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沉浮 作者+瞬间倾城已完结-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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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住唇,侧过脸,任风吹干眼底潮意。“这里——是她睡的地方,是灵犀睡着的地方!”半晌无音,再回头,他已跪倒在地,匍匐着。撕心裂肺的狂吼,惨然不似人声。
风吹落了百花,光秃秃的枝叶下,是艳如朝霞的灵犀。这一生她从懵懂少女,到谨慎女官,却时时刻刻都那么的美。她总是善良的,她从未对我有所怀疑,也一直坚定的站在我的身后。如今去了,我的记忆中也都是她的笑,那笑灿烂流光,却是最动人心魄。世人都说,美能倾城,如今才知道错了,最美的是一尘不染的心。而灵犀强过了我。她也是最美的女子。灵犀,你听到了么?他对你的那声嘶喊,是从心底发出。你没看错,他到底是你该等的人。只可惜,你不在人世了!呜呜之声,我再凝神一看,竟是杜战咬舌自尽,蜿蜒的血顺唇缝流下,越涌越多。
我上前一步,寻了一截枯枝,强掰着他的下颌硬戳进去,撬开嘴隔挡着他再用力。然后狠狠拽着杜战的衣领,厉声质问:“你想死么?死太容易,就像灵犀,她为了我们二人两面为难,就死在这里,你想死么?可惜本宫偏不让!”杜战苍白的嘴唇在抖动,被塞住树枝的地方血泡仍是噗噗直冒。咯咯作响下,他开始用力咬断树枝。看来他决死的心是这般的强硬。我冷冷笑着,咬牙说道:“你一生都怀疑本宫,你就这么放心么?不怕本宫哪天害了皇上?你放心,本宫不让你死,本宫要让你看着,要你为本宫镇守大殿!本宫要你看着百年之后我将受到万世敬仰!”杜战悲极又笑,笑罢又悲,身子来回晃动下,目光涣散的他已经不在乎是否被囚禁一生,他只是沉浸在浓烈的自责中无法挣脱。怔然看着血淋淋满地挣扎的他,我突然掩面,躬下了身躯,放声哭泣。太久了,久到我忘记我该哭。几日来,报仇的想法一直绷在心底,如今却惶惶的,锦墨也没了,杜战也跪在这儿了,可是我却开始找不到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还要做什么?人生就这样了了么?还是我已经到了头?曾经,我想过有一天可以偷享自由,也曾渴盼过归乡后可以安稳度日。笑看云起,任翔天高。在那里有我携手共生的人,也有我至亲至爱的家人。可是一步踏入宫闱中,就在抬不起脚走出去,历经磨难,千般撕扯下,我更是想也不敢想了,于是,那心愿便埋藏在心底,一生也不能实现。今日我再次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我埋藏心底十五年的梦。还会实现么?就从现在开始?不能,我长叹一声。不能,我无法做到。窦漪房不是萧清漪,她还有孩子和丈夫,她的夫君是尊耀的帝王,她的儿子是继祧皇位的太子,她自己更是万众瞩目的一国之母。她不会有遗憾,所以她不会惋惜。那么我呢,我又是谁?我会遗憾么?恍惚中,我轻轻笑了,看着悲绝的杜战,“她等了你一辈子,爱了你一辈子,你一生都不肯娶她,今天你还不肯娶么?”杜战顿住,愣愣的看着我,眸子里的悲伤更甚,赤红的双眼,满脸的红艳血色下印衬着白色的双鬓,他已是老了……相视那么久,久到一生恩怨全部闪现。我笑着的眸子里,看见了灵犀,他漠然的眼底也是他最愧疚的她。“好,我娶她,我恳请皇后娘娘,能给她最好的!”含糊的言语,是我猜测出的话。杜战低下头,用此生唯一一次的相信,来求我。身体有些颤抖,我虚软的笑。就这样了吧!灵犀,你的心愿已满。我仍是笑,眼前却黑了一片。如今,还要什么光亮?我猛的闭上眼,哑声低笑。慢慢起身,我平视前方,涩苦的眸子再没有泪水。原来黑暗是那么的静。静到心底再没有不舍,静到一生再不难过。“你等着吧,本宫定会给她所有!”我郑重允诺,空洞的看着他。看不见他的脸上是否还挂有悲怆,我只当他也笑着的。灵犀阿,你看见了么,我许下的东西都给你了。“混账,你再说一遍!”刘恒就坐在我的身边,陡然暴怒。“皇后娘娘的眼睛耽误了治疗,怕是……,怕是日后会更加恶化了!”声音微微颤抖的是哪个御医?我潜下心,却仍是无法辨别。原来拥有时我并不曾珍惜,失去了便是一生再想找也找不回。以后看来要多加注意了,毕竟从今天起,我将靠耳听来过完下一生。哀求声,咆哮声,回荡在大殿。而我仍是静静的,辨别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其实,还是可以看见的,只是微弱的光而已,模糊晃动的影子,模糊不动的殿门,以及眼前不动的刘恒。有些亮亮的东西从刘恒腮畔滑落,我笑着留恋那最后一丝光芒。慢慢的,他跪在蹋上,俯身将脸深深埋在我的颈项。我弯起嘴角,摸索着他的双手,只是在密匝匝的绣纹袍子上却总是无法能顺利抓到。他惊觉,将手递了过来,我仔细的摸着。原来他的手是这样宽厚,三四指间还有一些薄薄的茧子,是书写时留下的么?还是什么时候呢?
