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吟·飞花弄影-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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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茶余饭后,总有意无意地拿那些朝堂之上的讨论来和我分享。原本按照事先制定好的计划,这个时候我应该趁宠进言,找到一切机会挑拨曹家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让曹家因内斗而势落。
而我,不知怎的却开始犹豫起来。
曹操缠绵病榻,他虽对我无恩,但作为长辈,他对我的赞赏和维护帮我奠定了在曹家不可动摇的地位。
而曹丕,也算得上是一个好丈夫。谢绝了多少权贵进献的美女以及官宦之家攀亲的巴结,至今未纳任何妾室入门。
对于曹植,开始不忍,现在依然不忍。
而其他的曹氏兄弟,基本都长年征战在外,我与他们见面的机会甚少。但不知为何,间或见到他们风尘仆仆的稚嫩脸庞,心每每就软塌下去。
父亲当初叫我来弄垮曹家,是为助大汉重获天威。可是,他疏忽了一点,汉家天子与我并无渊源,开始时仅有的一点敬君爱国之心,在年深日久中,也渐渐被冲淡了。
于是有时我会忘记自己的身份,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命运注定不许我平安。
我记得那天是中秋。
照例在宴会上一番应酬之后,我只带着一个使女,离了宴席,到花园里看盛开的木樨花。
一眼望去,满树的淡黄银白,连空气都带着甜香。
风过,落花满地,有如铺上了一张华丽的花毯。
而在那花毯之上,不知何时立了一个男子白衣飘飘的身影。紫玉簪下的长发,在风里轻荡,如世间最轻盈的舞蹈。
只需一眼,我就辨出他的身份。
我仓皇转身,示意使女随我悄然离去,可是——
“四公子!”
使女也认出了树下之人是谁,并欣喜地唤出他的名字。
树下的人听到叫喊转过身来,没去看一旁兴奋雀跃的郭萱,而是径直朝我望了过来。
到了这般境地,避无可避,我也只得大方地向前,弯腰对他一福:“好巧,四叔也喜欢这木樨的清香?”
“宓儿。”
劈头这声熟悉的称呼令我十二分惊讶又不安。他却浑然不顾,走近紧紧一把揽住我!
霎时,久违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在心底呼喊,不能!这样是不可以的!
但是,身体却仿佛被抽离了骨头一般,绵软无力。
这是第一次,在我成为他名义上的嫂嫂后,他对我做出如此无礼的举动。
这样仓皇失礼,其中必有缘故。
果然,等到他再次开口时谜底就揭开了:“我该怎么办?父亲让我娶崔家的女儿,我拒绝了。父亲让我说出原因。可是宓儿,你知道的,我不能说,我什么都不怕,可是不能牵连你……”
“你要成亲了?”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胸口骤然紧缩了一下,等到冷静下来,才清醒自己不该有任何绮念:“那是好事啊,你不该拒绝。”
“什么?”他醉意朦胧的眼睛缓缓瞪大,仿佛不认识我一般,“宓儿,你明明知道子建喜欢的人只有一个。即使娶不到她,也绝不会另娶他人!”
他说得焦急而且情真意切,而我,在他那样痛楚而无奈的目光凝视下,滋味百陈,几乎泪盈于睫。
“你哭了么?宓儿?”曹植孩子气地抚摩我脸上的泪痕,悲伤的眸子中流露几分欢喜来,“你肯为我流泪,终究对我还是有情意的。这便够了!”
他用指尖温柔地为我擦干了脸颊的泪,在我毫无防备的瞬间,猛地俯身轻轻吻上去。那么近,身体发肤间的接触,在梦境里,亦是缠绵留香。
就在我即将闭眼沉沦的刹那,却看到了身侧一双惊诧、失落、气愤、怨恨的眼睛。
是郭萱。
她转身奔走时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充满了怨怼不甘和某种极危险的气息。
“萱儿!你等等!”
