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深深处-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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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不得不向你写出你所过的生活,而且,你也不得不
了解你自己的生活。截至目前,我们彼此相知的时间已四年多了,
这四年里,有一半时间我们是一起度过的,另一牛时间我则不得不
为我们的友谊而在监狱里度过了。如果这封信确实能送到你手
上,我不知道你会在哪儿收到它,但我肯定你会在罗马、那不勒斯、
巴黎、威尼斯这些美丽的海滨或河边城市。你如果没有沉浸于像
与我在一起时的那些无用的奢侈中,那么你至少也正在周旋于各
种各样的感官快乐中(一切悦于耳、爽于口、炫于目的快乐)。对你
来说,生活是太可爱了,然而,如果你聪明到希望用一种不同的方
式找到更可爱的生活,你会从阅读这封信中知道——我知道它是
这样的。你读它与我写它都是我们生活中的一种重要的决定性时
刻和转折点。你那苍白的脸过去常常很容易因为快乐而变红,当
你读着我正在这儿写着的这封信时,如果它能不时使你因感到羞
耻而痛苦、好像被熔炉的火烧烤着一样,那它就会对你起到很好的
作用。最大的罪恶是浅薄。凡认识到的都是对的。
我当时被远远地送到拘留所,不是吗?我是在警察局过了一
夜后被运货车送到那儿的。你是最殷勤、最仁慈的。在你出国前,
几乎每天下午,尽管实际上并不是每个下午,你都不辞辛苦到好莱
威来看我。你也给我写过很甜蜜漂亮的信。但把我送进监狱的不
是你父亲,而是你,你自始至终都应对此事负责,我是通过你、为了
你、靠了你才到那儿的。但你从未有过片刻的醒悟,即使我在木制
囚车的栅栏后被展览示众也无法激活你那僵死的毫无想像力的本
性。你只有像看一出悲剧的观众所有的那种的同情和感伤。你是
创作出一部没有发生在你身—亡的可怕的悲剧的真正作者。我知道
你对自己过去做过什么一无所知,我也不希望充当那种把你自己
怕心灵应该告诉给你的东西告诉给你的人,而如果你没有让恨磨
钝了你的心灵,使其失去感觉的话,它确实会告诉你这些东西的。
一切皆须归于人自己的本性来认识,把一个人没有感觉到或不理
解的东西告诉给他是没有什么用的,我现在之所以给你写这样的
信,是因为在我漫长的监狱生活中,你自己的沉默和行为促使我必
须这样做,除此之外,还因为,就像事情已经证明的那样,打击只落
到了我头上。痛苦是我快乐的一个源泉,我有许多理由甘愿受苦,
不过,在我观察你时,我常能从你那彻底而固执的盲目中看到许多
卑鄙的东西。我记得你曾绝对骄傲地拿出一封你在一家小报上发
表的关于我的信。你这种表现手段是很精明的、适度的,实际上也
是你常表演的一种把戏。你曾以“一个潦倒的人”的身份呼吁英国
式的“公平竞争”,或类似的令人厌烦的事情。你发表的这种信往
往是在一个受人尊敬的、你根本不了解的人受到讨厌的指控时你
才会写的,但你却认为你的那封信奇妙极了,你把它看做堂吉诃德
式的骑土的信物。我注意到你也给其他报纸写了一些信,但都没
有发表,但它们的内容干篇一律都是说你父亲的。没有人关心你
恨不恨你父亲。你不得不知道,恨,在思想上被看做是一种“永恒
的虚无”,而从感情上看则是一种“官能萎缩症”的形式,它会杀死
除了它自己之外的一切。给报纸写信说自己恨别的某个人,就好
像是给报纸写信说自己有种羞于让人知道的隐病。事实是:你恨
的人是你父亲,而且你父亲也恨你,所以,你的恨无论如何也不会
因为你的信而变得高贵或美好。如果说它能说明某种东西,那它
也只表明这是一种遗传。
你眼上的翳障终究会掉下来
我记得,当法庭判决执行到我房里来、我的书和家具都被没收
并发表消息要拍卖掉、我的破产迫在眉睫时,我自然要写信把这一
切告诉给你。我在信里并没提到这都是为了抵偿我送给你的一些
