捆绑上天堂-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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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大汗淋漓地醒来了,昏昏然正好看见囡囡进门,手里拎着几束青菜,我下意识地想起来:现在其实还不到中午,囡囡早晨出门应该是找新工作去了,自从割草的工作结束,一连好几天她都是一大早就出去了。
“怎么样宝贝儿?”囡囡的心情显然不错,在我额头上亲了亲,动手解下我手上的晾衣绳,一边解一边说,“可别怪我,你这完全是自讨苦吃。”
系在窗户上的绳子也解下来之后,我站起身来,揉着发酸的手腕,那感觉应该和一个放风的在押犯无甚区别。站起来之后,第一感觉就是要去打趣她几句,以使她相信我并没有胡思乱想,突然,心脏就像要跳出我的身体般剧烈疼痛起来,视线迅疾模糊,转瞬就完全变黑,我想说话,想呼告,可是一句话也喊不出来,盯着她看,脸上也还在笑着,一头就栽在了地上。
倒地之前,我看见了囡囡惊恐的脸色和她失手之后掉落在地的青菜,紧接着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囡囡,我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囡囡,我眼前正在发生月蚀,可是囡囡,你能不能告诉我,当月蚀来临的时候,我们能赶着我们的牛群去往哪里呢?
简介
罗密欧有一句台词:上帝造了他,他却不知好歹。
一、
“啊!你醒了?你想吃东西吗,要不先喝点水?太好了太好了,你总算醒了!”
薄如蝉翼的昏暝中,似乎是走在哪条江南的小巷子里听到了什么人的召唤,我醒了,眼前除了囡囡的脸再无熟悉的东西,大概正是后半夜,光线幽暗,也没亮灯,更可怕的是鼻子周围始终回旋着药水的味道,我心里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只觉得房间很大,似乎还不止住了我一个人,我想看看,但是根本就抬不起头。这时候,我看见囡囡的脸一下子憔悴了不
少,见我醒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攥在她手里,想了想,我问了:“我这是在哪里?”
她似乎骤然紧张了起来,迟疑着说:“说了不许生气,好吗?”
我根本没接她的话,反问她:“医院?”
“……是。”她怯怯地确认了我的预感,“知道吗,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声音一下子就大了:“那你就应该让我死了算了!你算是我的什么人哪?”
她被我吓得浑身颤了一下,只盯着我看了短暂的一会儿,低下头去,再不说话,能看见她的手握在一起,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握紧,肩膀就耸动起来,哭了。不过,见我想坐起来,马上就吸了一下鼻子过来扶我,我一把打掉她的手,她似乎是愕然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后,她没管我,我刚刚费尽气力坐起来,她就把枕头垫在了我身后。
我微微喘息着打量眼前所见:病房,果然就是病房。房间恐怕有三十平米还多,一共有五张病床,但是并没住满,连我在内一共只住着三个人,窗外一棵高大的梧桐树的树枝几欲探进房间,还好有一阵穿堂风一直在吹着,总算使药水味道减少到了最低限度。
“我要回去。”我几乎是冷冰冰地说。
“好好,咱们明天就回去,好吧,今天先睡好,休息好。”囡囡一边掖着我身上盖着的被单一边和我商量。
“不!我现在就要回去,我知道你在骗我!”
“真不骗你,来吧,乖,好好躺下——”说着又来扶我躺下,我再次打掉了她的手,她正说着,手突然空了,站了足有一分钟,坐下了,“啊,干脆说实话吧,我不会再让你出去了,已经取钱交了长期住院的押金,先取的是我的钱,以后也还是要取你的吧,哪怕你有多恨我,我也要这么做,不要说你不能让我改变主意,实话说吧,就连我自己都没办法说服自己改主意了,我就是这么个人啊,一点办法都没有。
“钱的事情,你别担心,反正现在咱们暂时还有钱,可以治上一阵子,没钱了我就多打几份工,你信不信我可以打十份工?十份工总是够了吧。不够我也还有办法,父母那边好像在分期付款给我买将来结婚的房子,现在也用不着了,可以退掉,不管你怎么样,我只要决定这么做了,你就拦不住我,除非你不喜欢我,可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我的。”
她不知道,她的一字一句都在要我的命:我的确终日在妄想风葬的事情,但是,我瞒不住自己,这不是我要逃之夭夭的全部原因,随着我和囡囡在一起生活的时间越来越长,风葬之于我甚至是相当不重要了。那么,到底是什么在要着我的命?答案就是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上天作证:我没有一刻不希望囡囡只当我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她越早离开我越好,我仅剩的卑微的愿望,是希望她能再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成为九个孩子的母亲!