我陡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曹植,追赶她而去。
「断袖」
坊间开始悄悄流传着我断袖的传闻。
事情始于父亲迫我娶了崔家女为妇之后。
新婚不久,崔妇回娘家,见人便啼哭,诉说夫妻间一直“相敬如宾”,夫婿对自己甚为冷淡,连新婚夜都是分席而卧。
人人对于这类传闻总是有十万分的兴趣去探索。
而我却恰在此时选择与杨修重修旧好,每日和他郊玩,一起并辔在官道上谈笑,引酒高歌。
甚至常常在他处留宿不归,撇下家中的娇妻不管不顾。
敏感的人群联系前后情形,逐渐怀疑到我的情爱取向。
当杨修拿这样的传闻来询问我的意见时,我云淡风轻地一笑置之。
“让他们说去吧,我自己心里明白。事情远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我不过是娶了自己并不想娶的人,而偏偏又不愿意将就罢了。”
“你还是不能忘情于她吗?”杨修自然明白我所指,目光灼灼望住我。
“是。如果某天你也爱上了那样一个人,你就会明白,除非这颗心死了不再跳动,否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怀。”
“真的如此么?”
杨修兜头灌下一大口新酿的百花酒,拉起半敞的长衫,起身飘然而去。
不知是否我眼花,那个瞬间,他眼底有某种失落的情绪一闪而过。
莫非他对我……
这个念头不及诞生就被我压下,因为这实在太荒诞了!这会严重侮辱我们之间的友谊。
而那日中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宓儿。
我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
我缺乏应付现实的诸般技巧,虽然很想去见她,却又不知该寻求何种途径。
只能日夜在梦境中,构筑幻想的完美。
不想这天竟在廊下偶然遇见了一人。
“四公子。”
我刚采撷完酿酒的花露,身后出现一声怯怯而鼓足勇气的呼喊,带着几分清晨的清新落入我的耳里。
“你是?”
我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着鹅黄衣衫的少女。她正定定地望着我,目光中隐约有爱恨交杂的复杂情意。
可我并不认识她。
“公子不记得我了么?”她的眼神有些黯然,不过很快掩饰过去,“奴婢是服侍世子妃的使女。”
“服侍世子妃?哦,我想起来了。你是叫萱儿吧?”我从回忆里搜索出这个名字,“宓儿曾经和我谈起过你。”
“是。”她听到我认出她来,先是喜悦地点头,但在听完我后面的话时,眼中不知为何又涌现了暗黑的潮水,神色比先前更为复杂。
我没有去理会她突然不悦的原因,伸手拦住了她:“那么,你和世子妃经常相处,一定知道她平时都在忙些什么?能不能够说给我听听?”
此刻的我,就像是在焦急地等待恋人音讯的另一方,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里那急切得近似讨好的口吻,已经暴露了某些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
“世子妃很好,只是偶尔看起来比较累。”使女不急不徐地说着,在我充满期盼的注视中,却陡然在某个节点提高声调,“特别是最近她怀孕了!所以世子让她好好休息,都不准她出门。”
“怀孕?!”
这个突如其来的陌生词汇,狠狠地击中我的心脏!
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我失态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几乎要掐进她细嫩的皮肤里:“这个消息是真的吗?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您弄痛我了。”使女冷冷地甩开我的手,和之前的神态判若两人,“自然是真的,世子请了最好的医生来确诊,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么快……就有孩子了么?”我喃喃地念着这句话,抓着她的手失去力道,缓缓松开垂下。
如果说此前我还可以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幻想的狭窄天地中继续梦境的完美,那么这一刻,我再也无可逃遁。
孩子是两个人共同的骨血结晶,具有神奇的象征意义。
从此将原本各自独立的个体紧密地联系到一起,再也不能分离……
我第一次感觉这廊下的风那么大,几乎要使我站立不稳。
“四公子,你为什么这么关注她?你很喜欢她吗?”
使女临去前忽又回头,奇怪地对我没有再用敬语,眼神里却清晰地呈现出一个女孩子受伤后报复的快意:“可你实在不该喜欢她的!每个人都喜欢她,反而会招来不幸!”
然后她叹息一声,轻巧地消失在长廊尽头。
「反目」
我一直在偷偷地喝一种药,这药可以使我免于受孕。
但不知为何,却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纰漏。
首先是偶感身体不适,后来越来越嗜睡,然后见到油腻的事物就忍不住呕吐,我开始意识到不妙。
却已经来不及了。
当曹丕欢天喜地地搂住我在耳边说,孩子已在我腹中快两月时,心突然塌陷了一块。
空空的,不知为谁。
“夫人,您还要继续喝那种药吗?”