礼物,以及法警已经去过你常在那儿吃饭的房间,我想——或对或
错——这种消息会使你有点儿痛苦。我只告诉你一些无法掩饰的
事实,我认为你应该知道这些事实。你从布伦给我回了信,信中
带着一种几乎是抒情诗般的狂喜的口气。你说,你知道你父亲“在
用钱上很吝啬”,并且被要求拿出1500镑支付审判费用,所以我的
破产真是一种“绝妙的使其出丑”的方式,因为这样他就不能从我
身上得到任何补偿了!现在你能认识到恨会给人造成怎样的盲目
了吗?你现在是否承认,当我把恨描述成毁灭除自己之外的一切
的…自能萎缩症”时,我是在科学地描述一个真实的心理事实?我
所有迷人的东西都要被卖掉了:伯恩·琼斯的画、惠斯勒的画,
我的蒙特西利、西蒙·莎乐美、瓷器,我的收藏丰富的图书馆——收
藏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几乎每一个诗人的作品:从雨果到惠特曼,从
斯温伯恩到马拉美,从莫里斯到魏尔兰,还包括装订考究的我父母
作品的版本,一排排奇妙的、排列整齐的我在中学和大学得的奖
品,以及各种豪华版本。这些对你来说绝对是无所谓的,你只会说
这件事真令人讨厌,仅此而已。你从这件事中真正看到的只是你
父亲最终可能失去几百镑钱!就是这种町鄙的念头使你充满了狂
喜。至于审判费用,你感兴趣的可能只是知道了你父亲曾在“奥尔
良俱乐部”公开声称,为这件事即使花去他两万镑也是值得的,因
为他已从中获得了快乐、欣喜和胜利。事实是,他不仅能把我送进
监狱两年,而且也能在一个下午就使我出狱。他刚开始并没敢希
望还能使我公开破产,所以这对他来说真是一种额外收获的快乐。
这是我耻辱的顶点,也是他取得完全彻底的胜利的顶点。即使你
父亲没有要求我补偿他在审判中花掉的钱,我也完全知道,你至少
应该对我完全失去图书馆表示一种最大的同情,因为这种损失对
一个从事写作的人来说是不可弥补的,对我来说,也是我所有的物
质损失中最令我心痛的。如果你还记得我在你身上慷慨地花掉了
多少钱,以及在那几年你是如何依靠我生活的,你可能就会费心为
我买几本书送到监狱里来,最多也花不掉你150镑,这也只是我在
乎平常常的一星期内为你花掉的钱的数日。但一想到你父亲从钱
包里拿不出几便士,你就获得了一种卑鄙、渺小的快乐,就使你完
全忘记了你还应该给我一点小小的回报,而这种回报又是这么微
不足道、这么容易做到、这么便宜、这么明显、这么受我欢迎!我说
“恨使你盲目”这句话对吗?你现在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如果
你还没有明白,那就试试看。我不必告诉你,当时,就像现在——样,
我是多么明白这句话的意义!但我对自己说:“无论如何我要把爱
埋在心里。如果我进了监狱而失去了爱,我的灵魂会发生什么样
的变化呢?”那时我从好莱威给你写的信就是想努力把爱作为自己
本性中的主要因素保存下来。如果我愿意,我早就用恶毒的谴责
把你撕成碎片了。我也会用诅咒撕裂你,我也可以在你面前举起
一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是一种什么形象。你自己是认识不到这
种形象的,只有等到你发现镜中的形象在模仿你那种恐惧的手势
时,你才能明白那原来就是你自己!这样你就会永远恨镜中的你
和现实中的你。实际上我并没有那样做,因而另一个人的罪孽就
要由我来承担。如果我选择了那种做法,在任何一次审判中我都
可以以你为代价救出我自己,实际上,不仅可以使我免遭羞辱,而
且还可免牢狱之苦。如果我愿意向法官指明:法庭上的证人——
二个最重要的证人——已经被你父亲和他的律师精心训练过了:
什么时候保护沉默、什么时候断然起誓、什么时候要绝对一致地把
别人的行为和做过的事栽赃到我头上,这一切都是蓄谋好、排练好
的,那么我就可以让法官将他们一个个地撵出证人席,甚至比撵那
个可怜的作伪证的阿特肯还要快,我也就可以作为自由人一边
挖苦、一边轻松自如地走出法庭。一种极其强大的压力迫使着我
