柑枱绿 (及番外玫瑰的名字)-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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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人也很好,加布里夫人会烤各式各样的松饼和蛋糕,花店的老板娘常送我玫瑰和土耳其桔梗,塞贝先生家里的薇薇非常漂亮,噢,我忘了和你说,那是一条雌性黄金猎犬,我的杰斯珀都爱上它了……”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几近是有点罗嗦的,我温柔地注视他,因为那一点都不讨厌,他是真心诚意地喜欢他们,也真心诚意地想和我分享这些。
来到家门口,我摸出钥匙开门,先走向厨房。
温迪去了庭园,从他来到这里,屋子前的土地就如同有了新的生命,步道上黑白相交的碎石,木栏上攀爬着的藤蔓,还有围绕着墙壁开满了整幢屋子的花朵,即使是冬日,也闻得到幽幽的暗香。相较过去,已然初具规模。
而近几日他也更加费心思地照顾他的庭园,用上了各式各样的小铲子和花盆。我偶尔瞥见,他一面给花木贴上标签,一面在笔记本中记录下照顾它们的办法。
我从冷冻库上层找出了冰块和小冰桶,一层层剥着红酒外面的锡纸。温迪在庭园里呆了一刻钟后推门进来,他停在了厨房门口,目光无声地留连在我身上。
我知道他有话想说,转过身示意他坐到早餐桌旁,给了他一杯柠檬水。
窗外的天空很蓝,蓝得可以滴下水,云层和云层的交界处微微闪着白光。他低下眼睛用双手握住杯子,向左转几圈接着又向右转几圈。我在他对面坐下,过了几分钟他抬起头,深深地凝视我。
“乔什,我想去旅行。”
“出去走走看看也好,我会腾出时间陪你去的,就像这次度假一样。”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咬着下唇,使劲地摇摇头,“我是说就我一个人走。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静默,非常非常静的,甚至听不见彼此的呼吸声。我的胸口有些闷,我推开椅子走到窗畔,外面的阳光让我稍微舒服了一点。
“记得吗?我小时候曾和你说过将来我要周游世界,那不是玩笑,现在也只不过早了一点而已。”
我觉得自己恼怒了,可只是觉得而已,因为它来得如此缓慢如此迟钝,以至于没有一丁点真实感。我回过头面对他,我想象得出自己表情的意思,随便你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不愿意再谈论下去,我对他说,“我有点累,想先去休息了。”
“乔什,你生气了吗?”我经过他面前,他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
“没有。”我忍耐着,略微降低声音,尽量平淡地说。
“你有。”他的目光灼灼,异常坚持。
“我说了没有。”
“可是你有。”他提高了声调。
我的耐性达到了饱和,“这个答案对你重要吗?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的视线从他的手上扫过,语气厌烦,“放手吧。”
他的面孔一片空白,好一阵没有表情,渐渐地,他的神气变得很柔和,柔和得令人有点伤心。他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我不再看他,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他一个人丢在大厅里面。
6
想再抽一根烟,却发觉烟盒已经空了,我侧过头看见堆得慢慢的烟灰缸,不由一楞。手指翻弄了几次空盒,随即哑然失笑,除了年少时那段还不懂怎样排遣压力的日子,我从不曾这样失态过。
究竟是怎么了,我在心里嘲笑自己,为什么要忽然发脾气,多么可笑而且愚蠢,尤其还是对那个孩子。
事实上,突如其来的怒火已然逐渐消失了,缭绕在身畔的只剩下无可奈何,不是对温迪,而是对自己的。上一次有这种棘手的感觉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而今它们居然一声不吭地都回来了。也许我真的老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精神去承受那些因爱而来的烦恼、忧愁和患得患失。
