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上舞再上 (九功舞系列)_作者:藤萍-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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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姑娘你莫生气,让小毕生气的是我,不是你。”圣香静静地说,“阿宛,你带她去休息,我和小毕有话要说。”
过了一阵,李双鲤被宛郁月旦温文尔雅地带走。
“你不必为了我烦恼。”圣香站在空无一人的厅堂中心,一双眼睛澄澈地看着毕秋寒,“圣香……向来是很怕死的,那天我……”他默然了一阵,低声说,“只是太激动了。”
“你也根本什么都不懂! ”毕秋寒冷冷地说,“就算你杀得了李陵宴、唐天书、冷琢玉和南歌……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知道当年那件事的人、想要知道真相的人那么多,难道你要一个一个斩尽杀绝不成?圣香啊圣香,做错事的人就应当受罚,这是大宋皇室遗下的冤孽,怎能要我们给它擦屁股?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不能帮你隐瞒真相欺骗世人——太祖他既然敢下令杀人,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难道他以为他贵为天子,便可以为所欲为……”
“小毕!”圣香低声叱道,“那是因为你有正义感,你从骨子里讨厌骗人和杀人这种事……可是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我爹和容容他们重要。而对于他们来说……百姓——是比他们自己重要的。按照容容的算法,两三个人的幸福比不过两三干人的幸福,所以不管是否正义,牺牲两三个人的幸福就是对的。”
他近乎茫然地看着毕秋寒,也看着毕秋寒背后的墙壁,“我是……没有正义感的,但是既然容容这样相信,他甚至愿意为这种理念放弃姑射选择死。他看得那么严重,所以我……怎么能不重视?”
圣香的眼神此刻寂灭得近乎凄然,毕秋寒突然觉得心头澎湃的热血冷却了下来,变得有些微凉,“你……”
“所以……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即使会伤害我爹或者容容,拼了命我也会隐瞒……”圣香说,“他们都是把江山百姓看得比天还重要的男人,我知道为了那些他们都愿意死。”沉默了一阵,他补了一句:“我不会怜惜他们,你也不用怜惜我。”
“我自然不会怜惜你——我定要昭告天下!”毕秋寒凛然地看着圣香,“杀人者死!”
武当山的钟如果听见了毕秋寒这凛然铿锵的“杀人者死”会为之震鸣,杀人之人如果听见了会浑身一颤。但圣香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然后低柔地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圣香那低柔的叹息让他心头一颤,那凭着快被圣香的眼神熄灭的热血说出来的“杀人者死”四字,几乎就要淹没在圣香这一声叹息里。毕秋寒看着他寂然转身,萧索地准备走开,突然脱口而出:“我给你十日时间,如果你依然决定嫁祸赵丞相,自己顶罪或者杀人,我便昭告天下真凶是谁!”
圣香回首一个淡笑,不置可否,缓步走开。
第十四回 今霄风月知谁共
夜里。
毕秋寒独坐房中依然寂寂无眠。
太祖下令杀人的事,还有李双鲤擅自来到武当、圣香为顾全局嫁祸赵普……每一件都让他心乱如麻。
“笃、笃”两声。
深夜时分,有人敲他的门?毕秋寒居然没有听见来人接近的脚步声,是谁?他尚未更衣,便站起来打开门窗,眼前陡然一个人。
来人旧衣颀高,一副肩骨宽阔横直,面貌清隽双眉如剑,毕秋寒一惊之下陡见来人举起手中古剑。他一见那剑刻着“烛房”二字,脱口而出:“烛房剑!‘楚神铁马’屈指良!”
来人果然正是圣香在武当山下遇见的屈指良。但见他点了点头,目光落在毕秋寒身上,“出来。”他简单地说。
前辈如此说,毕秋寒毫无疑惑,紧跟着掠出厢房,和他往武当后山而去。
“楚神铁马”屈指良少说也二十年不现江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外?又为何要召唤自己?毕秋寒心中满腹疑惑,但那烛房剑绝无疑问,以屈指良的武功绝不可能让人夺了剑去,那就是他本人了?正当他疑惑之间,屈指良已经停了下来。
他停身之处是武当天柱峰后一处树林密布的僻静之地,毕秋寒越发惊疑,不知这位威势名声盛极一时的人要和自己说些什么。
“‘七贤蝶梦’第一贤,毕秋寒!”屈指良缓缓地招呼,声调很是淡漠。
“晚辈是,前辈可是‘楚神铁马’屈指良屈前辈?”毕秋寒拱手行礼,“久闻前辈英姿飒爽武功高强,前辈身为江湖传奇,晚辈早已心慕许久,今日一见是晚辈的荣幸。”
屈指良并没有回身。
他甚至都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见到我并不是什么荣幸的事。”
“怎么会呢?”毕秋寒虽然惊疑,但对屈指良依然充满敬意,“前辈名满天下侠义为怀,堪称江湖楷模。前辈十九岁便号称无敌,二十岁连败三十三位名家归隐江湖,平生不好钱财不沾女色,乃是后辈心中的神人。”
屈指良充耳不闻,“听说你在调查李成楼、南碧碧几个人的血案?”