我忽的笑了一下,原来我连枕边人都那么的不了解。默默地顺着衣衫向上摸,薄削的嘴唇,文隽的面庞,闪动的眸子,还有紧蹙的眉头。
“圣上不要蹙眉,臣妾希望圣上一生都不要蹙眉!”我弱声的恳求道,不想他在此时痛疚。
“好,朕不蹙眉,不信你再摸。”痛到极处的言语是那样的抖动,恐惧的,抑制的。
我点点头,恬笑着摸索,印着深深纹皱的额头上没有那骇人的紧蹙。“臣妾以后就算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圣上也不要蹙眉。而且只要圣上说,臣妾就信!”
世事兜兜转转,当年获得他的信任时是那般难得,今日,我也将全部的信任奉上,交付给刘恒。携手走过十五年的我们,马踏天阙,重建汉宫,没有什么再是我们的隔阂,我万事放心。若说最后一点还有担忧的,便是十日后灵犀的出嫁,我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了,怎么给她操办呢?
刘恒抓住我四处流连的手,用极低的声音,那低微的声音伴随着心痛:“朕答应你!朕一辈子都不骗你。”默默与他十指相扣,笑着说:“还有一件事情,臣妾想恳求圣上。”“说,你说的朕都应允!”刘恒急惶惶的说,甚至想给我他拥有的全部。
“臣妾想让灵犀嫁给杜战。”我说完就感觉到手中的他微微一震。这有些太过分了,冥嫁是民间的习俗,男女双方都是早夭才可以结冥婚。亲眷们唯恐他们在黄泉那边孤苦无依,便找媒人撮合了,让他们有个相伴。如今杜战虽是带罪,却不该如此羞辱。至少城中的百姓这样认为,这是对活人杜战的巨大耻辱,如此一来让他们成婚的皇上也就坏了仁德的形象。
寂静的内殿上空无声响,若不是手中仍有些温度的手来自于他,我甚至开始怀疑是否只有我一人在此。“你想?”刘恒的声音平稳而纵容。“嗯,臣妾想,灵犀一辈子都想嫁给杜战,跟臣妾这么久,臣妾必须为她完成心愿!另来,杜战也同意了!”我平视前方,细细解释着。“好,既然你想,就去做吧!记得给朕备份厚礼!”我点头笑了笑,灵犀,再等等,很快杜战就会来接你了。一道赐婚的圣旨,三日后颁下,直送到杜战的囚房。囚犯之身的杜战,迎娶安平郡主灵犀,是轰动长安城的冥婚。有人说,这是一场阴谋,为的是笼络带罪人心,平服外臣诸王怨忿。有的说,这是一场悲剧,为的是成全盖世英雄和忠心不二的郡主。一时间称赞声,跳骂声越演越烈,而我,笑坐在未央宫,等着他们把灵犀从后花园抬出。灵犀,这是一场好姻缘,虽然你们不能再有两情相悦,却是生死相伴,也算美满了。
我面前的大殿外,堆满了煊赫的嫁妆,一挑挑,一担担上的物件都是我亲自摸过,检查过的。小至梳妆用的梳子,大到铜镜床榻,没有一样不是从汉宫宝物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而此时,杜战应该也已从囚房出来,骑马进宫走在迎娶灵犀的路上。殿门开启,透进一丝暖洋洋的光,璧儿默默走进来,那光扫过我的眼睛,让那布满阴翳的灰暗划过光芒。“娘娘,郡主已经请进棺椁,请娘娘赐锦盖!”璧儿带着哭腔的声音回禀着。她为什么哭呢?是被灵犀吓到了么?还是为灵犀终于嫁人而高兴?我伸手,摸过红色的霞纱,慢慢起身向前,轻轻地将那纱递了过去。纱滑手软,一不留神飘离手中。璧儿小心接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替郡主拜别娘娘!”我紧抿嘴,慢慢再退回到座位上。抬头平视下,灵犀瘦弱的身体就跪倒在我的面前。大红色的鸾凤衣衫下,是对我一生的忠诚。灿金耀眼的点缀发饰下,是那双恬静的眸子,飞霞骤升,她羞涩不已:“娘娘,奴婢就此拜别了!”终于,在冷寂的大殿上,只听见我的扬声长笑:“好,走吧!”逆着光,她盈盈转身,那一身红衣,是我见过最为鲜艳的红,带着光晕,似九天仙子,明媚妩丽。吱呀一声,殿门在面前砰然关闭,眼底幻象的那一抹亮红也消失不见。突然心底空荡荡的,一如这空空的大殿。冷,真冷,我缩紧了肩胛。还冷,将周围可以摸索到的织物全部缠围在身上,可仍是冰冷。那冰顺着我的双腿结起,慢慢爬俯在我的身上,直到头顶。原来——冬天要来了。文帝七年初,杜战获释,刺面带罪,服禁尉军,职守未央,称陛楯郎①。
本宫要让你看着,要你为本宫镇守大殿!本宫要你看着百年之后我将受到万世敬仰!”