瞄瞄腕表,七点三十,应该准备晚餐了。我走出房间,整幢屋子悄无声响,杰斯珀无精打采地趴在门口,所有的讯息都告诉我温迪不在这里。是我的话刺伤了他吧,所以连杰斯珀都不带便出门了。
无疑这让我松了口气,暂时冷却彼此的情绪是正确的,我也不愿意面对他时再由于厌倦而说出什么冷酷的言语。
我随意替自己弄了一份番茄意粉,晚餐结束后也如往常一般喝了杯红茶,这个夜晚只能辜负瑞纳多的红葡萄酒了。
把盘碟搁进洗碗机,我回到客厅,打开落地灯,晕黄的光线由暗及亮,窗帘的层层折纹也折射出来冰块似的微芒。我靠在沙发里头看书,安伯托·埃柯的小说,有一个非常美丽的题目,《蔷薇的名字》。
连自己都觉得奇怪,此时此刻心境如此平和,仿佛刚才的愤怒只是一个滑稽的错觉。我几乎感受到这和以往的每个夜晚没什么两样,我阅读书籍,温迪在我身边同杰斯珀玩闹,读到自己喜欢的地方我就念一段给他听,在这方面他一向是专心致志的聆听者,纵使有一些他根本听不懂。
我有点想他了,我想是的。
是被邻居家的声响吵醒的,那对老夫妻有听歌剧的习惯,今日的唱片是《图兰朵》,似乎是情不自禁跟着一同唱了,“喔,尘世,再会吧,再会吧。”嗓音出乎意料地高亢,恐怕整条街都能听见。
我挣扎着睁开眼睛,昨晚竟然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
阳光早己充满了整个大厅,袖木地板,手织的浅绿长毛地毯,格子窗帘被照耀得近乎透明,散发着明亮清爽的气息。
杰斯珀睡在我的脚下,依然找不到温迪的身影。
整夜未归?紧锁眉头,我上楼查看他的房间,床单平整,暗示着没有人在上面休息过。
伫立在门口,脑海中飞快掠过他平时经常去的地方。不不不,这些都不可能。他为什幺不打电话回来?我开始有一些紧张感了,这孩子究竟去哪里了?
和黑夜不同,白昼令所有的担忧都无所遁形,明白这样下去自己只会想象出一个个坏的可能性。不愿意再等了,我走下楼,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准备出门寻找温迪。刚开门,就一头撞上了人。
是温迪。
他正埋头用钥匙开门,撞到我大吃一惊,摸摸脸颊与鼻子,显得有点不自然。我体内刚刚绷紧的力量一下子松懈下来,担心和恐惧瞬间统统蒸发在了空气里。
“你去哪里了?”
我打量他,皱巴巴的短外套,裤管潮湿,鞋底沾满白沙,一副可怜兮兮的摸样。
“呃,我只是想在海岸附近散散步……”或许是心虚,他的眼光没对上我,小声回答。
我的眉心纠结在了一起,声调不自觉地沉下来,“你要知道现在是一月,只有疯子才会在海滩呆整整一晚。”
我不曾对他如此严厉过,他显然被震慑住了,结结巴巴,“可是……可是我记得你说过你喜欢大海,因为看着它能令糟糕的情绪完全消失,所以……”
“……”是很想生气,但他总能温柔地抚触到我最没有防备的地方。无言地盯着他,我还是投降了。我摸摸他的额头,幸好没有发烧,只是眼角和鼻尖冻得有点发红。还有手,我摸了一下,冰凉的,早就被冻僵了。
推他去了浴室,打开暖气,调节冷热水的温度,我向他下了命令,“没有暖和之前不准出来。”他乖乖点头,抽下挂在金属架里头的毛巾。我略微安心了,替他掩上门。
酒柜中还有一瓶白兰地可以用来暖身体,我倒出少许加热,往里面掺了一些柠檬汁。等我把一切弄妥,鼻尖捕捉到一股温润的水气,还掺杂着隐约的沐浴液的香味。我端着杯子回过头,他已经从浴室里走出来,脸色有点疲倦,可眼神还很灵活,正用微妙的表情望着我出神。
“怎么了?”我问他。
眨了眨眼,他骤然扑上来拥抱我,我一晃,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没让杯子里的的酒泼洒出去。
“乔什,乔什,我的老家伙……”
他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会这样叫我,轻声的,弃而不舍地一遍遍重复,带着模糊的恳求的味道。一刹那,我的心柔软得无以复加。
“乔什,我们和好吧。”他闷着头,竭力想要装出诚恳的样子,但还是传出了断断续续的笑意。
叹了口气,我低下头在他的耳畔低语,“亲爱的温迪,不要老是用这一招。”
侧了一下身,我把酒杯放在桌沿,看来目前要解决的不是它,而是我和温迪之间的问题。这时他故意把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我身上,“温迪!”我警告他,可还不及调整姿势了,我们一起摔到了沙发上。他趴在我的胸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摇摇头,没好气地弹了弹他的额头。
