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去水城-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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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我能约你出来吗,我们随便谈谈?”我直截了当地问。
小凡一下子明白过来,她马上说:“不行,不行,我有男朋友了,你太老啦——”
我拿着电话哈哈大笑起来,小凡的慌张让我确定,我在红尘俗世中终于幸运地发现了一块珍洁的美玉,这是这一阵唯一让我高兴的事情。
利用小凡的计划就这样轻易告吹,看来,因为人们的信念问题,这件事就几乎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的生活再次平静下来,寻找或者等待一个不知名的人,真的是一件难事。怪不得在古代历史中,常常有一些薄命红颜花一辈子在做这件事。看来我们没有必要在到达目标之前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我们应该耐下心,在持续而乏味的生活中等待希望。
如同以往,我们继续分别出去找工作,晚上再回来团聚。志强渐渐适应了环境,他现在已经可以离开我,独自骑着自行车,在这个随时可能被大风袭击的城市里转悠了。晚上,我不是和余心乐去外面跳跳舞,就是去水吧坐坐,要不就大家一起看电视。我们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小心翼翼地避免着那个话题——那件我们十分想解决又看来必须听天由命的事情。
一起去水城(19)
平静是在一天清晨打破的,那天早上,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电话忽然响了。我最恨别人清晨打电话,因此磨蹭了很长时间,才不耐烦地慢吞吞地起来走到电话前,一接,一个声音愣愣地传来,那个人说,“程哥,我迷路了。”
“你谁呀?”我闭着眼睛非常腻味地问。
“我是志强啊。”对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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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依然闭着眼睛,又在迷登当中问他,“你怎么了?”
“我迷路了。”他说。“好,我知道了。”我说完毫不客气地撂下电话,然后又回到床上昏睡起来。也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渐渐清醒过来。躺在床上,看着刚刚泛起的晨曦,我似乎想起了什么,于是忍着慵懒起床,把电话回拨过去。
小灵通信息真差,我打了十几次,才真正接通志强。在时断时续的通话中,我确认志强确实迷了路,并且费劲巴拉地大致搞清了他的方位,然后又几乎花了小半天时间,才好不容易找到了志强描述的那个地方。此时天已经接受中午,在一个正在修建的环路路口,我终于看到一辆红色的车停在尘土飞扬之中。我慢慢开过去,路上的各种大坑使我的车颠簸异常,在那辆红车的旁边停下时,我真是有些郁闷,而志强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竟然开着窗户在驾驶座上安然地睡了。我不客气地把他捶醒,他在我坚定的拍打之中慌慌张张睁开了眼睛。
“你们俩又干这事儿去了?怪不得昨晚都不在。”我冷冷地说。
志强什么也不说,只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你们偷就偷呗,怎么搞这么扎眼的车?”我接着问。
“夜里,没看清颜色。”志强如实向我汇报。
志强的诚实噎得我没辙,我斜着眼睛看着他问,“你怎么开到这儿了,这地方刚修不久,我都没来过。”
“昨天晚上环路上停电了,我就一直摸着黑开,开了一宿也没开出去。”志强委屈地说。
听了志强的话我点点头,这倒是实话,据说,这个城市现在严重缺电,所以人们想尽各种办法节能节电,比如,在夜晚,把一些人迹相对较少的环路上的电灯停掉。我真的很担心,这样下去,总会有一天这个繁华无比的都市会在某天夜晚的黑暗中消失得一干二净,变成死寂一片。到了那时,这个城市的人们该怎么办?该不会有人欣喜地出来解释,我们又提前重返了那烛光照明令人怀恋的农耕时代吧?这种狗屁说法就好像有人为了歌功颂德,竟然声称洪水有益于这个国家的经济建设一样充满了没有心肝的恶毒的欺骗。
“走吧,我打听好路了,我带你出去。”我说,“但是仅此一回,下回我绝不管你们这种烂事,我至少是个MBA,虽然是海带,但是个好人。”
志强哭丧着脸,依言发动了车,可就在我慢慢启动时,他忽然抬起头冲着我说,“可是程哥,我好像闻到了花香。”
“什么花香?”我问。
“昨天晚上开到这儿时,我就在夜里忽然闻到一股花香,好像是天天天兰的味道,所以我就没再开。”志强说。
“我怎么没闻到。”我扬着头在空气中四处嗅。
“这个城市太脏了,你们城里人的鼻子全被沙尘弄坏掉了。”志强愣愣地说。
我再次狠狠瞪了一眼志强,这个家伙说话真他妈不好听,可他说的又是实话依然噎得我无法回答。不过这时我已经顾不了那么许多,因为我发现了更令我关注的事情,于是我马上问他,“花香在什么地方?”
