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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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冻挺了呗,嘎嘎嘎嘎,”老汉粗犷地笑了,“那倒痛快了,省得老受他孙子的窝囊气!”
“胡村长也够受的,差点被那只老银狐扯零碎了,没魂似的说胡话,现在送医院抢救去了。”
“活该!人他妈鬼事办多了,肯定叫‘鬼’给缠住喽。唉,可惜了我那老树。”老汉黯然神伤。
他肚子饿,白尔泰把温在火盆上的大■子粥和热汤给他盛过来。
“侍候人,你比我儿媳妇强。”老汉说。
“这是古旗长安排的。你要谢,就谢他吧。”
“他是个正经人,办正经事,办实际事。他也不会在乎我这个草民的感谢不感谢。”老汉看一眼窗外的黑沉沉的夜色,“现如今,当官儿的有那么几个办正经事办实事的,我们草民就受益匪浅了。”
“是啊,不过,这次古旗长可能挺在乎你的感谢。”
“哦?为啥?咱们可是啥也不是的白丁儿一个。”
“但你在他看来挺重要的,过两天,他会找你谈话的,到时候你就明白了。”白尔泰考虑古旗长的工作,不过分多说
“谈啥呀?他们家老二跟‘骚胡’穿着一条裤子。”
“白天古旗长可把古顺狠狠撸了一通,恐怕他的民兵连长、副村长也很难保了,弄不好还吃官司呢。”白尔泰说。
“那小子是应该敲打敲打,太给他大哥丢面子了,浑球一个。”老汉不吱声了,“呼噜呼噜”喝起粥来。
吃完,他们二人并躺在热乎乎的炕上。
“你干吗留下来侍候我?”
“旗长的安排。”
“没有别的了?”
“有别的。老爷子当然心里有数。”
铁木洛老汉又不吱声了,似乎考虑着什么。
半晌,老汉说:“萨满‘孛’的事,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那是我的终生追求。”白尔泰说得恳切。
老汉侧过头,眼光锐利地看白尔泰一眼,嗓子眼里“哦”的一声,又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那你跟着我吧,过些日子,抽空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白尔泰心里一阵猛烈惊喜,心扑腾扑腾乱跳,试探着问一句:“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呢?”
“到时你自然就知道了,别再多问。睡觉吧。”老汉翻过身去,很快进入梦乡,打起呼噜来。
白尔泰可一夜似睡非睡,昏头涨脑中做了一个梦:自己变成了一位会飞的“银狐·孛”。
第二天,铁木洛老汉的情绪好了许多。一大早起来后,张罗着干活儿。正这时,铁山回来了,垂头丧气,疲惫不堪。
“还知道回来呀?”老铁子没好气地问,“还是没有找到?”
“臭娘们儿,真可能死在哪儿了,要不叫野狼叼走了。”铁山也没好气,“我他妈再也不找了,爱死哪儿就死哪儿!一个疯娘们儿,找回来也是累赘,哪有空侍候她呀!”
老铁子白了儿子一眼,没再说话。他扛起铁锹铁镐等物,对儿子说:“走,跟我一块儿去把那老树的坑给埋了,要不那空下的狐狸窝,别的野兽又接着做巢了。”
“我困死了,我要睡觉,你自个儿干吧。”铁山头也不回进屋去了。
“没用的败家货!”老铁子扛着家什往外走,对身旁的白尔泰说,“你也回去忙你的吧。”
“你不是答应让我跟着你吗?”白尔泰笑一笑。
“好吧,那你扛着这个。”老汉把铁镐塞给他。
铁镐挺沉,白尔泰扛在肩上,紧跟上老汉的又快又大的脚步。
他们走到铁家坟地那棵老树那儿。那些被打死的狐狸,依旧血乎乎地堆积在坑里,冻得都邦硬邦硬,没有人动它们。大概由于银狐显威,撕咬胡大伦致使“失魂”,村里人谁也不敢再上这儿来惹那死狐狸了。尽管狐皮诱人,但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老铁子拍了拍老树的主干,有些伤心,愧疚地说:“对不起你了,老树,没有保护好你。”
站在坑边,白尔泰望着老铁子又望着那些死狐,脸色依旧有些骇然,说:“把狐狸都埋了吧?”
