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5年第4期-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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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又过去仔细看了,很负责任地说,八哥我养过,翅膀底下有两道白杠杠,这个没有。这就是乌鸦,我们乡下叫老鸹,专吃死耗子。
我心里泛起一阵恶心,莫名其妙地辩解起来,可这鸟,还吃核桃什么的。
胖子说,这鸟命贱,其实是,啥都吃,逮啥吃啥。
结论似乎很确凿了。
可简简的嘴很硬,说,毛果,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吴胖子的话你也信。他哪回收我们报纸杂志不短斤少两。
我说,好,林简简,既然你执迷不悟,我就去找个有常识的人来。
第二天,我喊了我们学校生物系的小韩来家里吃饭。
吃过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谜引见给了小韩,小韩也有点吃惊,作了论断后,又很实诚地把乌鸦的食性,生活习性什么的口若悬河了一番,跟给本科生上大课似的。
简简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临走时候,小韩跟我转文,说,真没想到嫂夫人还有此雅好,真是金屋藏乌啊。
我回他,拙荆不才,小有怪癖耳。你积点口德,别到学校给我添麻烦。
我知道我还是有知识分子的迂劲儿,说一个人有怪癖,总比说他无知听起来体面些。
这回我可理直气壮了,我说,林简简,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简简披头散发地窝在沙发里,像一个罪人。
我说,今天先这样,明天我到花鸟市场找那老头算账。
简简终于小心翼翼起来:毛果,再把谜留一天不行么。
我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了恻隐之心:也行,我明天先去瞧瞧那老头,再通知工商,后天把这鸟东西拎过去跟他当面对质。别谜呀谜的了,一假冒伪劣,不配这个名字。
第二天我去了花鸟市场,那老头竟然不在了。那间铺子门锁着,我朝里面一看,是空的。我想坏了,这老头肯定是积怨太多,拍拍屁股暗度陈仓了。
我就问隔壁铺子的小老板,他很诡异地看了我一眼,耳语似的对我说,老头子死了。你是来租铺头的吧?劝你别租了,不吉利,老头死在里面了。
他口气神神鬼鬼的,听得我毛骨悚然。
我知道,我胸中郁结已久的一口恶气这下没地方出了。回去就把这鸟给放了,留着是个祸害。
一路上,我在想着怎么应付简简。跟她晓之以理估计是白搭,由她闹闹情绪是在所难免了。回到家里,喊了一声没人应。走进卧室,简简脸冲着墙在睡大觉。我心想,蛮好她是面壁思过,思得太多,累了。
我想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来个先斩后奏。但这不是君子所为,理在我这边,等她醒过来,光明正大把这事给了结了。
那个谜,这会儿倒像个没事鸟似的,一只脚搭在栖木上,神情澹定得很。我叹了口气,这鸟东西有个好处,就是宠辱不惊,倒比有些人强多了。我还是把它搁在了露台上,对它说,咱们谁也不难为谁,我待会儿打开笼子你就滚蛋,好来好去。
这会儿,我只有上上网打发时间。打开计算机,吓了一跳。墙纸什么时候给换成了一只通体漆黑的大鸟,咧着个大嘴傻笑,好像邻居大婶在菜市场捡到了一百块钱。我知道这是简简干的。我心想都这样了,你还要作什么怪,想靠这么个愚蠢的创意力挽狂澜么。
MSN一登陆,就看见简简上线了。她老人家醒了,或者刚才其实是在装睡。她今天的名字叫“谁杀害了一只织更鸟”,看来是准备跟我针尖对麦芒了。这倒没什么出奇。简简跟我闹别扭,全是实实在在的冷战,一言不发。可夫妻俩总得交流吧,这就得感谢微软发明了MSN这个东西。简简抱着个笔记本无线上网,通过MSN向绝对距离不超过十米的台式计算机发送即时讯息。起先多半是对我说些非说不可的事情,比如老家里有人来电话啦,明天下午两点有人来抄煤气表啦。但是很快,简简就会忍不住发些小牢骚。我不理她就说我蔑视她,我理了她就找我话里的茬。这样吵架的战场由现实迅速转向了网络虚拟世界。两个人把键盘打得飞快,硝烟四起。到最后简简气得把笔记本一丢,回到现实世界来掐我的脖子,我在疼痛之余欣慰地笑了,这是我们讲和的标志。