“就在那边。”志强指向东南方。
依着志强手指的方向,我和他慢慢向前开去,经过了大约十分钟的颠簸,我终于十分惊诧地开上了一条铺得平平整整的路。这条路十分宽阔平坦,一改之前的坑洼,我一边开一边浏览两边的风景,慢慢发现这是一个规模非常巨大的高档住宅小区。小区做得十分干净漂亮,洋溢着某种欧洲的味道。短时间内迅速变换的事实再次让我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复杂的感受:它总是在我痛心疾首的同时,每每给我以动人的惊喜——就如同一个永远水性扬花却不断向你深情微笑的女人,她给你带来的究竟是幸福还是痛苦?
一起去水城(20)
终于,在小区的中心广场,我看到了一大片几乎无尽的花海。那果真是天天天兰,我一生中从未看到如此众多的天天天兰,它们淡兰色的花朵毫无遮拦的开放着,枝蔓搭在一起,层层叠叠,如同波涛如同云朵一般一直远去,伸向小区外的地平线。那种无可置疑的淡淡的花香慢慢叠加成无边的幔帐,升腾着充满小区中的空气。
我下了车,十分震惊地默默地看着。在花海面前人类的语言似乎十分无力,这一回我真的开始认真思考,也许余心乐们告诉我们的就是真理,只是我们普通人因为偏见忽略了。
看了很久,我才重新上车。我先开车送走志强,然后就又掉回头返回小区。我好不容易找到小区的物业向他们打听广场上那一大片天天天兰是谁种的,他们告诉我应该去找花木公司,我根据他们提供的名片给花木公司的人打了电话,经过客气而长时间的询问,花木公司一位经理终于弄明白我的意思,他准确地告诉我,那一大片天天天兰是一个园林设计师在设计这个小区时坚持采用的,我忙问园林设计师叫什么名字。那个经理想想说,那是个女孩,人们都叫她薇薇。
事情峰回路转的希望就在这个上午,它好像封闭日久的石屋里渗进一丝可贵而耀眼的阳光。我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开始行动。经过漫长的遇约,经过漫长的等待,我终于见到了薇薇,这对我这一段的生活真是太重要了。
那是一个疲惫的下午,在我之前有很多人一直坐在办公室外的长凳上排队。绝大部分人来自于即将或者正在建设的小区、高档别墅什么的,从他们零星的交谈中可以得知他们都想为自己的小区获得一个别致的园林设计,因此他们慕名而来专程等候薇薇。想想这也正常。这个城市风沙越大,就越是直接刺激了们对于柳舞莺飞年代的怀念。
我进屋时,已接近黄昏,当时薇薇正伏身在宽大的书桌上。整个办公室非常具有艺术气息,一个巨大的书架几乎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几幅抽象派绘画在另外两侧沿墙而立。各种各样的书籍,设计图纸看似无意却非常有想法地摆放在通往书桌的空间的某些位置上。看了这种别样的布置,我心想也许在园林设计这一行,艺术品味恐怕最重要,如果不给客户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也许是拿不到订单的。
直到我在薇薇面前坐下,她才慢慢抬起头,然后冲我礼貌而职业地一笑。
虽然如同我期待,但是我的心还是忍不住咚咚咚地跳起来,真是难以想象,她和余心乐简直太象了,她们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只有嘴边的那颗淡淡的痦子长在了不同位置,如同位于镜子的两面。我心想,我终于见到描述中的你了,但愿一切丝丝入扣。
我按捺住有些激动的心情,笑着向她说,“你好。”
“您好,”薇薇职业地回应,“您有什么需求吗?”
