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侠义小说选-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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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今早空肚皮进城就吃了这一肚寡气。你丈夫想是真个不在他家了,必
然还有个去处,难道不对小娘子说的?小娘子,趁早说来,我们出去好寻。”
说犹未了,只见闻氏噙着眼泪,一双手扯住两个公人,叫道:“好,好,
还我丈夫来!”张千、李万道:“你丈夫自要去寻什么年伯,我们好意容他
去走走,不知走向那里去,连累我们在此着急,没处找寻,你倒问我要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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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们藏过他?说得好笑!”将衣袂掣开,气忿忿地对虎一般坐下。
闻氏倒走在外面,拦住出路,双足顿地,放声大哭,叫起屈来。老店主
听得,忙来解劝。闻氏道:“公公有所不知,我丈夫三十无子,取奴为妾。
奴家跟了他二年了,幸有三个多月身孕,我丈夫割舍不下,因此奴家千里相
从,一路上寸步不离。昨日为盘缠缺少,要去见那年伯,是李牌头回去的。
昨晚一夜不回,奴家已自疑心;今早他两个自回,一定将我丈夫谋害了。你
老人家替我做主,还我丈夫便罢休!”老店主道:“小娘子休得性急。那牌
头与你丈夫,平日无怨,往日无仇,着甚来由要坏他性命?”
闻氏哭声转哀道:“公公,你不知道,我丈夫是严阁老的仇人,他两个
必定受了严府的嘱托来的,或是他要去严府请功。公公,你详情,他千乡万
里,带着奴家到此,岂有没半句说话,突然去了?就是他要走时,那同去的
李牌头怎肯放他?你要奉承严府,害了我丈夫不打紧,叫奴家孤身妇女,看
着何人?公公,这两个杀人的贼徒,烦公公带着,奴家同他去官府里叫冤。”
张千、李万被这妇人一哭一诉,就要分析几句,没处插嘴。老店主听见
闻氏说得有理,也不免有些疑心,到可怜那妇人起来,只得劝道:“小娘子,
说便是这般说,你丈夫未曾死,也不见得,好歹再等候他一日。”闻氏道:
“依公公等候他一日不打紧,那两个杀人的凶身,乘机走脱了,这干系却是
谁当?”张千道:“若果然谋害了你丈夫要走脱时,我弟兄两个又到这里则
甚?”闻氏道:“你欺负我妇人家没主张,又要指望奸骗我。好好的说,我
丈夫的尸首在那里,少不得当官也要还我个明白!”
老店官见妇人口嘴利害,再不敢言语。店中闲看的,一时间聚下四五十
人。闻说妇人如此苦切,人人恼恨那两个差人,都道:“小娘子,要去叫冤,
我们引你到兵备道去。”闻氏向着众人深深拜福,哭道:“多承列位路见不
平,可怜我落难孤身,指引则个。这两上凶徒相烦列位替奴家拿他同去,莫
放他走了。”众人道:“不妨事,在我们身上!”张千、李万欲向众人分剖
时,未说得一言半字,众人便道:“两个牌长不消辨得,虚则虚,实则实,
若是没有此情,随着小娘子到官,怕他则甚?”妇人一头哭,一头走,众人
拥着张千、李万,搅做一阵的,都到兵备道前,道里尚未开门。
那一日正是放告日期,闻氏束了一条白布裙,径抢进栅门,看见大门上
架着那大鼓,鼓架上悬着个槌儿,闻氏抢槌在手,向鼓上乱挝,挝得那鼓震
天的响。唬得中军官失了三魂,把门吏丧了七魄,一齐跑来,将绷缚住,喝
道:“这妇人好大胆!”闻氏哭倒在地,口称“泼天冤枉!”只见门内吆喝
之声,开了大门,王兵备坐堂,问击鼓者可人。中军官将妇人带进。闻氏且
哭且诉,将家门不幸遭变,一家父子三人死于非命,只剩得丈夫沈襄,昨日
又被分差中途谋害,有枝有叶的,细说了一遍。
王兵备喝张千、李万上来,问其缘故。张千、李万说一句。妇人就剪一
句,妇人说得句句有理,张千、李万抵搪不过。王兵备思想道:“那严府势
大,私谋杀人之事,往往有之,此情难保其无……”便差中军官,押了三人,
发去本州勘审。
那知州姓贺,奉了这项公事,不敢怠慢,即时提了店主人到来,听四人
的口词。妇人一口咬定二人谋害他丈夫。李万招称为出恭慢了一步,因而相
失。张千店主人都据实说了一遍。知州委决不下,——那妇人又十分哀切,
像个真情;张千、李万又不肯招认。——想了一回,将四人闭于空房,打轿