我说,简简,那老头死了。
简简发过来一条链接,我打开一看,乱七八糟的一堆标题:“乌鸦智商赛过大猩猩,善于猜测别人意图”,“乌鸦会说话,问好道吉祥样样都拿手”,“孟加拉故事:乌鸦救女婴”,“泰制乌鸦巢汤能医百病”,“英国聪明乌鸦会制做工具”。真是难为简简了,从哪里搜来的这个网页,竟然全是给乌鸦歌功颂德的。
我说,简简,那个卖给我们乌鸦的老头死了。
简简给我发了一句话:“乌,孝鸟也。谓其反哺也。”这是许慎的《说文解字》里的。
我说,简简,你冷静一点,这个乌鸦我们不能留。
简简又发过来一句话,“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她怕我不知道这话的出处,注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禽部》
我心里冷笑了,这个林简简,什么时候变成饱学之士了。要不是我给她恶补,当年考文献学差点及不了格。
我说,简简,我知道东西处久了都有感情,可是,养虎还遗患呢。
简简发话,主教训门徒说:“你想,乌鸦也不种,也不收,又没有仓,又没有库,神尚且养活它。”(路12∶24)
我说,那老头死了,说明什么,说明它妨主。
隔了一会儿,简简没动静,我想,小丫头终于觉悟了。正想着那边发过来一条:我们都知道鸽子替主人送信的功能,但我们不要忘记《圣经》中记载乌鸦被神差遣每天早晚给先知以利亚送饼叼肉的奇迹(王上17∶2-6)。
我终于烦了,我说,够了,林简简,你少用反动权威来压我。不就是个破鸟么,你值当的么。
我站起身向卧室走过去,简简坐在床上,手里还在稀里哗啦地翻,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摆满的书,上面贴着五颜六色的纸条。我知道了,林简简对我的信息轰炸是有准备的。
简简抬起头望着我,眼睛是血红的。
我说,我对《圣经》没研究。看不大懂。
简简开口了,好,那你总该知道爱屋及乌的道理,我问你,你还爱不爱我了?
我说,这是两码事。
我说,林简简,你已经魔怔了。我不能让你再这么魔怔下去。
我返身走到露台上,拎起鸟笼子,打开笼门,搁在窗口。我说,出去,快给我出去。谜扑扇了一下翅膀,居然一动不动。简简在卧室里喊出凄厉的一声。我不理会她,我对笼子里的鸟粗暴地嚷,出去,快出去。
我终于把笼子在露台沿子上使劲地磕打,我说,滚,滚出去。
谜被我磕出来了,它垂直地坠落了下去。忽然,它本能地扑腾起翅膀,飞起来了,飞得很笨拙,时时有失去平衡的征兆。它飞翔的姿态也是丑陋的,让我嫌恶,它不过是一只一无是处的乌鸦。
它是一只鸟,它触摸到了细微的上升气流。它开始在空气中攀升。它不再惊慌,开始平稳地作盘旋的运动。它在天空中盘旋了一会儿,远远地飞去了。它飞去的时候,突然嘶哑地尖叫了一下,难听得惊心动魄。
这时候,我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句诗来,波德莱尔的:麦田里一片金黄/一群乌鸦惊叫着飞过天空。
我立刻抑制住了荒唐的念头。这会儿大脑里居然出现这样的诗意,不仅是不合时宜,简直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候,谜却突然又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看到它收紧了翅膀,迅速地斜刺过来,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黑色的弧线,像一颗陨石。这动作是很优美的,我惊诧了,这动作不该属于这样猥琐的动物。谜靠近了,它笔直地飞向我。它更加近了,它开始忽扇着翅膀,扑打着铝合金窗户的玻璃了。它是要进来,这玻璃是一层透明的坚硬的障碍。它并不知觉,因为里面的世界就清清楚楚地在它眼前。它只是愣头愣脑地,一味地扑打,撞击,想要进来。
简简站在我后面,我用身体拦住她。她企图越过我,我回转身,紧紧抱住了她。
