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王传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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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太虚道长亦曾再三嘱我,倘若传非其人,宁可断后。”
“既然如此,人各有志,我也不劝你了。”潘子良知难而退。
然而,同行中有人遇到难解的问题前来向他请教,却从不回绝。因此,虽然在上海无师兄师
弟、徒子徒孙,郑清在相业界中的人缘,却几与潘子良相若。十几年中,他也结交了青、洪
帮中的一些朋友,尤其与青帮中的几位“理”字辈哥们,交往甚深。郑清欣赏他们那种豁达
大度的作风,肝胆相照两肋可以插刀的义气。那些帮会中的哥们,则对他那一套料事如神的
命相绝技十分钦佩。这些人大多有一身超人的武功。在交往中也隐隐感觉到郑清除了有一套
命相绝技之外,还有一种神秘的内功。为此,他们曾屡次度探虚实,终未成功。他们又几次
动员他加入青帮,亦遭婉拒。
郑清在星相公所中的特殊地位以及他与青、洪帮会中一些头面人物之间的朋友关系,本来是
他命相事业得以顺利开展的必要条件。然而,事与愿违,伴随这些社会关系而来的是种种的
干扰和烦恼。在当时的上海滩上,从事命相占卜行业的人大大小小上千人,其中虽有一些出
类拔萃者锦衣玉食,甚至妻妾成群,但是绝大多数的相士,却潦倒街头,形同乞丐。在相业
界内部,派系之争也很激烈,即使同一派系之中,也纷争不息。加上外部社会黑势力的欺凌
压榨,各种各样的矛盾,纷纷提交到星相公所。年事已高的潘子良,便向郑清求援。郑清开
始时还有点儿来者不拒的气概,然而时间稍长,便招架不住了。他开始懊悔当初轻动下山之
念,如今陷在世事圈子里饱尝烦恼之苦。
幸而,他一直保持着独身生活,可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于是,当金山卫城隍庙主持缺额,
闽、浙、苏、沪相业界公议合适人选,潘子良举荐郑清出任之时,他立即顺水推舟,应承了
下来。
于是,年近花甲的郑清,便开始了清闲的庙宇生涯。金山卫,自然比不上青城山的清幽,但
是,这里却是相业名流经常聚首之处,也是穷途末路的落难相士寻找新的希望的所在。郑清
对于那些身怀绝技的相业名流,无论是他们对命理演算的娴熟技巧,还是巧舌如簧的诈骗伎
俩,他都表现出丁当的感兴趣。尽管他往往一眼便能看穿他们的短处,但是对于他们所具有
的长处,总是表示出由衷的钦佩。如同武术一样,这些人的一招一式的发明,无不是长期实
践的结晶。当然,他也得拿出一些货真价实的东西,与他们交流。但是,他有一个原则,这
就是与明眼相士,只谈明眼命相的技术;与盲人相士,只谈盲人命相技巧。尽管如此,对方
已经感到十分满足了,因为郑清的每一句话,都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使他们受用无穷。至
于他那一门追踪别人信息的内家功夫,则仍然密不示人。
更多的是空闲。于是,他就认真整理所获得的新的信息,融汇到他的命相理论中去,同时,
不断地加强内家功夫的训练,提高其信息追踪的有效时间和准确率。
转眼之间,二十年过去了,上海滩上享誉数十年的潘子良等一大批相业故旧,已纷纷辞职世。
郑清虽然身子骨仍很硬朗,胸前飘指的雪白长须却不时在提醒着他,来日毕竟无多了。
他开始产生了寻觅衣钵传人的迫切感。然而,留心了几年,前来金山卫城隍庙烧香朝拜的无
数年轻相士中,竟然没有一个能够使他满意的。
今年春,郑清去杭州灵隐寺拜访朋友,意外发现寺中一位年轻的小和尚,骨相清奇,悟性极
高。经打听,才知他俗名袁珊,法号子虚。本是近郊一位大粮户的独生子,只因天生体弱多
病,常年用药依然每况愈下,才听从一位相士之言,在灵隐寺剃度出家,迄今已有五载。遗
憾的是,入寺以后仍然病不离身,面无血色,天天昏睡十几个小时。年近二十的小伙子,却
像一位弱不经风的闺阁千金。寺里的主持和尚因为袁大施主每年都有一大笔钱施舍给寺里,
也不以寺规功课约束于他,另辟一室,听其自由睡卧休养。
郑清清楚了袁珊的来历,当即传人将其召至下榻处。
“小师父,你这病,可是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又浑身乏力,迷迷糊糊似梦非梦地尽想睡?”