“啊,是这样,我今天想先来看看,咨询一下,然后再做决定。”我说。
“没问题。”薇薇说,“不过您只有十五分钟,我太忙了。”薇薇抱歉地笑笑。
“好的,好的,我会加快速度的。”我说,“我看出来了,你们园林设计师这个行业十分热门,应该是求大于供啊。”
“是,因为这个城市发展了,所有人都需要更大的房子。可等房子盖好后他们就发现,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绿色。”薇薇说。
“为了节省时间,我打算开门见山,当然我今天的话题也许有点远,不过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想说的是,其实我见过你,在不少体育比赛中,你总是坐在看台上。”我说。
薇薇听了一愣,然后点点头说,“您是对的,这并不奇怪,有人也这么说过。您知道,我的工作压力很大,所以在仅有的业余时间里我就喜欢上了足球,那是种女孩子不该喜欢的运动。”薇薇说到这儿有些纯洁地笑了,这和她的职业性微笑完全不一样。
“可球迷很多啊,为什么你总出现在电视里呢?”我问。
一起去水城(21)
她笑笑接着说,“很凑巧,我的一个曾经的客户现在是电视台的摄影师,我们后来成了朋友,他知道我爱看足球联赛,就向我提供了套票。我当然场场不落,于是他总是能准确地捕捉到我——我总坐在同一个位置上。”
“还有一次在电视里,我发现你出现在体育场里。”我笑着说,“我还以为你是电视台的人呢?”
“这还是因为那个客户,那一次一个闻名遐迩的国际球队到达这个城市,所以我通过他进入场地里想去弄几个签名,在生活里我也是某个游戏的追星族。”薇薇说到这儿再次显露出不同于她职业的某种不好意思。
对了,太幸运了,一切严丝合缝,我要找的就是你,我心里忍不住一阵狂喜地想。看来余心乐所言不虚,我们的生活里真的存在巧合,真的存在我们许多不敢相信的事情,只是因为我们缺少信仰,因此就没有有关奇迹的概念罢了。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可以吗?”我平静一下说。
“可以。”薇薇点点头。
“植物是有情感的吗?”我问。
薇薇停顿了一下,显然她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是她在瞬间的愣怔之后,马上肯定地点点头说,“当然,它们有。它们可以感知这个世界,它们可以互相交流,只是人类并不十分清楚。”
“那么你窗台上的那盆天天天兰告诉了你什么呢?”我指向窗台。
薇薇转过头望向窗台,她转头的动作我简直太熟悉了,只是余心乐每一回都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而她却是淡淡的,清静无味。
薇薇双手拄在颌下,她注视了一会儿天天天兰想了想,然后对我说,“其实它告诉了我很多,我也一时说不清。”
“那么有关于我们这个城市的吗?”我问。
“当然有。”薇薇说,“比如它说过,这个城市的水变少了,变酸了。”
我点点头,这一论点我已经不止一次听人说过,“那么,还有什么?”我接着问。
“还有什么?”薇薇抬起头看着造型优美的天花板想了想说,“很多很多啊,比如,天天天兰们互相问过,它们说,这个城市的知了这些年去哪里了?”
对啊,知了去哪里了呢,我一下子想了起来,我自小生活在这里,我记得小时候夏天到来以后,知了是最不知疲倦的了,可这些年我已经很少听它们叫了。
“还有,天天天兰告诉我,在近期还会有一次非常可怕的沙尘暴,非常可怕。”薇薇有些沉重地说。
“可能吗?”我怀疑地问。“现在是雨季啊,降雨会阻挡浮尘的,而且天气预报也说未来再无扬尘天气。”
“这个时代变了,我愿意相信天天天兰。”薇薇摇摇头说,“现在雨不再能阻止尘土,就连天气预报也开始主动说谎。我觉得也许是他们见的扬尘天气太多了,所以当下一次浮尘来临之前,他们竟然说:明天,晴——这太荒谬了。”
薇薇说到这儿,眼睛里露出一丝哀伤,一丝沉重。我坐在对面,默默无语。作为同一个城市的同龄人,我们有着同样的感受,只是很少有机会一起交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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