这样做,那些只对我的财富、我的房子感兴趣的人热切地规劝我、
乞求我、恳求我这样做,但都被我拒绝了。我没有选择那样做,我
也从未为自己的选择有过片刻的悔恨,即使在我被监禁的这段最
辛酸的日子里也没有过,因为这样做有损我的身份。肉体的罪恶
无足轻重,因为它们是该由医生治疗的病症,如果它们需要治疗的
话;只有灵魂的罪恶是可耻的,若我以那种手段来保证自己被宣判
无罪,那我会受到一生的折磨。但你真的以为你值得我当时给你
的爱或以为我有过片刻的想法以为你值得我爱吗?我知道你不配
得到我的爱,但爱是不能在市场上公开买卖的,商贩的天平对之也
毫无用途。爱的快乐,就像思想的快乐一样,在于感觉到它自己的
存在。爱的目的就是爱,不多也不少。你是我的敌人:一个从未有
人有过的敌人。我把我自己的生活交给你,以满足你那种人的感
情中最低级、最卑鄙的感情:恨、虚荣心和贪婪,而你却毫不顾惜地
浪费掉我的生活。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从任何一种角度看你都
彻底地把我毁掉了。就我自己来说,除了爱你我也没别的事情可
做。我知道,如果我允许自己恨你,那么,在我已经跋涉过、现在仍
须跋涉的干燥的“存在”的沙漠里,每—块石头都会失去自己的影
子,每一棵棕榈树都会枯萎,每一眼井的水都会被人从源头下毒。
你现在开始理解一点了吗?你的想像力从你那种漫长的无精打采
状态中苏醒过来了吗?你已经知道什么是恨了,你是否开始明白
什么是爱、什么是爱的本质?对你来说,要学会爱还不太迟,尽管
为了教会你爱我不得不走进牢房。
在对我的那场可怕的判决之后,当囚服已经穿在身上、囚房已
经关闭时,我坐在自己曾拥有的美好生活的废墟上,几乎被痛苦摧
垮。我因恐惧而不知所措,因痛苦而茫然,但我不会恨你。每天我
都对自己说:“今天我必须把爱留在心里,否则我怎么活过这一
天?”我提醒自己说,你不意味着罪恶,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我让
自己想到,你只是冒险拉开了弓,箭是从铠甲的接合处射穿“国王”
的。我感到,将你与我最渺小的悲哀、最微不足道的损失相比权
衡是不公平的。我决定也把你看做我的一种痛苦。我强迫自己相
信:你眼上的翳障终究会从你那长期被遮盖的眼睛上掉下来的。
我常常痛苦地想,当你想到自己做过的可怕的事时,你一定会有怎
样的痛苦。也有些时候,即使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我的所有生活
中那些最黑暗的日子里,我竟然渴望去安慰你。我是那么相信你
最终会认识到自己做过什么事。
当时我确实没想过你会有很大的罪恶和浅薄。实际上,我真
正的痛苦是我不得不让你知道,在家务方面我有权利保有先接到
信的机会。但我的姐夫写信告诉我,哪怕我只给妻子写一封信,她
也就会为了我和孩子而不采取离婚的行动。我感到我有责任这样
做,其他原因不说,单是想到要与西瑞尔被迫分离,我就觉得难以
忍受了。他是我美丽的、可爱的、会表示爱的孩子,是我所有的朋
友中的最好的朋友,所有同伴中的最好的同伴。对我来说,他那颗
金色小脑袋上的一根头发都比你——我不仅是说比你全身:从头
到脚,而且指比全世界的一切昂贵的橄榄石——还要珍贵。显然,
我很晚才理解到这一点,但对我来说,他确实一直就是这样的。
你依然逍遥自在
在收到你的信后的第三周,我得到了你的消息。罗伯特·夏拉
德——一切优秀人物中最勇敢、最具骑士风度的人——来看我。
谈话中他告诉我,在那个可笑的《法兰西信使报》上——充斥着混
乱的、装模作样的文章,是文学堕落的真正中心——你准备发表一
篇以我的信为标本的有关我的文章,他问我这是不是真的出自我
的本意。我非常震惊,也很愤怒,命令这件事必须立刻停止。你把
我给你的信随手丢得哪儿都是,好让你那些喜欢敲诈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