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萨利克血浆黑手-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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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幢房子的另一边非常安静。这是个用石头砌成的大露台,周围有石栏杆,一直通向一丛高高的冷杉。
这一次,路德维希·基费尔修长而虚弱的身体上穿着一套深棕色的运动衣,像他俩第一次会面时那样,头上戴着一顶巴斯克帽。他的膝盖上盖着一条格子图案的毯子。他向后靠在躺椅里,注视着房子拐角处的那条路。他的面前是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排陶瓷花盆,里面长着一些植物。在躺椅的旁边,他把一只手提篮放在露台上。
“喂,马丁先生!”
他撇嘴露出一丝微笑。“行,您找到我这儿来了。”
“这不困难。”
基费尔今天没有戴手套。他的手又冷又湿,而且软弱无力。利欧无所谓,摸了摸基费尔的手。
“您请坐。您知道这是些什么吗?”
“您指的是这里的这些植物吗?”
“是的,这些植物。我迷恋这些植物。您仔细瞧瞧它们的形状!这儿是一盆马齿苋。您看到过这种花吗?”
利欧点点头。的确,这是一些形状稀奇古怪的肉质的绿色植物。有些像有点纹的蛇,另一些像大海里的某些绿色的小动物。有成几何形状的植物和各种各样的黄色和红色的变种。这里的这个人,这个路德维希·基费尔,这个病危的路德维希·基费尔,刑事警官,已到了病的晚期,的确没有人相信他会好转起来,他似乎忙于把植物的插枝埋在新的花盆里。否则的活,那些剪刀和那只盛有花园泥土的提桶有什么用呢?
“您已经看到我的姐姐了吗?”
“看到了,我们已互致问候。”
短时的停顿。鸟儿在某处歌唱。停顿持续了很长时间。基费尔把他的瘦骨嶙峋的手举到头上,为的是把巴斯克帽移正。“马丁先生,要是您想抽烟,您就放心地抽吧。也许它对我已不再有害了……而且我今天又不咳嗽了。”
利欧一支接一支地抽香烟。
“我很高兴,我又要回到我的医院。我想知道上次他们给我服用的抗生素。服用这种抗生素之后,我的皮肤平滑多了。可是,真该死,多次发生继发感染……不过,我的呼吸总算好一些了。”
他用苍鹰一样锐利的目光迅速地看了利欧一眼。利欧现在知道,基费尔使他想起了什么:使他想起一只要饿死的老鸟。
“您知道,在医院里,像我这样的老人已经是很稀罕的了。除我之外,全是些年轻的小伙子。而我呢,领养老金的退休警官,已经是爷爷了。虽然……”他轻声地吃吃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风吹枯叶发出的簌簌声。“虽然,总有一天,我们大家都会一样。年轻人和老年人。只是从这些年轻人的眼睛上,从他们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抗议上,您也许还知道什么是青春。这些年轻人不愿放弃生的希望。可是,谁愿意放弃生的希望呢?”
利欧又点头表示同意。此时,基费尔把头斜过来,仔细地打量他,仿佛一位摄影师在打量他的模特儿。
“至于您,马丁先生,您看上去精神饱满极了。如果我们谈论那件事,您不会反对吧?”
谈论那件事?谈论那疾病?谈论死亡?以及紧接着谈论您姐姐的一流的烹饪技术?
“当然不反对。”
“我现在用‘你’来称呼,利欧,反正我们属于同一个阵营。在医院里,没有人会想到用‘您’称呼对方。即使对我这样一个无用的老人,也不用‘您’称呼。在医院里,用‘你’相称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也许明白我说这些话的用意。那好吧,利欧,我觉得,在我们谈正题之前,我们应该谈谈我们自己。”
“那么正题呢?正题是什么?”
“是我们需要做的事。不过,首先我要问你,你得这种病已经多久了?”
“四年。至于在哪天哪时得的,我就无法确定了。”
“我也一样。”
“是一次手术引起的?”
“是的。一次分流手术。一次非常必要的分流手术……我当时快要翘辫子了……这样看来,我现在无需抱怨。要是我的朋友恩斯特·任格尔不把我放到手术台上,我也许早就死了。当时使用的血浆,那糟糕透顶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说,的确是它拯救了我的生命。当然,血浆里有什么东西,我思想上是没有准备的。”
“手术是在何处做的?”