去拜冯主事,看他口气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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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主事见知州来拜,急忙迎接归厅。茶罢,贺知州提起沈襄之事;才说
得“沈襄”二字,冯主事便腌着两耳道:“此乃严相公仇家。学生虽有年谊,
平素实无交情,老公祖休得下问,恐严府知道,有累学生。”说罢,站起身
来道:“老公祖既有公事,不敢留坐了。”
贺知州一场没趣,只得作别;在轿上想道:“据冯公如此惧怕严府,沈
襄必然不在他家。或者被公人所害,也不见得?……或者去投冯公,见拒不
纳,别走个相识人家去了,亦未可知。……”回到州中,又取出四人来,问
闻氏道:“你丈夫除了冯主事,州中还认得有何人?”闻氏道:“此地并无
相识。”知州道:“你丈夫是甚么时候去的?那张千、李万几时来回复你的
说话?”闻氏道:“丈夫是昨日未吃午饭前就去的,却是李万同出店门。到
申牌时分,张千假说催趱上路,也到城中去了,天晚方回来。张千兀自向小
妇人说道:‘我李家兄弟,跟着你丈夫冯主事家歇了。明日我早去催他出城。’
今早张千去了一个早晨,两人双双而回,单不见了丈夫,不是他谋害了是谁?
若是我丈夫不在冯家,昨日李万就该追寻了,张千也该着忙,如何将好言语
稳住小妇人?其情可知。一定张千、李万两个在路上预先约定,却叫李万乘
夜下手,今早张千进城,两个乘早将尸首埋藏停当,却来回复小妇人。望青
天爷爷明鉴!”
贺知州道:“说得是。”张千、李万正要分辨,知州相分喝道:“你做
公差,所干何事?若非用计谋死,必然得财卖放。有何理说?”喝叫手下将
那张李重责三十。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张千、李万只是不招,妇人在
旁只顾哀哀的痛哭。知州相公不忍,便讨夹棍,将两个公差夹起。那公差其
实不曾谋死,虽然负痛,怎生招得?一连上了两夹,只是不招。知州相公再
要夹时,张李受苦不过,再三哀求道:“沈襄实未曾死,乞爷爷立个限期,
差人押小的找寻沈襄,还那闻氏便了。”
知州也没有定见,只得勉从其言,闻氏且发尼姑庵住下;差四名民壮锁
押张千、李万二人追寻沈襄,五日一比。店主释放宁家,将情具由,申详兵
备道;张千、李万一条铁链锁着,四名民壮轮番监押,带得几两盘缠,都被
民壮搜去为酒食之费,一把倭刀也当酒吃了。那临清去处又大,茫茫荡荡,
来千去万,那里去寻沈公子?也不过一时脱身之法。
闻氏在尼姑庵住下,刚到五日,准准的又到州里去啼哭,要生要死。州
守相公没奈何,只苦得比较差人。张千、李万一连比了十数限,不知打了多
少竹批,打得爬走不动,张千得病身死,单单剩得李万,只得到尼姑庵来拜
求闻氏道:“小的情机,不得不说了;其实奉差来时,有经历金绍口传杨总
督钧旨,叫我中途害你丈夫,就所在地方,讨个结状回报。我等口虽应承,
怎肯行此不仁之事?不知你丈夫何故忽然逃走,与我们实实无涉。青天在上,
若半字虚情,全家祸灭!如今官府五日一比,兄弟张千已自打死,小的又累
死也是冤枉。你丈夫的确未死,小娘子他日夫妇相逢有日。且求小娘子休去
州里啼啼哭哭,宽小的限,完全狗命,便是阴德!”
闻氏道:“据你说不曾谋害我丈夫,也难准信。既然如此说,奴家且不
去禀官,容你从容查访;只是你们自家要上紧用心,休得怠慢。”李万喏喏
连声而退。有诗为证:
白金廿两酿凶谋,谁料中途已失囚。
锁打禁持熬不得,尼庵苦向妇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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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府立限缉获沈襄,一来为他是总督衙门的紧犯,二来为妇人日日哀求,
所以上紧严比。今日也是那李万不该命绝,恰好有个机会。
却说总督杨顺,御史路楷,两个日夜商量,奉承严府,指望旦夕封侯拜
爵。谁知朝中有个兵科给事中吴时来,风闻杨顺横杀平民冒功之事,把他尽
情劾奏一本,并劾路楷朋奸助恶。嘉靖爷正当设醮祝厘,见说杀害平民,大
伤和气,龙颜大怒,着锦衣卫扭解来京问罪。严嵩见圣怒不测,一时不及救
护,到底亏他于中调停,止于削爵为民。可笑杨顺、路楷杀人媚人,至此徒
为人笑,有何益哉!
