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月-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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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底冤魂遍野,眼前血流成河。
他却依然清风两袖,正襟危坐,笑看风云。
他的手干净修长,却有着看不见的鲜血淋漓。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他早已血债累累,断不会在乎多杀一个息红泪。
可是,可是——
若他真伤了红泪……若他真伤了红泪……
戚少商脑子一乱,逆水寒莫名其妙就架上了顾惜朝出鞘的剑光。
顾惜朝怒瞪他一眼,喝道:“你疯了?”
戚少商张口欲言,忽听得追命一声惊呼,忙忙地转头,正见郝连春水一口血喷出,人已如断线的风筝,砰一声摔进丈外的海棠花丛里。
息红泪手起掌落,眼看便要了结了他的性命。
追命旋身,踢腿。
平地三转折,飞天六叠起,晴空九回旋。
行云流水,斗转星移。
九九八十一式,追命腿法。
架住了息红泪夺命的掌风。
顾惜朝几步抢到郝连春水身边,塞一颗药丸到他嘴里,运指如飞,疾点他胸前七大|穴。
回头狠狠白戚少商一眼,青衫飞扬,身若柳枝,剑花一挽,如风回雪舞,秫香卷玉,斜斜刺向息红泪。
剑光如月光。
二人联手,息红泪的脚步渐渐有些凌乱。
琴音突变。
声如裂帛。
息红泪眼神蓦然一暗,素手轻翻,带出一抹艳艳光华。
琴音再变。
柔若菱枝。
像美丽女子的一声轻吟,动魄动心。
息红泪的刀轻轻挥动起来。
这是一柄让人一见钟情的刀。
刀锋是透明的,刀身绯红,像透明的玻璃镶裹着绯红色的骨脊,以至刀光漾映一片水红。
刀弯处如绝代佳人的纤腰。
绝世的刀法。
绝情的刀锋。
挥动处像一抹夕照,像一场细雨,像一卷晚唐的词。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红袖刀。
苏梦枕的红袖刀。
刀起处,烟波浩淼。
刀落时,光华绝艳。
添香并立,步月随影。
惘然,恍如一梦。幽梦冷随红袖笛。
息红泪身形忽然飞起,像一抹云般,飘向顾惜朝。
那样轻若无物的身资,美到极处,却也诡异到极处。
扬鸾凤之清吟,挟温柔之杀意。
红袖刀划向眉心。
顾惜朝避无可避。
何必要避?
挑眉一笑,不退反进,清泠泠的剑光犹如一泓碧水,疾点息红泪握刀的右腕。
这是破釜沉舟的打法。
息红泪虽占了先机,却失于兵器——近身相搏,一寸短,便多三分险。
顾惜朝赌的,是那奏琴之人不敢拿息红泪的手来赌。
血裔幽姬,乃万古痴魂的上品,极难炼就。若只因顾惜朝一人而成为废品,未免不太值得。
琴音果然变了。
顾惜朝的脸色却也变了。
上古伏羲氏制琴,创五弦,传到周朝时,演变为七弦琴。
琴中五音宫、商、角、征、羽,和天地五行金、木、水、火、土相互感应,而五音和五行又可影响人的五脏六腑。
这种影响本是极细微的——奏琴之人的本意,原就在控制息红泪。
只是在这个世界上,经常会出现许多出人意料的巧合。
巧合之一,顾惜朝精通音律。
巧合之二,顾惜朝中了玉怜轻碎。
巧合之三,奏琴之人选了《红颜劫》这支曲子。
巧合之四,《红颜劫》的曲意,竟与玉怜轻碎的毒性相和。
大约这就是所谓的,天从人愿?
顾惜朝莫名地想笑,这世间想杀他的人何其多,偏偏总杀他不得,生生碎了一地壮士心。
如今死在息红泪手里,也算得上死得其所——三年前的那段仇,息城主可算是报了罢?
手白如玉,刀艳如花。
如水的刀锋,就这么轻柔而曼妙的徐徐划过来。
一分清丽,二分妖娆,三分凄楚,四分幽婉。
加在一起,便是十分的风情,无尽的缠绵。
日后连云寨冤情得雪之时,就算我不杀你,老天也不答应。
脑子里忽然闪过戚少商那日在悬崖的另一边所说的话。
就算我不杀你,老天也不答应。
顾惜朝真的笑了出来。
这昏庸的老天,莫非当真打算开眼了?