恐惧大到了极点,我的通体竟至于冰凉。
“我想擦把脸。”我对她说。
“是吗?”她一下子高兴地抬起脸,“好好,你等着,我先去把毛巾打湿了。”说着就拿了一条干毛巾三步两步奔出门外,在走廊里,我甚至都能听见她跑起来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我拼了性命,鼓足全身力气,掀开被单跳下床,连鞋都没顾得上穿,拉开门就往外跑,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可我就是要跑,一直跑到死,那甚至不是跑,因为体力不配合,只能把身体斜靠在扶手上往下滑,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穿着条纹病号服,顿生厌恶,三下两下就脱了,手一扬扔了出去,只剩下里面的一件圆领T恤,接着往下滑。
下到一楼的时候,楼上响起了劈劈啪啪的脚步声,听动静就知道是囡囡追来了,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往东西两头黑暗的走廊里看了看,没发现藏身的地方,还是拉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冲了出去。门外照样空无一人,我毫无知觉地看着眼前的草坪、梧桐树和停车场远处的医院大门,蓦地就被大门外面的水果湖吸引了——我只消跑出医院的大门,往湖水里一跳,世界万事就与我彻底了断了,囡囡就可以成为九个孩子的母亲了;我再没有耽误时间,即使跑得再慢,跑一步也是一步,草坪挡了去路我就横穿草坪,跑过草坪再从停车场上众多汽车的缝隙里穿出去,大门和水果湖已经近在眼前了。
我猛然听见囡囡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本能般回头看去,她在横穿草坪的时候被脚底下的栅栏绊倒了,正在爬起来,可能已经猜出了我打算干什么,跪在地上惨叫着喊了一声我的名字,与此同时,我们刚刚跑出来的那幢楼的好几扇窗子里都亮起了灯。
“你不是想死么?你不是要我再去嫁给别人么?”她哭喊着从地上站起来,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我把自己毁了再说!看看谁还再要我!”说着,拿起那块小石子朝着自己的脸划了上去。
我一下子就被打倒了,身体里无论积攒了多少力气,也在顷刻间化为乌有:这就是我的疼,这也是我的病。
终了,我喘息着,盯了她看了三两分钟,之后,乖乖地回去了,回到她身边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个人一句话都不说。沉默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中间流转,像是极尽喷薄后归于平静的岩浆,像是燃烧后滋滋冒着热气掉落在地的烟花,愈加使人不能忘记此前的惊心动魄。终于,我抬起头,看着囡囡,即使是夜晚里,她脸上那条淌着血的口子也照样清晰可见,就在右边嘴角更靠上一些的地方,手里的那块小石子还没有扔;她也看着我,嘴角边淌着血,脸上挂着眼泪,呼吸紧促,胸前一起一伏,良久之后,伸出手来,试探着抓住了我T恤的一角,见我没有将她的手打开,就一把攥紧了。
突然,我的整个身体都软了,半蹲半跪着抱住了她的腿,大哭了起来。我没说错,就是大哭,像一头目睹着自己的伴侣被猎人捕杀的公狼。囡囡也蹲下来,和我抱在一起,两个人都变成了孩子,哭得毫无顾忌,什么丢脸啊难为情啊全部丢置到了九霄云外,只想哭,只想哭声越来越大而身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张纸片,被风卷入空中,慢慢飘远,直至最后被垃圾处理厂的人一把火烧掉,彻底心宁,彻底身安。
有人开了窗户看着我们,也有人干脆从那扇玻璃门里走出来,朝我们这边走过来,自然是不知道我和囡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装作过路人般一遍遍在我们身边走来走去,我们不管:不管我们是什么人,不管这个世界是什么人的世界,对我们来说,此刻我们自己就是对方的全部世界。
我不会再跑了。我真的不会再跑了。
要命!我千真万确地已经知道:我在要着囡囡的命!在急诊室里,短短的时间内,我连抽了五支烟,蒙昧已久的脑子异常清醒地急速运转:无论我做过多少妄想,从此刻开始将烟消云散,从明天开始,我将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好好爱她,至于生,至于死,我决然不会再在上面作半点思虑,那枚划伤了囡囡的脸的小石子,就像佛陀的一声断喝洞穿了我的头颅,我要哭着向佛陀承认:自此之后,我也不要自己的命,我也不要囡囡的命,我要将所有的阴郁都堵塞到我身体之外,我要快乐到死!
