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 第十一辑-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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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无趣了!没有爆点的回答!举个类似的例子出来!”终究感觉男生的回答没有新意,四周的人都投出反对票。
“例子……似乎没有诶……”完全微笑的语气。
辛追拉开凳子走到小小的包间外,一直在走廊尽头才发现服务员,女生对她说了请来添些热水的要求,折返回去时,屋内已经结束了上一个段落,辛追坐下时,只听见有人朝贝筱臣闹了一句“这个例子举得我肠子都冷得缩短了三公分!”
“又不是缩你的命根子……”注意到刚刚回到座位的辛追,贝筱臣马上咽下了嘴边的话。他问:
“饿了么?”
“还好。不,其实有一点。”
气氛像面前的晚餐那样热闹,不同的话题各自进行着,于是这里爆发完笑声后那里又接上。没有冷场的时候,这让辛追觉得很好。
她喝完了碗里的汤。用瓦火煨的,藕的香味渗透得彻底。想到这里女生用手点点贝筱臣问:“能打包的么?”
“诶?没必要了吧?”男生淅淅呼呼吞下一筷子羊肉,“带回家的话,冷的也不新鲜了啊。”这时被另一侧的朋友拉过袖子的贝筱臣,面对“上个游戏你打多久通关”的问句,便聊起了男生们的话题。
辛追用勺撩了撩碗底。真的是非常美味的汤。
衣食无忧。话题开阔。聊天时总是伴随着大笑,气氛更热烈便拍着桌子。
“你没去看首映场吗?”,或是“那款手机降到2500啦!”,稍微女性化一点的问题“上周刚做的头发护理,我妈在那里半了六折卡”。
普通的情况下,多半都是这样吧。说活跃也好,轻松也好,这个年纪的闹闹腾腾也好,虽然看起来异常简单,可真是让人喜欢的氛围。
辛追打一个轻微的饱嗝,后靠向椅背,她抬起脸,屋子中间挂着翅膀状的顶灯。有一瞬,想伸手去碰的念头。来自光的久远的温柔。
'Chapter TWO:“不拿我们当人看。”
替同桌把今天老师预留的作业记在本子上,放在她的课桌里,然后裴七初拿着书包离开了教室。走到女用卫生间门外,耳朵里捕捉到的一丝哭音,依然很敏感地让裴七初站了下来。随后她从某扇门后听出了声源来自于同桌。
“……没事么。”她敲了敲门。
里面只有暂时静默了一秒,可随后还是因为控制不住重又绵延开的“呜呜”声。
“作业布置的内容,帮你记了在教室里……”裴七初想了想,“……那,我先走了。”
到家后,透过门便听见了争执声,一旁楼梯上正好有人上下,裴七初握着门把尴尬地不知该不该打开。
原因不用问也知道。虽然未必一定是因为爸爸的工作问题。可自从爸爸下岗后家里的争吵变多是既定的事实。尽管有时候是因为“谁该买菜”“谁该去接奶奶”这类琐碎的小事,但原先一些点滴现在也成了可以让父母为之吵架的导火线。
裴七初放下书包后去卫生间洗脸。
“你看看你女儿,进了门以后连人都不叫了,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你不要东拉西扯。”
“好,我们就说回来,我告诉你了下班后来车站接下我,我提了整整十斤的油啊,要死啊,就这样在车站等了半小时。”
“那怎样,我也告诉你我下班不一定有空,你都当耳旁风?”
“你下班不一定有空?先生,现在你有‘班’‘下’吗,你一天到晚外面打猎那样乱转,怎样,晚饭的鸭子不是我买的还是你打回来的?”
裴七初听到用力的一声砰门声。她伸出头,屋里已经只剩下妈妈一个。
“……他去哪里?”
“你别管他!”因为生气而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的妈妈,好象只有抬手的力量,她说,“你拿碗筷出来。”
“你别跟爸爸吵架了……”
“你知道什么啦!”
裴七初将碗筷用开水烫一烫后,看着妈妈:“……你不吃?”
“吃吃吃。”走近一把拖开椅子,“有毛病……十斤油,提得我手到现在都发软。”
“爸爸也是真的忙。下午刚开完家长会。”
“那又怎样?他现在又不上班,这跟接我有冲突么?”妈妈一下转向裴七初,“你就知道向着你爸爸。今天家长会,怎么说?你的成绩,进了退了?”