刀意掠过,扬起额前卷发。
冷冷杀气侵入青衫,沁入肌肤,深入骨髓。
刀尖,在眉心三寸处,停止。
逆水寒。
戚少商剑未出鞘,只凭内力格开了息红泪的刀。
如此一缓,追命的腿已至。
顾惜朝弯一弯嘴角,向挡在身前的戚少商笑道:“这回老天要杀我,倒是你戚大当家不答应了。”
戚少商无奈道:“有没有办法让红泪清醒?”
“有。”顾惜朝头点得干脆,“杀了操纵者,或者毁了那把琴。”
戚少商讶然:“就这么简单?”
“简单?”顾惜朝的眉扬了起来,“戚大当家,月宫能炼成血裔幽姬者,除宫主外就只有六月飞霜榭的哥舒大娘。这位哥舒大娘别号桃花娘子,成名二十载,江南武林排名第三。我知道你戚大当家想杀的人绝对跑不了,问题是,现在追命至多只能再支持三十招。三十招之内毁不了那把琴,杀不了哥舒大娘,大家一起死。简单?你倒是杀给我看看。”
戚少商苦笑——除了苦笑他还能说什么?
拔剑上前,与追命并肩。
心下暗暗叹气,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竟与息红泪兵刃相见。
琴音淙淙,忽而若夕殿飞萤,忽而若鸭戏春水。
刀光盈盈,剑气森森,人影瞳瞳。
第五十四招,追命左肩被息红泪一掌击中,踉跄跌倒于三尺之外。血染白衣。
第七十六招,红袖刀划过戚少商右腿,翻开一道尺余长的伤口,肌肉翻卷,深可见骨。
第八十八招,逆水寒脱手,戚少商暗叹一声,闭目待死。
二 离别羽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传来,戚少商忽觉压力顿消,诧异睁眼,息红泪已飘然退出丈外,而逼退她的,竟是小小一粒佛珠!
身后之人,朱红袈裟,眉善目慈,正是拙火禅师。
琴音蓦然一颤,息红泪忽地吐出一口血来。
顾惜朝心念一动,顿时想起二十年前的江湖旧事,不由笑道:“原来拙火禅师与桃花娘子乃是故交。”
拙火禅师低宣一声佛号,眸光转向树影斑驳处:“冰儿,听我一言,得罢手时且罢手。”
琴音已寂,声息皆无。
半晌,方听得一声长笑:“想不到呵,二十年风水轮流转。李徇,你想救他四人倒也不难,我给你两条路。一是杀了我,二是你自断手足,一肢抵一命。如何?这可公平得很。”
众人心头齐齐一震,拙火禅师素不杀生,这两条路还是等于一条。
人若没了手脚四肢,那滋味当比死掉还要痛苦。
拙火禅师的神色却丝毫未变,平和依旧,淡声回道:“是我欠你在先,今日凭你处置便了。”
朱红袈裟轻展,逆水寒已卷至掌心。
手起剑落。
血飞如雨,血溅如花。
任谁都没有想到拙火禅师出手如此干脆,一时间皆被震得目瞪口呆。
顾惜朝反应极快,急起身屈膝半跪在拙火禅师身旁,迅速为他止血包扎。
拙火禅师吃力抬头,慈祥眼光看着顾惜朝:“我一生所欠,唯冰儿与无邪二人。你替我转告无邪,当日是我错待他。今身已废,无望执手,若得来世,必与他相偕江湖,相伴终老。”
顾惜朝浑身一颤,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忽又听得一声长笑,阴暗处疾射出一道人影,轻飘飘至众人面前站定。
缁衣芒鞋,一副尼姑打扮。
身段窈窕,玲珑婀娜。
只一张脸上却皮肉翻卷,皆是纵横交错的划痕,令人触目惊心。
其容颜之恐怖,比起那阎罗女鬼,大约亦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人万料不到桃花娘子哥舒冰竟是这副模样,不由又呆立当场。
哥舒冰目光直直看向拙火禅师,双臂一阖,怀中七弦琴轰然碎裂。
木屑金丝,随风飞扬。
息红泪的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你一直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却始终不肯给。”
哥舒冰静静地站在拙火禅师面前,莹润的眼睛里有着淡淡的寂寞和哀伤。
风起了。
薄雾晓风,沁骨的清冽与冰凉。
森冷凄寒的蒙蒙白霜,凝在地面,结在树梢,罪罪似雪。
月落乌啼。
哥舒冰蓦然伸手,从顾惜朝怀里抢过拙火禅师的躯体,仰天一笑,竟自翩然离去。
你一直都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却始终不肯给。
是不肯么?还是不能?
戚少商低低叹气,随意裹了裹腿上的伤,待要起身,不意却被一双手推了回去。
薄怒的眸子瞪向他:“戚大当家的腿莫非不想要了?”
