合我的习惯。”
“您想喝什么酒?”小姐介绍道,“这里有……”
“路易十三。”黄方打断了她的话。
“两杯,还是……”
“一瓶。”
“一瓶?!”小姐吃惊地重复道。“这酒很贵的,外汇券要三千五百元,人民币要四千块……您能先付下账吗?”
黄方的脸阴沉下来,他看了看你,又白了那位小姐一眼,吩咐道,“给她钱。”
一员大汉走上前来,打开手提箱,从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钱币上抽出了四沓递给她。
“当面点清楚。”黄方头也不抬地说,“原本想多给你些小费,看你长得挺顺溜的,但这会儿不想了,拿酒去吧。”
那位小姐悻悻的走开了,不一会儿又换了一位小姐端酒过来。“还有什么需要,请您尽管吩咐。”她说。
“这还差不多。”黄方对一直站在他身后那三员大汉说,“都回到车里等着去吧,我跟大哥说点儿事。”
“头一次喝这么贵的酒。”你说。
“这酒就是给咱们预备的。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嘛。”
“也别太烧包了,买卖钱顺水船,血汗钱万万年。”
“你说什么?”黄方问。
你又重复了一遍。
沉默。
你往酒杯里加了几块冰,轻轻摇动着。晶莹的冰块在盛着橙色液体的杯子里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天这事你打算怎么办?”黄方说,“我等这个日子也等了好多年了。”
“但你一直也没有告诉我,要不是那天黄圆让我看了那封信,我还蒙在鼓里。”
“确实,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些。”黄方说,“我总想腾出空来一个人去找刘震亚,不想让你也掺合进来。再说,让你知道这些对你和我姐的关系也没什么好处,她那是一时冲动,才写了那么多……”
“你错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些事,是叉子告诉我的。这世上,没有谁、也没有任何事能够影响咱们之间的情谊。”
“今天咱们怎么办?”
“咱们主动上门,或是叫他出来都行,还是先去他家看看吧,到时候咱们相机行事。黄圆不知道这件事吧?”你问。
“哪儿能让她知道,她现在善良得跟天使似的,恨不得天天教我五讲四美三热爱。”
黄昏时分,你们来到了刘震亚家门口。记忆中的那两扇红色的大门紧闭着。你摁响了门铃。
好一会儿才听到里面有一个女声答应着。随即,大门打开,一个女孩亭亭玉立地站在门道里,“你们找谁?”她问。
“刘震亚在吗?”你问。
〃他不在。〃
〃我们有些急事要找他,”黄方说着,一步跨进门槛,站在了门道里。“我们是他的好朋友,我们能在这里等他吗?如果你允许的话。”
“既然是这样,你们进屋去等吧。”女孩热情地说着,将你俩带进了院子。
院子里静谧、整洁,只是回廊上的彩画不如往日鲜亮了。你们来到刘震亚屋里,即被墙上的一幅大照片吸引。
是他!一点不错。你望着那幅照片自语道,“多少年过去,咱们又见面了。”
“你说什么?”女孩问。
“我是说,这是结婚照吧?”女孩点了点头。
沉默的钟楼 64(2)
“你是刘震亚的……”黄方问。
“我是他妹妹,我叫刘冉。”
“那你嫂子呢?”
“她出国留学去了,你不知道?”
“我们有很长时间没联系了,上中学时我们交往不少。”黄方说,“就是不知道他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
“你也挺精神的,”刘冉瞟了眼黄方,问道,“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你们啊,你们叫什么?”
“我叫黄方,他叫李迪克,你哥他肯定记得我们。”
“你父亲呢?”你突然问道,“他老人家现在……”
“他去世好几年了。”
“我说怎么这院里的‘钢铁长城’都不见了呢。”
“还说呢,现在我们家里不但警卫撤了,电话拔了,连勤务员也一个没剩,我都成了家里的保姆了。”刘冉倒是心直口快。“看你现在一定混得不错,坐着那么好的车,容光焕发的,是不是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