简简终于挣脱了我,冲过去将窗户拉开了。谜正在准备新一轮的撞击,它失控一样一头撞进来,实实在在地撞在客厅的墙上。它被墙的力量狠狠地弹到地面上。谜用力拍打扑扇着翅膀,艰难地想要站起来。简简走过去,捧起了它。这时候我听见简简清清楚楚地说:毛果,你要是再赶谜走,我就和你离婚。
五
谜被合法地留了下来,以一只乌鸦的身份。
我保持沉默,为了简简。简简难得这样执着于一件事情。我必须保持沉默,为了怀孕中的简简。
我想,谜不过是一只鸟,一只软弱的鸟,它和所有的鸟一样软弱。或许比我们人类更软弱。
它不会改变什么。
简简将鸟笼子搬到我们的卧室里来了。我知道,她开始不信任我了。
她信任谜,她给了它最大限度的自由,她将鸟笼子的门敞开着,她把露台的窗户敞开着,她允许谜在家里自由出入。她相信,谜会飞回来。
我说,是的。我心里却巴望着谜永远不要再飞回来。
谜没有辜负简简的信任。每天它都会离开家。很快我们发现,它的出入并非心血来潮,它的往返时间在下午四点到五点整。听到谜扑打翅膀的声音,抬头看看钟,时针与分针精确地摆成一百五十度角。简简说,谜回来了,该做饭了。
简简开始热衷于下厨房,她做饭的时候,谜蹲在她脚边。她开给我的超市单子上是越来越多的荤腥。她手里拿着一块精肉说,可以把边角料给谜吃。我知道,所谓边角料,会占到这块肉体积的一半。简简不愿意承认她对这只乌鸦另眼看待。
我走进厨房,看到谜正在地上啄食一块颜色很新鲜的猪肝。它用爪子按着猪肝,用嘴使劲撕扯着,暴露出了低等的肉食鸟类的本性。它贪婪的样子仍然让我恶心。
谜看见我了,它叼起猪肝,蹒跚着走了几步,躲到简简身后去了。
简简眼神警惕地看着我,像一只保护幼雏的母鸡。
我凑趣地说,你把它养得这么肥,蛮好做一碗乌鸦炸酱面。
简简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丧心病狂么。说完她抬起手中的菜刀,恶狠狠地向案板上的海带卷抡下去。
简简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这本来是一桩令人喜悦的事情。然而,她没有兴趣与我分享喜悦,好像我不过是个局外人。
到了晚上,简简一个人躲在卧室里,对着鸟笼子喃喃自语。简简手里捧着一碗核桃仁,往自己嘴里塞一粒,往谜的嘴里塞一粒。她的脸上泛起温情的笑容,这笑容是我很陌生的了,好像对着情人。
我只盼望这种相安无事能够一如既往,这是我的一厢情愿。
有一天,谜回来的时候,嘴里叼着一只死猫。它飞进来的时候,我正在露台上晾衣服。谜充满敌意地看着我,似乎预感到我将要做的事。我必须从它嘴里把肮脏的猎物给夺过来。这甚至根本谈不上是什么猎物,不过是一只出生不久就夭折掉的小猫,这具尸体在谜的嘴里僵直着,散发着腐臭的气味。谜一定是从哪个垃圾箱里把它鼓捣出来的。我轻蔑地看着谜,再怎么锦衣玉食,它也难以改变它低贱的本性。
我拿起一把扫帚,对准了谜拍打下去。谜受惊一样躲开去,嘴里还紧紧叼着那只死猫。我突然想起狐狸和乌鸦的故事,也许乌鸦真的是一种吃软不吃硬的动物。也许我在谜的眼里,是个比狐狸还要凶残的强盗。我顾不上这么多了,继续地拍打下去。谜吃力地飞起来,突然嘎地惨叫了一声,丢下了死猫。肮脏的东西落在八千块钱一套的进口沙发上,发出一声钝响。
我拎起死猫,下了楼。为了杜绝谜找回猎物的妄想,我把小猫深深地埋到了楼后面的小花园里。
回到家,简简走到我跟前,很冰冷地说,你打了谜,我看见了。
我说,我没有。
简简突然扬起手,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记耳光让我茫然无措。
我没有和简简解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掩盖谜那些下作的行径,为了什么?是因为简简爱谜,还是因为我太爱简简。
晚上,在浴室里,我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与焦躁。焦躁灼烧着我,化作了生理的欲望,我用手仓促地将这欲望解决了。简简已经很久没有和我做爱了,我是为了她,为了我们的孩子。简简为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喘息着,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感觉有冰冷的水从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