“惜朝?”
戚少商一时楞住,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理会他的错愕,顾惜朝径自撕下一块干净的内襟,低了头去处理伤口。
他虽不假辞色,下手却极轻柔,加之戚少商心头震动,竟似未曾觉出一丝疼痛。
冷风掠过。
吹起他鬓边垂落的卷发。
那犹带一丝微愠的侧脸,让戚少商看呆了,也看痴了。
敏感地察觉出戚少商的目光,顾惜朝扬一扬眉,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一眼:“怎么?没想到我会做一回好人?”
戚少商回神笑道:“我以为顾惜朝只会伤人心,断人肠。倒没想到,还会救人命。”
“那是你戚大当家孤陋寡闻,见识浅薄。”
顾惜朝嗤笑一声,手下稍稍用力,不轻不重,正好让戚少商一张脸痛得拧成包子。
“顾惜朝,你快来看看,红泪为什么还不醒?”
郝连春水一迭声的喊声让戚少商把未及出口的抱怨吞了回去,忙拉了顾惜朝一同去看。
顾惜朝也不挣,似笑非笑地任他拉着。走了两步,却忽地脸色一变。
折身、扭腰、振腕、飞斧、旋身、后退。
白淡淡飘飘毫羽,漫天飞舞。
纤尘无染,纷扬似小雪。
雪止。
人至。
白衣,白纱,白色翎羽。
分花拂叶,离别羽舞。
人影若飞花,迎向逆水寒的剑光,却又在将到未到之际微微拧腰,随那剑气后退,似云中飘雪般没入追命的如风飞腿之中。
手上翎羽翻飞,快若幻影,直向郝连春水而去。
郝连春水急退,手中银枪忽而掉头,刺向不远处的荷塘。
枪尖一挑一引,满天的晶莹水珠扬到半空,便如七月骤雨,纷纷掠向苏小恨!
同时,亦有一道银亮水柱激出,急射苏小恨双足。
其力之刚,其势之烈,如雷击,如风霆。
端的惊艳!
苏小恨冷冷一笑,翎羽展开如扇,一振腕,将那满天落下的水珠击回半空。
同时,足尖轻点,借追命踢腿之力,硬生生将水柱逼向戚少商。
人在半空,而郝连春水第二波水珠又至。
苏小恨轻哼一声,白色翎羽离手,毫散如杨花柳絮。
每一丝羽毫,皆迎上一滴水珠,交织成如烟如雾的网。
天地间,刹时一片迷蒙。
郝连春水心头一凛,立时旋身急退,却还是晚了一步。
右腿一痛,已被那翎羽羽梗刺中。
本就是硬撑着应战,如今伤上加伤,郝连春水苦笑一声,终于不支萎地。
苏小恨翎羽既出,按说便失了杀着。
未料想,她纤手一翻,掌中竟多了一柄薄如春冰的细窄短剑。
寒光,如暗夜流萤,飞向追命。
剑尖很尖很利。
剑锋很闪很亮。
剑花很美很冷。
剑穗很红很艳。
而追命——
追命已受伤。
追命的伤很重。
受了重伤的追命该如何接下这要命的一剑?
剑光如水,眸光如冰。
没有下雪,却有雪意。
剑尖没入人体。
苏小恨的手,却忽然顿住了。
一袭青衣。
一直不动的顾惜朝竟然动了。
不,他还是没有动。
他只是站着,抿着冰凉微裂的双唇,就这么直直地站着,就这么直直地冲着那把要命的短剑站着。
苏小恨几乎可以听到短剑刺进骨肉时轻微的摩擦声。
她的手,不知怎么的,就这么顿住了。
顾惜朝却真的动了。
短剑穿透他左肩的同时,他的双掌亦全力推出,印上苏小恨前胸!
凌厉掌风掀起苏小恨覆面的白纱。
顾惜朝猛然呆了一呆。
这张脸……太过熟悉!
而苏小恨遭此重击,飞身坠地之前竟尚有余力横扫一掌!
这一掌,竟还是秋风扫落叶的秋风斩!
顾惜朝哇地一口血吐出,整个人向后飞去。
后面是花。
海棠花。
殷红的七月秋棠花。
海棠花当然是没有毒的。
不只没有毒,甚至连一根刺都没有。
那么,为什么戚少商的脸色这般惊恐?
难道,花的后面,还有东西?
没有。
花的后面什么都没有。
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花的后面,是悬崖。
莫鲤崖。
第八章 别有天
下坠。
风声如啸。
青衣,舞成翩跹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