“乔什,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过了一会儿,他不笑了,长睫毛下的眼睛应该是宁静的,然而漆黑有什么在起伏,跟随着他的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犹如小小的波涛。
“我并没有对你好。”我感觉他的头贴在我的前胸,“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他抬头,长时间地凝视我,似乎想从我的眼睛里寻找一些东西。这年轻的容颜如此美好,象牙白的面孔,漆黑的眼睛,仿佛触手可及。此时此刻,我清楚自己是爱着他的,或许还超过了自己的想象。
其实很久之前我就明白了,那件事情以后,一直有一种东西横亘在他生命里,让他觉得痛苦觉得仿徨,日复一日,再也没有能力把握任何东西,只能静静等待时间流逝而己。
他的母亲,他那美丽又坚强的母亲却一点帮不了他。他始终都在独自努力,始终都在逼迫自己和过去一样快乐活泼。
“乔什,能遇见了你,真好。”他梦呓一般说着,“你那么成熟,那么稳重,那么温和,而且还非常自制。更重要的是你还对我太好了,给了我你所能给的全部。”
“……”不,我的孩子,那不是全部。
“但我依然觉得害怕,一想到未来的日子难道都要这样过下去,我就觉得害怕。”他的目光飘浮在半空,显得焦躁和不安,当它再次回到我身上,那些又都消失了,“所以,我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过去我只知道踢球,或许错过了很多东西。这次我想自己去找,找一个可以重新出发的起点。”
我真切地感受到,他是真的下定决心了。推倒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世界,挺直背脊走了出来,去寻找一个新的自己能够立足的地方。
“戴安说得过,我不能总依赖你,不能总让你把我当成小孩。”他耸耸肩,唇角微翘,脸颊染上一种说不出的少年的柔嫩,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可是请你相信我,我是喜欢你的,甚至是爱你的,远远超过了我对家人的爱。”
我在心中默默叹息,温柔地抚摸他额前的刘海及耳际,“我知道,我知道,我的温迪,但还是比不上你的足球,对吗?”
他不再说了,只是凑过来吻我。这个孩子,一旦明白无法再用言语打动我就会采取这种方式。他的头发贴在我的脸上,散乱的,柔软的,还很湿,就像他一个又一个的亲吻。
我想起了昨天瑞纳多的话,他抱着双臂,微微蹙着眉,难得用慎重的口吻说着。
“他不能永远都是一个孩子。如果他还在踢球,那就得面对各种各样的挫折和竞争,他也许会受伤,一次又一次的,不仅有身体上还有心理上的。等到了某个时候他不再那么优秀,他后面的人便会超过他,所有的荣耀都成为过去,他甚至还得到小球会里继续苦苦挣扎。乔什,你能想象吗?他会像我们一样苍老,熟诣世事,体会到人生的各种痛楚和苦难。当然现在这些都不可能了,那么他就必须用另外的方式去办到,我们不能用爱的名义去抹煞他人生的必经过程。”
(命运是公正的,它会平等地降临在每个人的头上,我,你,还有他。乔什,命运是公正的。)
我的手指穿梭在他的头发里,漆黑的头发被抚开转眼又落回原处。有可能的话,我希望这个瞬间永远停滞下去。
“你想去就去吧,我亲爱的温迪,如果这能让你好受一点。
温迪在一个星期内处理好了所有的事情。他把杰斯珀留给了我,当然还有他异常珍惜的庭园,他没忘记他那本笔记本,叮嘱我一定要按照上面说的去照料那些花草和树木。
那些同他关系良好的邻居们都很难过,他们早已经把温迪当成了他们的一份子。布加里夫人是最伤感的一个,一见到温迪就拉着他的手,摸出手帕擦眼泪。
“他们是一群非常可爱的人。”温迪不止一次和我这么说。因为他的缘故,邻居们很少再对我露出崇敬的表情,相较过去的十二年要亲近许多,假如忘掉偶尔给我增加的困扰,从某方面而言,他或许改变了我的生活,也说不定。
温迪订的是二月初的机票。这时的维罗那没有春天那么酸涩,也没有夏天那般炙热,栗子树冒出可怜的点点白花,带着不属于任何一个季节的清新感。
我和瑞纳多开车送他到机场,他预备先回西班牙,先和艾维塔和戴安告别,再开始他的旅途。
机场大楼里的人并不多。在很短的时间内办完check
in手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