“在威斯巴登。我在那儿的联邦刑警局工作了好多年。他们有一所跟他们合作的专科医院。任格尔教授就像是一尊医学上至高无上的神,我们盲目地相信他。我们的确可以相信他。不过,当时他像其他的外科医生一样上了一种神话的当,即相信血浆的疗效。也就是说,他相信血浆在医疗上具有辅助作用……使用血浆,可使患者的伤口迅速地愈合,可使患者的体力更快地恢复。”
“他们也是这样对我说的。”
“哎呀,你瞧!”
“手术后您做了些什么?”
“我们彼此以你相称,利欧。”
“请您不要见怪,也许这和我的教育有关,不过,我的确很尊敬您,基费尔先生。您尽管用‘你’称呼我,但我想继续用‘您’称呼您。”
“那好吧。我用‘你’称呼你,显得我是你的父辈。这事现在并不重要。利欧,我想问一下,这病在你身上还没有发作吗?没有出现继发感染吗?肺和肠没有出现问题吗?你看上去气色特别好。我说这话,并非出于嫉妒,而是出于满心欢喜,相信我吧。可是,你的医生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的免疫系统还相当地完好无损。”
“你有多少?”
“您指的是T4辅助细胞?”
“是的。”
“920,”利欧回答说,而且显得有些自豪。他从自己的声音里听出了这种自豪,不禁感到羞愧,就像一位音乐家拉错琴弦而感到羞愧一样。也许,在进行类似谈话的地方,均会出现这种难为情的情况。结果是相同的,只是有些人早一些感染上了艾滋病毒,另一些人……
“真是难以置信!说真的,我为你的健康情况感到高兴。此外,我认为这很重要,很重要……”
路德维希·基费尔没有解释他最后这句话的意思,而是脱下了他的巴斯克帽。他的头上布满淡黄色的痴皮。可是,最糟糕的是,皮肤上有黑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结节,它们像一些奇特的风化了的石块使他的太阳穴显得畸形。
他右手的食指指着这些皮肤上的结节。“你看到过卡普氏肉瘤吗?”
利欧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这些黑色的斑点。
“卡普氏肉瘤就是这个样子。我想让你看一看它。其他的情况我压根儿不想谈。不想谈我一连几个星期拼命地拉屎,整夜整夜地在厕所里度过,不谈胃粘膜增生,也不谈我的右肺实际上已丧失了功能……”
利欧一动也不动,但是他迫使自己不把目光转过去。他得说些什么。可是,在这样的时刻,他能说些什么呢?
基费尔先开口说:“我想让你看看,我的年轻人,要是你到了我现在所处的阶段,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必须让你看一看卡普氏肉瘤,以便你明白我要对你说的话。这是开场白。”
“开场白?”利欧自言自语地说。“什么东西的开场白?”
“这点我以后再谈……”
“在用餐以后?”也许这个问题只是一种无济于事的抗议。利欧只知道一点:情况开始对他变得严重起来了。
他面前的这个苍白的骷髅头扭歪着脸,露出含糊的微笑。“不。请帮我个忙,把这些花盆拿走。然后把那个篮子给我……”
利欧把篮子放到桌子上。这提篮很沉,里面装满档案、信件和文件。
“这些就是我所能搜集到的有关他的材料,”刑事警官路德维希·基费尔开始说。
“有关谁的材料?”
“有关你的凶手的材料,利欧,也可以说是有关我的凶手的材料。因为归根结底,参与谋害你的还有一大批凶手。而除此之外……”
基费尔无法继续说下去,一阵咳嗽使他的身子直抖。他的身子向前弯曲,以致那顶巴斯克帽,那顶该死的巴斯克帽,从头上滑落了下来。利欧绝望地问自己,现在该做些什么。他无法帮助基费尔。那怎么办呢?