“不。先别急,我要扒这些狐狸的皮。”铁木洛跳进坑里,拣起那些死狐往外扔,“一张好狐皮值三百多呢,我可不在乎老银狐迷人魂,正好用这些卖狐皮的钱,买些草籽儿,种在我窝棚那儿的沙洼子里,再买些‘刺儿鬼’、化肥啥的。明年我在黑沙窝棚那里大干一场!扩大改造面积,再多种点粮。”
他们俩数了数,不多不少,大小正好是六十四只死狐。拢了一堆火,把死狐狸挨着火堆不远处放着烤一烤,等稍为变软之后,老铁子就把死狐挂吊在树枝上,开始扒皮。他干这个很内行,很熟练,咬着腮帮,挥着牛角刀,干净利索地扒着狐皮。扒下皮后,就把血淋淋的尸体扔进那老树坑里,白尔泰就填一些土进去。
扒皮的活儿进行得很顺利,老铁子额头上渗出细汗。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老铁子扔进一个,嘴里嘎嘎乐着报数:“十七……十八……二十……”同时,嗓子里不时哼两句不知名的老歌。
你色迷迷地缩在我家炕上干啥呀,喇嘛,
小心打黄羊的丈夫回来剥你的皮,喇嘛,
哲咴呀——哲咴咴哎——哲咴!
他这回可发了,白尔泰心想。
五
北部沙乡的治沙现场会议,春节过后才开成。主要耽误在哈尔沙村的村领导班子调整,以及调查处理哈尔沙村发生的几起重大事件上。
经历了一连串的事件,哈尔沙村百姓这年过得很平常。人们都提不起精神,不爱说话,各自默默过着自己的穷日子,村里开个会都召集不起人来。人们都懒得出头露面,没有了心气儿,似乎伤了元气一般。
旗公安部门经过深入细致的调查取证,重点拘留了几个那天在墓地斗殴中,重伤他人的愣头青,还有开枪击伤老巫婆杜撇嘴儿的那位倒霉的民兵排长。经过讨论,鉴于胡大伦的身体状况,先是暂停了他村长职务,同时撤消了古顺的副村长和民兵连长职务。那位乡派出所杨保洪也受降级处分,调离此地。刘苏和乡长则受到通报批评。
在找谁代理村长职务的问题上,大家犯难了。讨论来讨论去,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来。这一天,古治安旗长盘腿儿坐在铁木洛老汉的土炕上,喝着红茶,聊完老铁子治沙经验和改造黑沙窝子的想法,他琢磨着这么说:“老铁叔,我有个想法。”
“啥?”老铁子问。
“我看,你出来当这个村长得了。”古治安眼睛盯着老铁子的脸。
“我?得得得,‘王爷’大人别拿草民开涮吧。”老铁子笑起来。
“不是开涮,真是这个想法。”古治安不笑,很认真的样子。
“那不成!我哪儿有那本事?往沙窝子里垫土还成。”见古治安当真,老铁子慌了。
“你就把如何往沙窝子里垫土的经验告诉大伙儿,然后领着大家去干就行了。”
“垫土谁都会干,只要舍得力气。”
“那也得有个人振臂一呼:大家跟我来呀,挑土去!”
“算啦算啦,你就另找这喊口号的吧。我又不是党员,在村里连个小组长都没当过。”老铁子一个劲儿摇晃脑袋。
“不是党员怕啥,也不是让你当党支部书记。领着大伙儿去住窝棚,改造沙漠,这个村子我看就你合适。”古治安坚持着说服铁木洛老汉。
“旗长,你真的铁了心让大伙儿去住窝棚,改造沙窝子呀?”老铁子眼盯着古治安问。
“你以为是开玩笑啊?除了这条路,这北部沙乡还有其他法儿吗?可耕土地越来越少,没几年沙子就淹过来了,再不能等了。”古治安说得坚定不移。
铁木洛老汉不吱声了,吧哒着烟袋锅。
“这样吧,你先还是让老齐头兼着村长,我先考虑考虑。到动真格干的时候,我帮着张罗张罗,把我干过的一套说给大家。”老铁子最终咬咬牙这么表态。
古治安摇摇头,看着老铁子笑说:“你可真是个倔巴头,名不虚传。”
老铁子自个儿也乐了。“不是老倔巴头,是老倔驴,大家都这么叫。”
“不管咋着,你得把你干的那一套办法,先在现场会上介绍给大家。参加会的全是北部沙乡各村的头头脑脑,还有旗林业局、农业局的干部和技术员。”古治安说。
“我的老娘!我可要风光一番了,呵呵呵,这不要我老命吗?”老铁子把烟袋锅磕在炕沿上,眼睛眯成一条缝。