毕秋寒一怔,“是……难道前辈知道什么线索?”
“都是我杀的。”屈指良接口淡漠地说。
“什么……”毕秋寒陡然怔住,呆呆地看着屈指良,“什么——”
“李成楼、南碧碧、叶先愁、冷于秋四人都是我杀的。”屈指良冷冷地说。
“什么……为什么?”毕秋寒整个人懵了。喃喃自语,“怎么可能……以前辈的武功名望,为什么……为什么要杀他们四个?”他猛地抬起头来大声说:“他们不是被太祖皇帝下令害死的吗?”
屈指良威震江湖几十年的脸微微地有些震撼,“你知道了?”
“我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下手的人居然是……”毕秋寒痛心疾首地低头握拳,痛苦得全身发抖,“前辈的武功名望江湖罕有,何必甘为皇上的杀人之刀……何必……”
“何必?”屈指良并没有冷笑,他只是负手依然用那仿佛发生什么都决不会动容的淡漠语气说,“毕秋寒你还很年轻,而且你并不聪明。”
“前辈可是受人所迫身不由己?如有苦衷为何不……”毕秋寒根本没听见他刚才的那句话。
“你不聪明,我为何要告诉你真相——你还没有想通吗?”屈指良烛房剑一推,毕秋寒毫无防备骤然被他用剑抵住胸口,“真正聪明的人……你知道南碧碧是怎么死的吗?他见了我之后横剑自刎——既然不可能逃生,那就不如自行了断。”
杀人灭口?毕秋寒脑中方才电光火石地一转,烛房剑上排山倒海的压力当胸而来,他无论如何不肯相信这位他心中敬畏的江湖奇人会这样。整个脸上都是不能置信的表情,竟也丝毫没有加以防备。
他如此状态,屈指良只要再加一把力就可以把他当场震死。但屈指良骤然收剑,缓缓脱剑出鞘,“如此杀你,谅你不服,拔剑吧。”
毕秋寒死里逃生,满身冷汗,方才如果屈指良转念稍微晚了一点,他便要被那惊世骇俗的真力震破心脏横尸当场!屈指良分明是来杀人灭口,却又行的是江湖规矩光明磊落,既不隐姓埋名也不施加暗算。毕秋寒拔剑在手,心中一振,无论如何,有机会和屈指良一战,不知是多少江湖男儿的夙愿!面对此人他心中迷惘虽多,却可放在一边。在武学造诣上屈指良诚然要高出他很多,但一股跃跃欲试的雄心压倒了他心中更多的关于屈指良的疑团。
“嗖”的一声轻响,对于屈指良来说不可能露出破绽,因此毕秋寒抢先动手,一剑削向屈指良傲人的剑眉,引诱他出现破绽。这一剑号称“眉间黄”,听说是碧落宫宫主夫人所创。莫看他一剑挑眉,却剑罩双目、双耳、人中和咽喉几处要害,端的是狠辣一剑。
屈指良微微侧头,让毕秋寒的剑尖以毫厘之差在眉尾划过。在他一侧头的时候,毕秋寒已经感觉寒风微掠。低头一看屈指良的烛房剑乃是古剑,长得出奇,虽然自己手中剑先行出手,但屈指良后发先至,已经一剑抵上自己的小腹。一惊之下毕秋寒扣指在屈指良剑上一弹,一个大翻身闪开他这一记直刺。
“哈”的一声吐气,他出拳如鞭,一记马步,扎扎实实的一拳击中屈指良的左肘。
“我已经二十七年没有见过能和我打到这个程度的人了。”屈指良的手肘被他击中也麻了一麻,只能用右手还击。突然间雄心骤起,他暴喝一声,同样一拳击出。
毕秋寒双眉耸动,这就是屈指良名震江湖的“楚神拳”!他剑刃连续震动,剑柄、剑刃、剑尖一连几处撞击屈指良右手几处大穴。
好功夫!这一剑多穴的功夫他也是苦练到十八岁才练得成。屈指良一声长笑,左手恢复知觉,一记横扫空手抓住毕秋寒的剑。“喀啦”一声,毕秋寒剑刃碎裂。他右手拳毫不容情,笔直往毕秋寒喉头击去。
这一下要是击中了,毕秋寒必然喉结碎裂而亡。
毕秋寒大骇,右手剑碎,他以左手劈了出去。
“啪”的一声如中败革,他的左掌截住了屈指良的右拳。屈指良拳力沉实,一股沉重的压力直传入毕秋寒手臂。“哇”的一声,毕秋寒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能一拳之下让他重伤如此的人,世上能有几个?