郑清一语道出对方的病情。
“老先生,您怎知道?”袁珊吃惊道。
“我不仅知道,还能替你治好这个病,你信么?”
“我信。”袁珊不假思索地点头道。他自见到郑清的第一眼起,便从心底里对这位鹤发童颜、
目露精光的老人产生了一种崇敬信任之感。
“好!”老人闻言,十分高兴袁珊的悟性。原来,老人在说话之间,已在发功替袁珊治病了。
如果袁珊对老人的话深信不疑,那么他与老人之间便会产生同步共振,能全部接受对方向
他所发出的功;如果他对老人的话疑信参半,则只能接受对方向他所发出功的一部分;如果
他对老人的话根本不信,那么,老人发出的功也无法进入他的体内。如今袁珊因为完全信赖
老人的话,所以听得老人一声赞“好”,顿觉精神一爽。当然,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长年积疾,
此时已经去除。
“今晚你要早点睡觉,明天一早再来见我。行否?”老人微笑问道。
袁珊点头应允,起身告辞而去。
“道长,子虚惯睡懒觉,明天恐怕不会早晨就能来见你的。”袁珊一走,郑清的朋友不无遗
憾地提醒道。
“这就全看他的造化了。”老人微微一笑。
第二天清晨,袁珊便兴冲冲地前来叩谢郑清老人。
“老先生,我昨晚上睡得可真香呵,梦都没有做一个。今天一大早醒来,觉得神清气爽。”
袁珊果然是一个悟性很高的青年,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健康状况的明显好转,一定与昨
天与郑清老人的见面大有关系。
“不瞒你说,昨天我们谈话时,已经给你治过病了。现在看来,你的旧疾确已去除。当然,
这与你能真心相信老夫的话,也是分不开的。”郑清老人以实相告,“不过,你的身体仍很
虚弱,还需要调养一段日子。老夫现在先助你一些气。”
说罢,老人伸出右掌,贴近袁珊背心处。袁珊登时感到一股柔和温暖的气流,绵绵不断地注
入躯体,漫散于四肢,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
不大一会儿功夫,只觉得老人的手掌在他的后背上轻拍几下,微笑道:“好了,好了。”
袁珊伸膀抬腿,感到四肢充满着力量,与原先那种连眼皮也赖得抬一下的感觉竟有天渊之别。
他一下子跪倒在老人面前,含泪拜谢道:“老先生,我袁珊这辈子已身入空门,只好下一
辈子变驴变马,再报答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了。”
“小师父请起,请起,老夫还有话说。”
“老先生有何教诲?”
“不瞒你说,老夫此番来杭,一为访友,一为觅徒。只因见你与老夫有缘,所以才替你除疾
病添真气。”郑清老人见时机已到,便开诚布公地言道,“你也不必来世报恩了,我只问你,
可肯做老夫的徒弟?”
“当然愿意。只是——”袁珊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僧服,为难地笑了笑。
“只要你心中愿意,方丈那里尽管放心,老夫自会跟他商量,决无问题。”
袁珊是何等聪明之人,一闻此言,当即在次下跪,叩首道:“师父在上,请先受徒儿一拜。”
老人见状,顿时心花怒放,哈哈大笑道:“徒儿快快请起,来日方长,今日不必多礼了。”
老方丈本来就视袁珊为累赘,如今一听说这个“病鬼”意欲还俗拜郑清为师,自然乐得做一
个顺水人情。
袁珊的父母一听儿子病愈还俗,首先想到的是能替袁家繁衍后代,香火有继,更是大喜过望。
因此,对于儿子跟随郑清去受聘命相占卜之术,从此沦为江湖术士,也便不予计较。
在杭州盘桓了十数日,郑清兴冲冲携徒返归金山卫。不久,又传来桃花镇有一位后生小伙子
测字灵验的种种传闻。第一次传来方玄妙解子鼠,胡亮沉舟春申江的新闻时,郑清亦暗暗称
奇;第二次又传来方玄巧测王之仪归期,云秀悬梁自尽获救的新闻时,他再也忍不住了。耳
闻为虚,眼见为实,他决定远足桃花镇,看个究竟。倘若方玄果然是一块好料,那么,他那
一套秘而不宣的盲人课命技术,也就后继有人了。
在与袁珊相处的近一个月时间里,老人已经感觉到,凭这位青年的聪敏,继承明眼人那一套
