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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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后面,是悬崖。
莫鲤崖。
第八章 别有天
下坠。
风声如啸。
青衣,舞成翩跹的蝶。
长发,卷成一团一团墨色的云。
散落的海棠花,红得像血,在风里碎碎的飘,碎碎的飞,碎碎的扬。
不假思索的伸手,扯住一截青衫。
风,真的很大,肌肤撕裂一般疼痛。
再听不到世间一切的声音。
再看不到世人各样的嘴脸。
一拉一带,将人紧紧护在怀里。
乘这风翼,我们一起飞。
下坠。
风声如啸。
眼前掠过黑色的岩石,褐色的土。
戚少商忽地心头一动,单手搂了顾惜朝,另一手五指微张,不管三七二十一,向那前方隐约的黑影直扣过去。
疼痛,撕肝裂肠。
苦笑,强忍住五指尽裂的痛苦,将自己和顾惜朝二人,如风干鸡一般,挂在岩壁上。
这种沉重的负荷,已非人的手指所能承受。
戚少商却只是挂着,漠然地挂着,如同岩壁上的一副浮雕,一动不动。
好似那只血肉模糊的手,不是他的。
指间,缓缓滑落一道道殷红的血渍。
一刻也好,他不想放弃。
“呆子。”
戚少商一惊,低头望去,顾惜朝已自悠悠醒转,正睁了眼微微笑着看他。
“呆子,放手罢。”
顾惜朝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犹挂了一痕血丝,青衫上的血更在戚少商的白衣上晕了一树绝艳红梅。
戚少商的眉皱了起来:“你省点力气,别说话。”
“呵……”顾惜朝忍不住轻笑,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要不要打个赌?就赌,我们跳下去,会不会死。”
“你疯了?”戚少商瞠目,“跳下去不死?你以为你是神仙?”
“试试看何妨?若不死,你戚大当家,今后就得听我的。”
顾惜朝轻咳一声,勉力拔出左肩短剑,竟向戚少商手腕削去。
戚少商反射性一缩,人已如断线风筝,直坠而下。
苦笑连连。
遇上这命中的克星,任他神龙九现也翻不了身,徒呼无奈而已。
罢,罢,罢,碧落黄泉,好歹一路做伴。
“戚大当家,你放心,这崖下,是碧落潭……”
碧落潭?
戚少商尚未反应过来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含义,便听得哗啦啦一声响,整个人已没入水里。
好凉的水……
这是戚少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传说中有一种花,叫做曼珠沙华。
亦称彼岸花。
相传,它盛开在冥界忘川的彼岸。
血一样的绚烂鲜红。
是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花开不见叶,有叶不见花,生生相错。
戚少商睁眼,入目的第一抹颜色,便是红。
妖媚而无辜。
曼珠沙华在阳光下,一片天真纯善。
有些费力地抬头,在不远处见到那抹青色的身影,心头微微一松。
起身过去,才发现顾惜朝身上的伤竟已包扎完好。
戚少商大奇,忽忆起自己明明是落入水中,为何醒来却是在岸上?
这悬崖底下,莫非还有活人不成?
思及此,不由转头四顾。
这一看,虽不曾看到人,却也让戚少商啧啧惊叹了一番。
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仿佛是血铺成的地毯,华丽异常。
而前方的那口深潭,想必就是碧落潭。
潭水清澈无比,隐隐泛了淡淡的碧色。
潭边开满灿烂的夹竹桃。
水红,或者粉白。
几瓣落英飘在水面上,悠然自得。
想不到这悬崖底,竟似那世外仙境一般。
“这地方,倒还算配得别有天这名字。”
“醒了?”
戚少商的目光转向顾惜朝不见半点血色的脸。
小心地收了收手臂,把人圈进怀里。
顾惜朝轻笑:“大当家,这赌,可是我赢了。从今往后,你就得听我的。”
戚少商叹气:“若不是这崖底有人把你我捞上来,即便不摔死,也得淹死。你呀,真是个疯子。”
顾惜朝得意点头:“没错,我就是疯子。你戚大当家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戚少商闭嘴,他不跟疯子一般见识。
顾惜朝合了眼,有些乏力地靠在他身上。
静默了片刻,又懒懒问道:“你可曾见过在这崖底的人?”
戚少商方想回话,眼角却瞥见那夹竹桃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白发的黑衣人!