毕秋寒第一口血吐了出来再也忍耐不住,第二口鲜血又夺口而出,眼见刹那之间他就要吐血而死。屈指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再不容情,左手剑当头高举,便要一剑砍下来。
“住手!”树林那边骤然传出一声急叱,一个人影箭一般直掠了过来。
“圣香……”毕秋寒心中一喜,不知为何,他明知圣香的立场和屈指良一样都在掩饰当年的真相,但临死前见他来了,他依然心中一喜。那一喜就如看见初春新花绽放的一瞬,让他虽然濒死,却依然欣喜若狂。
但烛房剑当头砍了下来。
“啪”的一声响,圣香手中折扇硬生生架住了屈指良一剑,“你是什么人?”
他居然不知道屈指良是当年的杀手?毕秋寒的愕然一闪而过,圣香架住那一剑定晴一看,也愕然叫道:“屈指良?!”
屈指良一言不发,他若不是要求光明磊落不肯把毕秋寒一下打死,今夜绝不会让圣香发现他夜半杀人。此刻既然被撞破,除却连杀两人别无选择!“嚯”的一声,他那剑身古朴厚实的剑刃,居然被他内力逼得如软剑击空发出风声。以屈指良的武功成就,这一剑直劈凌厉之极。一股做了亏心事被撞破的狂怒隐然欲发,激得他眉发俱张面目狰狞。
“等——”圣香似有一肚子话要说,却被屈指良剑风逼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折扇方才硬架一招,扇骨已有裂纹,万万不能再来一次。但毕秋寒人在屈指良拳掌之间身负重伤,他却不能不救!猛一咬牙,他一低头从屈指良剑下穿了过去,直扑屈指良怀里,不争什么求胜之机,只争能够大叫一声:“救命啊——”
屈指良对敌千万从没见过这种接招方式,不出手应敌却拼命找个时机大叫救命。圣香猛地扑入他怀里出乎他意料之外,此人武功不弱却行事乱七八糟。他微微一忿,“啪”的一声甩下外衣。这一甩不管圣香扑入他怀里有什么诡计,都让他一衣荡开了去。
圣香只求他这一甩,刹那之间屈指良甩衣,圣香顺势扑了出去一把抱起毕秋寒,一个翻滚远远离开屈指良身侧。
原来如此。屈指良一个不察,欲杀两个人的目标双双落空,心下微微一震,后生可畏的感觉刹那自心头掠过。他性子虽然孤傲,但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早已淡漠,圣香应变神速让他微觉诧异,但第二剑依然顺手砍下。
毕秋寒瞪大眼睛看着那一剑自圣香身后砍来,圣香抱着他喘息,“呃……”的轻微吐气让毕秋寒悚然一惊——圣香撑身欲起,却脸色苍白满头冷汗,顿了一顿。
圣香的心脏——
那感觉刹那间如一剑划过毕秋寒的胸口——不跳了吗?霎时间他有一种圣香已经死去的错觉,仿佛等待了漫长的时间才等到那轻轻的一跳。那种怪异的感觉让他全身发冷,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他觉得圣香的心跳仿佛特别慢……
圣香一撑没有起身,屈指良剑眉微皱,他为什么不闪?
刚才那一扑一滚生死就在刹那之间,过度紧张终于诱发圣香的心脏宿疾,他扑在毕秋寒身上急促地喘息,脑子里短暂的一片空白。
“嚯——”剑风犹然在耳,而那剑刃已经堪堪触及了圣香的衣襟,远处一声沉声乍喝:“圣香!”
容容?圣香大叫救命本就是叫给容隐听的,生死之际心头一惊,他现在不能昏倒……耳边却听剑刃已经在后,就是他有一千条计策也一条都施展不出来——正在他心头轮转了无数念头却一个念头也没有用的时候,突然“嚓”的一声骨肉摩擦的刺耳轻响,他蓦然睁开眼睛——只见他身下的毕秋寒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点点温热的鲜血自他背后滴落下来。
那不是他的血。
圣香全身一震,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