“……”女生沉默地扒一口饭,“现在问这些干什么……”
“不能问啊?快说啊!”
“退也只是退了一点点……9名……”
“……你们爷俩真是一点都不让我省心啊!”妈妈一下放下筷子,“老公没用,女儿也乱糟糟!”
“你怎么这么说……”裴七初皱起眉毛。
“怎么?你也来跟我顶?你知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可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严重吧。”女生盯着妈妈的眼睛,“工作爸爸也有一直在找,我的学习退步也不是因为松懈或什么,这次作文审题错了……你讲得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啊?!”最后她按捺不住扔下一句,“别好象家里现在就你挣钱,都不拿我们当人看。”
“……”一下失声的妈妈,眼睛泛出红圈,她扔下饭碗,走去卧室关了门。
裴七初梗着脖子不断给自己夹菜,然后就着饭一口口吃完。从刚才起就睁得很大的眼睛,最终还是起到了一点效果,起码没有跟着掉眼泪。只是心里依然像呼吸不畅那样累出浓郁的东西,再压得低一些就要成云絮那样,闷闷的声响逼近心脏。
吵架真不是什么陌生的词。
偏激点的话,谁的童年没有和父母吵过架,那么用“不完整的童年”去形容也不奇怪吧。从小时哭闹着要玩具结果要求无用,到大一点为了“你电视要看到什么时候”和“烦死了”。芝麻大小的撒了一路,像嵌在水泥路面里的砂石,多到完全数不清。
但,六岁时的怨恨和十六岁时的怨恨是不同的,六岁时的委屈和十六岁时的委屈不同。六岁时愤怒的原因同样和十六岁时相去甚远。
连六岁时仅仅能够以哇哇大哭作为“吵架”的唯一形式,也和十六岁时会说的话,差别得太过巨大了。
裴七初想起今天学校内同桌和她妈妈的争执,或许这已经不能用争执,吵架去形容,已经成了对骂。十六岁的人,恶毒的词语和咄咄逼人的气势早已不成问题,被惹怒的时候完全可以挑最残忍的说法,只为了能够真正刺痛别人。即便是自己的妈妈。
而眼下十六岁的自己,“别以为你挣钱就了不起”,这样的话有多刻薄决不会不知道,可自己不正是因为它足够刻薄才说的么。
妈妈是不常哭的人,裴七初也明白,她坐在沙发上看着父母的卧室大门。如果有很细小的声音在内心提醒着去站起身道歉,但总能找到更多的声音重复着“本来就是妈妈太过分”“我只是那句有些出格而已”,理由永远不愁不够。
屋子里的光亮只有沙发边的一盏五瓦小灯泡。白廖廖。
裴七初倒在沙发上,把脸埋进沙发布面,她想,谁来让我家中个500万吧。
100万也好。
或者50万。
喘不过气来了。
晚上裴七初接到班上女生的短消息,以非常口吻要求裴七初明天一定得跟着去唱卡拉OK。“你究竟有多久没出来活动啦?到底怎么啦?!我可不管,明天晚上!等到你来为止!”裴七初咬住嘴唇,反复想着该以怎样的借口顺利推脱,毕竟,她左手按住书桌上的钱包——自从爸爸下岗后,自己的零花钱已经被缩减到只能和原先的娱乐活动告别了。
可一再地拒绝,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有些奇怪,裴七初数了数剩余的票面,60多元,刚够勉强维持到月底的程度。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女生在屋里稍稍转了两圈,她打开房门,客厅里只有隐隐的月光,晚饭时的矛盾被一直僵持到现在。而爸爸——女生看见了放在沙发一角的公文包的形状——爸爸或许是在八点左右回来的。
裴七初悄悄朝沙发移动了几步。直到公文包的四个棱角都愈加清晰。她用力深吸一口气后屏住呼吸。将包上的拉练慢慢地撕开一个小口,屋里响起饮水机自动注水的声音,女生惊恐地一回头。再转回来就花了更多力气似的,她从里面拿出爸爸的钱包。
“……就拿100。就拿100,就拿张100而已。”女生心里默念了好几次。她握着钱包走到窗边,有月光和路灯,一点点明亮的地方。