身躯猛地一震。
顾惜朝敏感地察觉出不对,飞快睁眼,随戚少商目光看去,心念亦是一动。
黑衣人缓缓走来,在离他二人三尺之外站定。
顾惜朝推开戚少商,站直身子,与黑衣人对视。
黑衣人开口:“你是顾惜朝。”
他没有用问句。
而是淡定的陈述的语气。
顾惜朝用的却是问句。
“你是琴尊纳兰?”
“不是。”
“你是谁?”
“我姓聂。”
“剑尊聂一情?”
冰心剑魂,唯我毒尊,音绝大梦,天下江南。
黑衣人的神情阴郁了下来,慢慢地转身。
背影萧条。
有些疲倦,有些索然。
顾惜朝看着他,忽地一咬牙冲过去,拦在他面前:“你告诉我!把当年发生的事告诉我!”
黑衣人并不抬头,只恹恹地开口:“离此不远有一茅屋,你们可自去养伤。养得伤好,再来见我。”
言罢微微侧身,绕过顾惜朝,一步一步,慢慢地离去。
茅屋很小,很干净。
有桌有椅有床。
桌上有疗伤的药,裹腹的粮。
“惜朝……”
唤了一声,戚少商忽然不知道接下去要说什么。
顾惜朝叹一口气,在竹椅上坐下来:“养伤便养伤罢,难不成我还等不了这三天五天了。”
三天五天。
话虽如此,顾惜朝的伤却足足养了半月有余。
好容易收了伤口,便立刻拉了戚少商去寻人。
崖底并不算大,半柱香的工夫即可转完。
二人很快在一座坟前见到了他。
很普通的坟墓,似是年代久远,坟顶绿草萋萋。
坟前的石碑上刻了简单的两个字:无崖。
顾惜朝微微一震,无崖?毒尊莫无崖?
聂一情没有回头,只向顾惜朝招了招手:“你过来,给他敬杯酒,磕个头。”
顾惜朝负了手笑:“我为什么要给他敬酒磕头?”
聂一情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石碑,仿佛要从那石碑后面的坟墓里,看出一个大活人来。
“因为,他是你爹。”
第九章 鸳鸯锦
因为,他是你爹。
风静。风歇。风止。
他是你爹。
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竟似让四周的空气也停止了流转。
顾惜朝却忽然想笑。
这么一掊黄土,一块石碑,一个名字,就是他的爹?
我,凭,什,么,相,信,你,是,我,爹?
你,凭,什,么,做,我,爹?
绿草无言。
玄碑无言。
沉默。
聂一情端起坟前酒盅,只看,不饮。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鸳鸯锦?”
鸳鸯锦?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巴山蜀锦美绝天下。流霞锦之绚烂,雨丝锦之幽雅,月华锦之尊贵,浣花锦之柔滑,宛如天上物。可惜的是世人大多不知,这蜀锦中的楚翘,却是那独一无二的鸳鸯锦。雨过天青的颜色,像极了一副泼墨山水。绣线是清澈的水绿,暧昧的雪青,氤氲的金红。不管从哪一个角度看去,都似绣了一只只形态各异的鸳鸯。转得快了,那鸳鸯便更鲜活起来,直似有生命一般。”说到这里,聂一情忽地话题一转,“知道前朝世宗皇帝么?”
顾惜朝淡笑:“周世宗柴荣,又称柴世宗,太祖郭威养子。三十四岁继位之初立下宏志‘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后出兵收复秦、成、阶、凤西四州,南征南唐,北退契丹。进军途中骤然得病,不久逝于宫中,在位六年。薛居正公评之‘顷在仄微,尤务韬晦,及天命有属,嗣守鸿业,不日破高平之阵,逾年复秦、凤之封,江北、燕南,取之如拾芥,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也’。”
聂一情点头道:“不错。柴世宗的文治武功,堪列五代君主第一。只可惜大志未酬,英年早逝。相传柴荣在西征之时便已窥得天相,知国运将尽,特意将一批宝藏埋入深山,以备后世复国之用。而这笔宝藏的藏宝图,即是那副传说中的鸳鸯锦。”
藏宝图?
顾惜朝与戚少商对觑一眼,心下都有些讶异。
周世宗时期国力虽有所增,然并不鼎盛,甚至中原与江南也未曾统一,这可作复国之用的财宝从何而来?