过了一会儿,那令人战栗的咳嗽声终于平息下来。基费尔把头向后仰,用手从毯子下摸出一块手帕。他一边慢慢而吃力地呼吸,一边用手帕轻轻地拭去眼里的泪水。
“我的确感染上了艾滋病毒……那好吧。你仔细地瞧一瞧这些照片……”
是的,这是一大包照片。大多数照片的尺寸为6乘9。其中的6张照片是放大的复制品。所有的照片均是彩色的。
路德维希·基费尔不作解释。利欧也不提问,只是坐在那儿,来回地移动照片。
从一堆书信中滑下来一份电传的复印件。从它那华丽和饰有纹章的信头上看,这是一份官方的电传:“亲爱的朋友,现在向你提供一些有关托马斯先生的情况……”
利欧所知道的一点零碎的西班牙语,在这里是无济于事的。不过,他猜到这封信是西班牙警方写给基费尔的。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位戴巴斯克帽的老警官已经做了大量的工作。利欧最感兴趣的是恩格尔本人,是这个在他的噩梦中迫害他的人的照片。
利欧在一张照片上看到:湖光由于深色的机树而闪烁。利欧观赏着照片上的那些白色的船和具有阿拉伯或伊维萨风格的白色房屋。
这些船排成一行,被一根缆索系住,停泊在一个狭窄的港湾里,这港湾就像一把刺入褐色的土地的蓝色的快刀。这是一些价钱昂贵的大船……
坐落在港湾周围和斜坡上的那些房子,建造时想必也花费了大量的钱。这是些具有摩尔式拱门的白色别墅。百花盛开的花园。网球场。紧挨港口的地方是布满阳伞的庭园草地,周围有出售纪念品或时装用品的小商店、小酒店和奢侈品商店。到处都是人,主要是旅游者,他们当中有的心情松弛,有的面带惊喜。
利欧看到这种情景,油然产生一种奇特的空虚感。这时,他突然听到路德维希·基费尔的吃力的声音:“卡拉多尔,这是恩格尔活动的地方。这并不特别奇怪,因为卡拉多尔长久以来就是百万富翁们的一个游乐场。他也许觉得这里很合他的胃口。”
“卡拉多尔在什么地方?看上去是在伊维萨岛上……”
“他从前在伊维萨岛上,那是在他建立了生物…血浆公司之后。他确信这台赚钱的机器已经正常运转后,便偷偷溜往马略卡岛。不仅仅是为了去那儿滑水,也不仅仅是为了那些女人,他去那儿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做生意,这也是他一贯的目的。当时,他和来自马德里的一个商人合伙,在伊维萨岛上的桑塔·奥拉里亚建立了一家建筑公司。这人的名字叫佩佩·阿尔马多。这两个家伙在伊维萨岛上建起了一些质量很差的水泥别墅,从而破坏了当地的风景,然后以高价把这些像农舍一样的水泥别墅卖出去。”他停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说话似乎使他感到吃力。
“可是,80年代末,巴利阿里群岛上的形势开始发生变化。马略卡岛——和伊维萨岛相比,它不仅面积更大,而且有更多的东西可供游人观赏——从一个不为人知的小岛发展成为牙医、投机商和董事会主席们的第二居住地。恩格尔又看中这个地方。凡是能赚钱的地方,人们就能找到他。1988年10月,他决定把资金转移到马略卡岛。在伊维萨岛上的桑塔·奥拉里亚,他虽然还有一个办事处,但活动的中心已经转移到马略卡岛了。”
基费尔用骨头突出的食指指着一张照片。“他的住宅,在卡拉多尔的附近,这住宅名叫玫瑰庄园,原是一所古老的庄园房子,被他改建为私人宫殿。顺便说一下,这张照片是海盗2号,他的游艇。”
他指的是停靠在码头边上的那些船当中的一艘。利欧对船一窍不通。他只知道那是一艘游艇,而且是一艘相当大的游艇。
路德维希·基费尔身子向后靠在他的躺椅里,在下午的树荫下,他双目紧闭,这使利欧想起了一位埃及的法老,他的木乃伊被一个盗墓者或某个无礼的考古学家从金字塔里拖了出来。
利欧的头又开始疼了,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知道头痛的原因:昨天晚上,他的恶梦,路德维希·基费尔,躺椅里的这位法老,那些照片……他强迫自己继续细看这些照片……
恩格尔的玫瑰庄园坐落在一个小丘上,是用巨大的金褐色的石料建成的。在第二层里有一个立柱支撑的凉廊,可是那些彩色的斑点,到底是花还是人,利欧无法辨认出来。凉廊的右边是一座正方形的、配有雉堞的塔楼。伞松和橄榄树构成一种类似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