就在那晚,郭萱的这个问题令我所有的疑窦一下都找到了答案。
“原来是你。”我笃定了心内的猜测,却有了新的疑惑,“为什么这么做?”
“呵呵。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某些傻瓜断念呢。”她发出灿烂的笑声,然而脸却是冰冷的。
“你喜欢……四公子?”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
计算起我怀孕的日子,是在中秋之后不久。
回想那天曹植与我在木樨树下拥吻的情形,当时那双夹杂着惊诧、失落、气愤、怨恨的眼睛我并没有忘记。
是我太大意了。
那天我追上郭萱之后,她的神色已回复正常。对我道歉说自己刚才的举动失当,并允诺会为我守护秘密。
我信了她。
因为如果不信,就必须杀了她来守住这秘密。
而我,不想沾染新的血腥。
于是一时的仁慈,就给自己埋下了今日的隐患。
“还记得你答应我的一个请求吗?”郭萱没有正面回答我,转而向我丢出一个问题。
“记得。”这个时候,我已大概明白她的请求会是什么,肯定和曹植有关。
“我原本想求你把我派到四公子身边去。只要能够在他身边,即使做再累再苦的活,我也会觉得幸福。可是——你把一切都破坏掉了!”她幽黑的眼瞳中突然有了可怕的神色,“你毁灭了我唯一的梦想!所以,你欠我的,必定要为此付出加倍的代价!”
“……”
我知道,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无益,索性闭口不言。
手却不知不觉摸到了父亲送我的那把断剑——削铁如泥的情殇。
在几百人的深宅大院里,偶然死一两个卑微的使女,应该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有那么几秒钟,室内安静得可以听见鬼魅的呼吸。
“有什么机会可以让我补偿你吗?”
我久久地凝视着那张花朵般美丽的脸,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来。
“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现在,你最好别打算弄掉这孩子,否则一旦世子追究起来,你死了不打紧,别连累了别人!”她丢下这些话后决然地站起身,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将盛满黑色药汁的瓷碗丢到地上,摔得粉碎。
于是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和这个女孩,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要我还活在这世上,她便会永远恨我。
因为,我夺走了她唯一的爱人。
毁灭了她少女时期最美好的梦境。
「失友」
世子为新生儿举办的百日宴上,人人都踊跃赋了新诗,惟独我只顾和杨修喝酒到烂醉,未发一言。
这样重要的场合竟然没有好诗句,人们开始怀疑我那令大家艳羡的才思是否已枯竭。
而我明白,我的沉默不过是要将所有的一切埋藏起来,作为给那场未完成的爱情最昂贵的陪葬。
建安二十四年十月,关羽北伐,围困曹仁于樊城。
身体有所好转而重新开始打理部分政务的父亲欲以我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援救曹仁。
而我,却因与杨修共醉而不能受命。
父亲大怒之下,愤而将杨修赐死。
我不禁痛哭,如丧至宝。
我自认是世上最欣赏杨修的人,也一直以他的保护者姿态自居,但到最后,却是我害了他!
从此,我更加放浪形骸,经常做出违逆之事,不仅不思进取,还终日买醉。
每日除了静卧于那片水仙花丛,便是在春华园中沉醉度日。
夜半偶然惊醒,见天上明月孤单一轮挂着,终忍不住泪如雨下。
枉我有最坦荡的性情、最横溢的才情,到头来却什么都留不住。最心爱的女人,虽近在咫尺却隔着永远看不见的距离;最依赖的朋友,却连累他不能善终。
这是我第一次发觉,权势原来这么重要。
以前也不是没有模糊地幻想过,如果当初我获取了世子之位,以父亲对宓儿看重的程度,也许后来和她结为连理的人就是我。而直到杨修之死,才让我真正意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
如果我有足够强的力量,至少可以尽力让他免于一死。
但,我醒悟得似乎太迟了。
「罪人」
杨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