意识到绷住身体,将眼睛尽可能地睁大,或者吸一口气后死死憋住……意识到还有这些方法可以尝试前,女生已经从牙齿里漏出哭声。
所谓大人,普遍就是拥有一个打开后里面装着一叠纸币的群组。——这是早在小学毕业时,就从亲戚的舅舅,邻居家的叔叔,或者同学的家长那里了解到的事实。当然里面包括自己的爸爸。他有一只灰色的牛皮钱包,每次“要交学费啦”“要交餐费啦”“要买新鞋子啦”“要去外面吃饭啦”时,便啪的打开,从里面数出几张或十几张,交到裴七初手里说“给”……
灰色的牛皮钱包里,眼下只有两百元钱。
'Chapter TWO:“起码我不是。”
初中时的学校门外是一个条长长的下坡道,走路大约得用上几分钟,到了底才与马路接壤,所以无论坡上还是坡下都竖着醒目的牌子提醒注意安全。因为前几年的确发生过交通事故,有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不清楚,但学校每天都会在上学和放学的时段里派出各班轮流值勤,特别是勒令学生不准骑车冲下坡,必须推着走。尽管是容易引来怨声载道的要求,可既然有“安全考虑”四个字的重大意义,也就慢慢变成了风俗。
从初中毕业了两年,班霆看见下坡道依然会有下车推行的惯性思维。他平日里上学坐电车,今天是周末,他去附近的邮局领取一份快件。
车推到一半,在路的那边发现了叔叔,领着他的小女儿一起回来的样子。班霆站定喊着对方,正要推车过去,叔叔说“哦,是你啊,出门有事?”,看见男生点点头后,叔叔跟着说“哦是么。那再会了”。
班霆停在马路中间的脚步由缓慢变成凝滞。视线里目送两人走远。倒是叔叔的小女儿,走开几步还冲他摆手喊“霆霆哥哥——”
班霆母亲前些天私下里跟班霆提起说,爸爸和叔叔闹翻了。尽管是意料中的事情,但男生“唔”一声后便长久没说话。做妈妈的看出这不是“没事了”的信号,过几个小时又想办法将话题绕回来:“怎样?”
“恩?什么怎样?”班霆从电脑前转过身。
“你爸爸还在电话里对叔叔说,让他们以后再别上咱们家。”
“爸爸也是狠角色。”
“你别这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开玩笑的。”班霆抬着下巴看向母亲,“我对这事其实并没什么想法,真的。”
真的。
与己有关的事情才可能真正关心。好比感情深厚的爷爷,生物的竞赛。但有些只是家庭问题,好比钱财的分配,更多归属于父母,既然那属于成人世界,班霆不觉得自己有揽上身去头疼的义务。他能做的只是在进展的事态便静静观察,确认一个“原来如此”的过程而已。
原来那些电视里真的不是乱说,翻脸,争夺,都会是近在咫尺的事。一个用力摔断的电话,结句是“要么你就上法院告我!”
从邮局出来时,路途变成迎着日光,夕阳染出层次的紫和红。班霆骑到坡前,想起什么似地停住了,歪过龙头停在路边一间店面边。坐在车凳上,他问里面的老板:“打工的那个女生呢?”老板迎上来,先说“哦是你呀”,然后指指上坡的方向,“刚才去给人送啤酒了。”
“恩,好,谢谢。”班霆打过方向朝上坡骑过去。果然没一会,他看见了辛追。
“挺重的。”男生打量小推车里的两箱啤酒。
“……啊,”辛追犹豫着。
“介意帮忙么。”
“……谢谢。”辛追看了看男生的车后座,“但这个也没法放上去吧。”
“不用。”班霆下车,对辛追示意到,“到这里来。”他将自行车交给女生。走去握住推车的把手。
稍微有些前后距离,但还是一起走着。
“累么?”班霆问。
“还行。老板人挺好的。起初我还怕自己未成年他不收。”
“会就不介绍你来了。”
“……谢谢你……”
“上次已经谢过了。”
过去三个月了。有些既定的事实如同岩石一样,落地,盘踞般侵占。然后缓慢下沉。如果有风带来一些土和种子,那么或许能在表面生出薄薄的绿色的新生。
辛追略略侧过脸去,班霆注意到她的目光,回过头问:“怎么?”
“没……”
“我家就在前面,所以只能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