聂一情似知他二人心中所想,冷声道:“这传言本不可信,只可惜世人一听得藏宝图三字早已失心丢魂,哪里会想得那许多。一味只恨不能把那鸳鸯锦据为己有。”
顾惜朝心头一跳:“鸳鸯锦当真在江湖上出现了?”
“不错。”聂一情的声音蓦然发涩,“鸳鸯锦,就在无崖……就在你爹手里。”
戚少商疑惑道:“莫非,无崖前辈的死,与这鸳鸯锦有关?”
聂一情默然不语。
怔怔目光,片刻都不曾离开过石碑。
顾惜朝道:“以毒尊的身手,要杀他,似乎并不那么容易。”
“呵呵……”
聂一情突然笑起来。
“杀他?江湖上的那些所谓一流高手,根本连他的身都近不了!你们以为毒尊最擅长的就是下毒么?其实,他的武功,比他的毒还要厉害百倍!只不过,他不爱沾血,很少出手罢了。”
顾惜朝与戚少商再度对视一眼,皆已隐隐觉出,这毒尊的死,必定是大有内情。
那聂一情却又转了话题,向顾惜朝道:“你可知秦无邪为何会收你为徒?”
顾惜朝一怔,他自记事以来便已喊秦无邪为师。
虽曾有疑问,却每每得到“有缘”这等稍嫌敷衍的答案。
问多了,自己也烦了,也就不再追根究底。
“因为秦无邪是你爹的师弟。你爹的师傅是个怪人。收了秦无邪为徒,却把他丢给你爹照顾,自己跑出去游山玩水。你爹他是个天才。琴棋书画,兵书阵法,天文地理,奇门八卦,无所不明,无所不精。秦无邪的那一身本事,都是他代师亲授。”
顾惜朝听得发楞,秦无邪是毒尊的师弟?秦无邪一身所学是毒尊亲传?
“那……他,怎么会死?”
聂一情的目光,流出淡淡的讥讽来:“这又要从你娘说起。”
顾惜朝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没说。
戚少商悄悄伸出手去,握住他冰凉颤抖的手指。
顾惜朝侧头笑了一笑,轻轻地反手握回去,心头慢慢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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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竹桃的酒,魅惑的紫红。
是妖娆女子湿润的唇。
阳光很暖。
红色的曼珠沙,悠远的花香。
传说中这是一种有魔力的香气,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曾经逝去的,林林总总。
忘川河边,我的彼岸,你的回忆。
“你爹第一次见到你娘,是在夹竹桃开得最灿烂的时候。”
聂一情微微低垂了眼,目光落在坟前随风飘落的一瓣水红花瓣上。
“初夏,江南一个叫做浣纱村的小村子。
穿朱红长裙的女子,赤了足,坐在溪边的青石板上。
肌肤胜雪。
黑的卷发乱乱地散在肩头。
嘴里咬着一枝红色的夹竹桃。”
红色的夹竹桃。
顾惜朝拈起石碑上的那一片花瓣,细细端详。
红洇洇的色泽,似胭脂被水晕化了一般,透着闺秀的娇艳。
指尖微微用力,紫红的汁液渗出来,像沾了毒的血。
妩媚的尸体。
摊开手掌,笑:“他不知道,夹竹桃是有毒的么?”
聂一情低头看他手心里破碎的花瓣,静默。
他,真的不知道么?
如果没有琴尊的那张请贴,莫无崖会不会去浣纱村?
如果莫无崖没有去浣纱村,他还会不会遇到那个笑起来像夹竹桃一样灿烂的女子?
她说她叫顾一一。她问他,你是谁。
天空清澈而开阔,他看着她漆黑而明媚的眼,说不出一个字。
莫无崖在琴尊的玉勒草堂呆了七天。
七,是一个暧昧模糊的数字。
有足够的时间让你对一个人产生好奇,却又没有足够到让你能将他看穿。
于是这个人,就成了你鞋里的一粒石子,心里的一颗泪珠。
时时刻刻,硌着,疼着,刺痛着。
提醒你牵着,挂着,念叨着。
所以,七,是世界上最恰到好处的距离。
好比新娘的红盖头,氤氲朦胧的一层,最是如梦似幻。倘若揭开了,反而无趣。
每天晚上,他们在草堂外的黄连树下喝酒。
没有月光,便点上许多花灯。
纳兰抚琴,一一熏香,无崖舞剑。
好风,好景。
“后来呢?”
“后来……”
后来,莫无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