假如我没有记错,在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罗密欧有一句台词:上帝造了他,他却不知好歹。
——说的就是我这种人。
我也有一个上帝,此刻医生正在帮她清理伤口。
我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抽着烟,满身都是自己难以想像的平静,就像一片连日阴雨的山谷终于迎来了云开雾散的时刻;也像被失事的油轮浸染过的海洋,终有一日恢复了往日的模样,月光下,游来了成百上千只鲸鱼。就是这样的平静。所谓生,所谓死,原来就住在我们的房子里,从生到死,无非是从阳台上去了趟洗手间,但是,在从阳台去洗手间的路上却站着个囡囡。
囡囡!
第二天晚上,也是后半夜,我们一起从病房里出来,在院子里遛了一圈,就
在那扇玻璃门前面的草坪上躺下了。一整天囡囡都没离开我一步,即使去上洗手间,她也要站在门口等我,根本不管别人诧异地看着她。我劝了好几次,要她去快递公司上班,要不就去找找新工作看看,可是她只拼命摇头,一整天都坐在我的床边,期间只出去了两次,都是有护士进来了她才出去的,一次是买了几份报纸回来,一字一句认真地看,我知道,那是她在找工作。
不知怎么竟然感冒了,并不厉害,就是鼻子里堵得难受而已,只有当我们在草地上躺下的时候,不经意间看着眼前日日重复的景致,才发现夏天其实已经过去了。
“你没骗我吧——”囡囡迟疑着问我,“真的再不跑了?”
“不跑了,”我笑着说,“你赶我我都不跑了!”
“真的?”
“真的!”
囡囡的眼神霍然亮了,转了个身,脸对着我的脸,“知道吗?我这两天都害怕死了,你没醒的时候就害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全身发抖,被医生看见了,劝我放平静点,说你是一定会醒过来的,其实我就是害怕你醒过来后跑掉,有阵子甚至就想你不醒过来才好,只要呼吸正常,我就可以放心守着你了,像生气啊什么的,心里倒真是一点都没有。
“以前总觉得死是离自己很远的事情,一定很可怕,但是说实话,自从我弟弟死后,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怕了,我根本就不觉得弟弟已经死了,只当他是和我做游戏,偷偷躲在家里的大箱子里了,我想说话就照样和他说话,他离我还是近得很,好像大点声音喊一声他就会从箱子里跑出来。即使跑不出来,又会怎么样呢?还是不觉得有什么,就当他在家里和父母吵了架,离家出走了,在别的地方长大成人,虽然难是难了点,可毕竟还是要长大成人的,总有一天,他还会跑回来向父母认错的。
“和你在一起也是一样,你别以为我在委屈自己啊什么的,跟你说,我高兴得很,每天都高兴得很,最高兴的就是你喜欢我,爱我,你想跑掉也还是因为爱我,我就是这么个人,只要有个人爱我,只要我也爱他,我就要为他做所有我能做得到的事情,甚至我要干什么都和他没关系了,完全变成了我一个人的事情,把命搭上去都没关系。
“呀,你的鼻子怎么了?”说到这里时,她听出我的鼻子堵得越来越厉害了,突然站起身来,说了一声“你等着”,就从草坪上跑出去,往门诊部那边的一个水池跑过去了。
再回来时,可能是心情变好了的关系吧,她的步子显然已经轻快了不少,手里拿着几朵睡莲,躺到我身边后递给我,“拿去。”
“干什么?”我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