命相占卜技术,当然没有问题;然而对于另一套内家功法,袁珊大致只有继承六七成的悟性。
也就是说,袁珊练至强身健骨,延年益寿的境地,当无问题;但是决无可能达到随心所欲
地替人治病乃至于大幅度地追踪别人信息的境界。
他知道良材可遇而不可求的道理。所以,苦恼只是一闪而过。
当一次又一次地传来桃花镇小糊涂妙测神卜的奇闻之后,老人心中又一次升腾起秘传不绝的
希望。
今天一见之下,他欣喜若狂。他一眼便发现,眼前这位双目失明的青年,悟性之好更在袁珊
之上。但是,他毕竟已年届耄耋,内心的狂喜,没有丝毫表露。老人择隅而坐,静观这位号
称小糊涂的后生小辈替人测字起课,进一步观察他的技巧,功底。越观察,老人越满意。当
方玄替陈文焕起课,剖折讼事前景之时,老人心里禁不住暗暗喝彩。很明显,方玄并没有什
么师承,而只是凭着他对易经义理的理解,凭着他对世事情理的观察认识作出的解释和判断。
解释是合乎情理的,判断以劝人向善为前提,并且恰到好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呵。
当下,老人便将寻觅明、盲两名徒弟的意图向方玄详细说明,并直言问道:“方少爷,老夫
意欲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承蒙郑老先生厚爱,小子岂有不允之理。”方玄闻言,大喜过望,“今日就行拜师大礼,
您看如何?”
“且慢,你先禀明家中长辈,倘若见允,再行拜师不迟。”
“小子生也不幸,父母早已亡故,家中凡有大事,只与外公、舅父商量。”提起家长,方玄
笑容顿失,“我这就派人去请他们过来,与老先生见面。”
不多一会功夫,龚逸清父子果然到了。一听郑清的大名,龚逸清老人紧紧抓住他的手,连声
道:“原来是一氓道长驾到。幸会,幸会”
待听毕郑清的来意,龚逸清老人将方玄一把拉到郑清的面前,嗔怒道:“傻孩子,这是千载
难逢的奇遇,还问我作甚?快快拜师,莫讲究什么排场了。一氓道长,你看如何?”
“好,好!”郑清见龚逸清亦年届古稀,如此爽快,十分合他脾气,笑着连连点头。
方玄听罢师傅这般言语,连忙趴在水磨青砖地上,行起了拜师大礼。
袁珊先入门数月,又比方玄年长一岁,也便当仁不让做了师兄。
“拜师的仪式不拘,这一顿拜师酒却是不能免的。”龚逸清老人兴奋异常,“云松,你快去
寻几样下酒菜。”
郑清亦不阻拦,任其所为。
两位老人,一见如故,逸清老人满腹经论,又兼武学医道,一向自视清高。然而与满口玄机
的一氓道长攀谈一番之后,不禁自惭形秽。一氓道长不惟学富五车,具有扎实的功底,更有
青城山上悟道,大江南北神游,十里洋场静观世态的经历。饮酒之间,两位老人上谈天文,
俯言地理,远论古人,近及诸身,汪洋恣肆,不亦乐乎。
酒后,两位老人漫步在后庭桃园中。已经是深秋季节,满园的桃树,都已叶黄待落。一潭与
墙外大河相通的池塘里,荷叶横七竖八,亦正枯萎;莲杆向天而立,却没有人去采摘莲子。
野草丛生,蟋蟀乱鸣,已染几分荒芜的野气。触景生情,龚逸清老人的心底里不免升起几丝
悲凉的思绪。
“龚先生,令外孙天赋之高,实出我原来所意料。”郑清老人却依然沉浸在刚刚觅得佳徒的
快意之中。
“道长夸奖了。”龚逸清对这位相业耆旧的高深莫测的学问,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心知外
孙能得到他的如此赞赏,殊非易事。
“这孩子如今已是老夫的徒儿,我也不讲虚话。他确实具有非凡的资质。”郑清言道,“袁
珊能得我七分真学,殊非容易;令外孙可得我十分真学,尚有余力。”
“可惜小玄双目失明,深造之时困难必多。”龚逸清依然忧虑重重。
“是呵。”郑清点头道,“不过,凡事祸福相倚,目盲虽有诸多不利,却易于潜心。心静补
眼拙,仍可成就大器。”
两位老人在后园漫步;两位年轻人在书房中闲聊。方玄从袁珊的谈吐中,勾勒出了一个八九
不离十的形象。他为有这样一位才气不凡、思维敏捷,又温文尔雅的师兄而兴奋。当他知道
袁珊天生弱质时,便自告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