“先让秀才们帮你整理出个材料来。到时候,你照直念。”
“我不认字。”
“你不认字?不会吧。”古治安肯定地看着他。
“呵呵呵,会是会点,认几个老字儿,拼读拼读还成。”老铁子遮掩着干笑。
“那你就到会上去拼读吧。”
就这么着,金斯琴局长派来两个秀才,跟了老铁子一个星期左右,又跑到黑沙窝棚的实地去调查,终于搞出了铁木洛老汉的大会发言典型材料。
其实,材料成了多余的。到了会上发言时,老铁子把材料撇在一边,就信口开讲起来。反正就那些事,讲起来比念材料省事。他的发言概括起来有几点:一、科尔沁沙地地下水位高,尤其沙洼地往下挖个一二尺便可见水;二、改造沙漠先从改造水位高的沙洼地开始,每块沙洼子承包给个人;三、具体办法是,往洼地拉垫黑土再掺进牛羊猪粪,少用化肥,多用有机肥,由小到大,慢慢向四周发展扩大;四、要保护改造成功的沙洼地,必须把沙洼地四周的流沙固定住,在沙洼地周围种出一圈儿耐旱防沙的沙柳丛和沙巴嘎蒿丛,以防流沙侵入洼地。
他的发言有轰动效应。更是由于他实际干出了成果,去年在黑沙窝棚的沙洼子里,打出了几百斤粮食,他的发言更具有了说服力和典型意义。
会议中间,古治安带着与会者去黑沙窝棚实地考察参观,大家心服口服。人们看着愣是靠肩挑车拉垫出的巴掌大的庄稼地,不由感叹。只要肯干,沙漠并不是不可改造的。
旗农林部门的专家们,给老铁子的经验起了个学究式名称:家庭经济生物圈。就是说,在沙洼地里先形成一个小小的生物圈,然后慢慢像滚雪球般扩大,这圈越滚越大,以至改造整个沙地。
老铁子的经验,无疑给整个沙漠沙乡带来了希望。原先,古治安和大多数人的意见,基本上想放弃北部沙地,把沙地屯落迁走,以期望沙地自己恢复自然植物群落。其实,这是行不通的,放弃改造,那沙漠便越滚越大,沙化面积将席卷整个草原大地,人还能撤到哪儿去呢?除非离开地球。
会上形成决议,北部沙乡的每个乡政府,首先调查摸清第一批可改造的沙洼地,然后动员各村每家每户住进这些沙洼子,承包给他们。旗里鼓励和物资上奖励这些承包者,发放贷款,给予各种优惠政策。工作必须开春前落实,两年内拿出第一批改造成功的沙洼地——家庭经济生物圈。
会开得很成功,古治安心里勾勒着美好蓝图。
离开哈尔沙村前,他又一次光临铁木洛老汉的破土房。他脾气也很固执,非得说服老铁子出任这村长不可。
“风光了一气,老铁叔,你该答应我了吧?”古治安笑着说。
“旗长,不行,眼下真不行。”老铁子依旧不肯。
“眼下不行?你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办吗?”
“是的。”
“啥事比当村长更重要?”
“我要进莽古斯大漠。”老铁子说,他诚实地看着古治安,“古旗长,请原谅我。解冻之前,我要进一次死漠。”显然,老铁子深思熟虑,早有自己的计划。
“进死漠?那可危险,进那儿干啥?”古治安惊疑,看着老铁子的那双沉思的眼睛,想得到解答。
“追踪那只老银狐。”老铁子说,“我想那只老银狐可能在死漠里,它的另一个老巢可能建在死漠,而且我能猜出它的具体地点。”老铁子有把握地说。
“你追踪它干啥?你们有仇啊?”
“对。不能便宜了那该死的畜牲。它穴居我家祖坟里,又把老树的根全啃坏,我不宰了它,哪能对得起我铁家的各位祖先!我要扒它的皮!”老铁子咬牙切齿。
“你呀,别把这事看得太重。家族的兴旺,哪能寄托在祖坟风水的好坏上。咱们村,你们三姓明争暗斗了上百年,也没有搞出个啥名堂。”古治安半劝解半开导着说。
“我们铁家从来没有去斗过别人,一直是别人斗我们,包括狐狸。这次,要有个了结。我跟它早晚要有个了结。”老铁子木木的脸上没有表情,口气凿凿,“有人看见我那儿媳珊梅也在大漠里,说是跟那银狐在一起。”
“哦?有这事?”古治安感到奇怪。
“那只老银狐,不是一般物儿。我要看看它到底有多少道行。”
老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