再说贺知州听得杨总督去任,已自把这公事看得冷了;又闻氏连次不来
哭禀,两个差人又死了一个,只剩得李万,又苦苦哀求不已;贺知州分付打
开铁链,与他个广捕文书,只叫他用心缉访,明是放松之意。李万得了广捕
文书,犹如捧了一道赦书,连连磕了几个头,出得府门,一道烟走了,身边
又无盘缠,只得求乞而归,不在话下。
却说沈小霞在冯主事家复壁之中,住了数月,外边消息,无有不知,都
是冯主事打听将来,说与小霞知道。晓得闻氏在尼姑庵寄居,暗暗欢喜。过
了年余,已知张千、李万都逃了,这公事渐渐懒散,冯主事特地收拾内书房
三间,安放沈襄在内读书,只不许出外,外人亦无有知者。
冯主事三年孝满,为有沈公子在家,也不去起复做官。光阴似箭,一住
八年,值严嵩一品夫人欧阳氏卒,严世蕃不肯扶柩还乡,唆父亲上本留己侍
养,却于丧中簇拥姬妾,日夜饮酒作乐。嘉靖爷天性至孝,访知其事,心中
甚是不悦。
时有方士蓝道行,善扶鸾之术。天子召见,叫他请仙,问以辅臣贤否。
蓝道行奏道;“臣所召乃上界真仙,正直无阿。万一乩下判断,有忤圣心,
乞恕微臣之罪。”嘉靖爷道:“朕正愿闻天心正论,与卿何涉?岂有罪卿之
理?”蓝道行画符念咒,神乩麾动,写出十六个字来,道是:
高山翻草,父子阁老;
日月无光,天地颠倒。
嘉靖爷看了,问蓝道行道:“卿可解之。”蓝道行奏道:“微臣愚昧未
解。”嘉靖爷道:“朕知其说。高山者,山字连高,乃是嵩字;番草者,番
字草头,乃是蕃字:此指严嵩、严世蕃父子二人也。朕久闻其专权误国,今
仙机示朕,朕当即为处分。卿不可泄于外人。”蓝道行叩头,口称“不敢”,
受赐而出。从此嘉靖爷渐渐疏了严嵩。
有御史邹应龙,看见机会可乘,遂劾奏严世蕃凭借父势,卖官鬻爵,许
多恶迹,宜加显戮;其父严嵩溺爱恶子,植党蔽贤,殃民误国,宜亟赐休退,
以清政本。嘉靖爷见疏大喜,即升应龙为通政右参议,严世蕃下法司,拟成
充军罪,严嵩回籍。
未几,又有江西巡按御史林润,复奏严世蕃不赴军伍,居家愈加暴横,
强占民间田产,畜养奸人,私通倭虏,谋为不轨。得旨三法司提问。问官勘
实复奏。严世蕃即时处斩,抄没家财,严嵩发养济院终老,被害诸臣,尽行
昭雪。
冯主事得此音信,慌忙报与沈襄知道,放他出来,到尼姑庵访问,寻闻
淑女。夫妇相见,抱头而哭。闻氏离家时怀孕三月,今在庵中生下一孩子,
已十岁了。闻氏亲自教他书,五经皆已成诵,沈襄欢喜无限。冯主事方上京
补官,叫沈襄同去讼理父冤。闻氏暂迎归本家园内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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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襄从其言,到了北京。冯主事先去拜了通政司邹参义,将沈炼父子冤
情说了,然后将沈襄讼冤本稿送与他看。邹应龙一力担当。
次日,沈襄将奏本往通政司持号投处。圣旨下,沈炼忠而获罪,准复原
官,仍进一级,以旌其直;妻子召还原籍;所没入财产,府县官照数给还;
沈襄食廪年久,准贡,敕授知县之职。沈襄复上疏谢恩,疏中奏道:
臣父炼向在保安,因目击宣大总督杨顺杀戮平民冒功,吟诗感叹;
适值御史路楷阴受严世蕃之嘱,巡按宣大,与杨顺合谋,陷臣父于极刑,
并杀臣弟二人,臣亦几于不免。冤尸未葬,危宗几绝,受祸之惨,莫如
臣家。今严世蕃正法,而杨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