① 陛楯:谓执楯侍卫陛侧。亦指执楯立于陛侧的侍卫。 陛楯郎:执楯立于殿陛两侧的侍卫。又以手持兵器不同,分为执楯郎、执戟郎
流年
文帝八年初,阴霾许久的汉宫上笼罩了一丝喜庆。启儿,不,是太子。他再不是当年的青涩孩童,如今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眯阖着双眼,摩挲着怀中的粉嫩脸庞。嘴角还带着初为祖母的慈爱。是啊,我不过是三十四岁就已经是祖母了。静谧的大殿上,他和栗美人笑着躬身施礼:“母后,父皇说了,这个孩子您来起名字。”
我抬眸,灰蒙蒙的看着他们,除了两个黑色的身影,我甚至无法辨别那个号称艳冠京城的栗美人今日穿的是什么样的华美裙子。伸出手指,细细的略过绒绒的胎发,很好,他和启儿一样,刚刚满月就有着浓密的头发,这样的孩子也会是有福气的。“栗美人……”我抬头,笑着唤道:“你愿意给他起什么名字?”骤然的下跪,让眼前的黑影少了一个,因为用力太猛,我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砖震动。
“母后娘娘,嫔妾惶恐,您为这孩子起的名字必能为他添福添寿的,还是请娘娘您赐个名字罢!”她婉转的声音很好听,若是没有那一丝颤抖,我几乎要以为她是另外一个尹姬了。
我停顿着,慢慢笑了起来:“那就叫刘荣罢,荣生旺相,将来必然也是个大富大贵的命!”
话音未落,她已是泣,迭声着谢恩。似乎有了这句话,她便有些底气了。
正要再说,却有人通禀:“娘娘,淮阳王觐见!”一听是武儿来了,我登时露出笑脸,这孩子难得的孝顺,每天都必会过来请安的,我扬起声唤道:“快让他进来!”噔噔几步,武儿已经跪倒在我面前:“孩儿恭祝母后福寿安康!”“起来吧,见过你兄长!”我怜惜的说道。我总是对那年的事情耿耿于怀,武儿的身体自那以后时好时坏,几乎每天都是泡在草药中存活,命是保住了,却也是我一生最愧疚的所在。所以我要给他最好的。启儿很了解我的心,他也常常会在我的面前免掉了许多武儿的礼节和规矩,甚至他们仍是兄弟一样,彼此称呼着兄长和弟弟。
“弟弟刘武拜见太子殿下!”武儿虽然只有十岁,却异常地聪慧,懂得规矩也是我更加喜爱他的原因。启儿还是那般疼爱这个弟弟,忙阻止了武儿的跪倒:“自家人不用做这些样子,快起罢!”
我抬手,召唤刘武:“武儿过来,你看看,这是你的侄儿。”武儿笑着贴近我,我摩挲在他的脸上,腻粘了一片汗水:“跟随的嬷嬷都做什么去了?怎的这么多汗?”武儿笑着说:“不是的,才擦过,身子虚总没什么力气,动一会儿就浑身是汗!”
我抬起的手僵了一下,默默放下。“母后,他可是作为嗣子①么?”武儿问道。栗姬呀的一声,随后将那未断的音尾收回,只是喘息声却越重。我笑着的面孔登时收紧,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别说我和圣上的身体还好,就是有个万一也轮不到她来抢这个头筹。垂首对武儿笑着,却冷冷说给其他人听:“哪里就那么定下了呢?事事无常,也许还另有他人呢,你也可以阿!”滞顿无声,几个人都有些遑遑。这一句话透露的讯息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