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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亚当,午后-第3部分

小说: 亚当,午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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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们现在可以试试这种药,”我劝慰她,“也可以试试这种,还有这种……”我把拿来的盒子一个个摆在门前的平台上,开始向她解释这些药物的用法。我只是三言两语地说了几句,因为我担心她会因此而产生过高的希望。我既不想使她产生幻想,也不想打破她的幻想。我的脑海中涌出了另一个念头:立刻去找那位勃劳尼上尉。

“你照我说的用药吧。我想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又要走?去哪里?”

“到另一个邻居家里去,他有一种灭蚁装置,我去看看。”

我三步并作两步,朝我家庭院的右侧跑去。庭院边上竖着一个金属制的藤架,上面缠生着藤萝。太阳此时隐藏在一块云朵后面。我刚走近藤架,那座白色的小别墅就投入了我的眼帘。别墅位于一个漂亮的小花园中,几个圆形花坛之间逶迤着一条条铺着灰色砾石的小径。这些花坛和公园里的一样,围着一圈漆成绿色的铸铁矮护栏,中间栽着一棵黑色的小树,不是橘树,便是柠檬树

万籁俱寂,地上铺满了凉爽的树荫,一丝风也没有。我产生了疑惑,正要离开时,蓦地瞥见一个脑袋从修剪得平平整整的篱墙后面冒出,上面戴着一顶皱巴巴的白帆布海滨遮阳帽,波浪形的帽沿压得低低的。帽沿下面是一副钢架眼镜和一个塌鼻子,再下面是一张微笑着的嘴和一排锃亮的钢制假牙。这是一个干瘪精瘦的男人,穿着毛衣和灯笼裤,脚踝很发达,跟常骑自行车的人相似。他穿着一双凉鞋,走到一棵橘树前,用怀疑的目光默默觑着树干,嘴角一直挂着那个僵硬的笑容。我走到篱墙前,踮起脚尖向他打招呼:“您好,上尉。”

那人猛地抬起头,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冰冷的目光。

“对不起,您是勃劳尼上尉吗?”我问。

那人点点头。

“您知道吗,我是您的新邻居,租住劳莱利别墅……想打扰您一会,因为我听说您有一个灭蚁装置……”

上尉举起一只手,勾了勾食指,让我到他跟前去。我纵身一跳,越过篱墙,来到他身边。上尉的这只手一直举着,另一只手向前平伸,指着他正在观察的那棵橘树。我看见树上缠着一小根铁丝,与树干成直角。铁丝的末端缚着一样东西,像是鱼肠;中间折成锐角状,角尖朝下,成V形;下方吊着一个小罐,像是肉汁罐头盒。树干和铁丝上蚂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蚂蚁闻见鱼腥味后,”上尉说明道,“顺着铁丝往前爬。您看,它们来来去去,秩序井然,从未发生冲突。不过,这个v形角很危险。来自相反方向的两只蚂蚁在这里遇上后,就得停下来互相让路。下方的小罐里盛着煤油,强烈的油味把它们熏得晕晕乎乎的;因此,它们刚伸出腿往前爬,便会撞在一起,‘滴’、:滴’两声,掉进煤油中送命。”他刚说了两声“滴、滴”,两只蚂蚁便应声掉进罐里。“滴,滴,滴,滴,滴,滴。”上尉一遍又一遍地说道,他的唇边一直浮现着那个僵硬的微笑。他每说一声“滴”,便有一只蚂蚁往下掉。煤油有两指深,上面浮着厚厚一层黑蚂蚁。

“每分钟平均消灭四十只,”勃劳尼上尉说,“每小时两千四百只。当然,煤油应该勤换,否则油里全是死蚂蚁,以后掉下去的就能活命了。”

这个罕见的小装置不断地消灭着蚂蚁。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许多蚂蚁衔着鱼肠,从这个危险点上安然通过;但总有一些蚂蚁到此停下,动动触角,掉进煤油罐。勃劳尼上尉戴着眼镜,凝视着蚂蚁的每一个微小动作;每掉下一只蚂蚁,他就情不自禁地颤栗一下,嘴角也会微微抖动起来。他常常忍不住伸出手去,调整一下铁丝的角度,晃晃罐里的煤油,把死蚂蚁捞出来扔在地上,或是碰碰铁丝,让更多的蚂蚁往下掉。不过,他大概认为最后这个举动是犯规行为,因此立即缩回手,并用一种准备为自己辩解的目光瞟着我。

“那种装置更完善。”他边说边领我走到另一棵树前。树干上也缠着一根中间折成v形的铁丝,但末端缚着的是一报猪鬃。蚂蚁以为能沿着猪鬃找到出路,但煤油的气味和猪鬃的晃动使它们头重脚轻,纷纷往下掉。上尉还给我看了许多别的用猪鬃或马鬃制成的灭蚁装置。譬如,树上绑根粗铁丝,末端系根细马鬃,蚂蚁在这个突然变化面前惊慌失措,失去平衡,掉进煤油罐。他甚至还设计了一个“陷阱”:一边是树干,一边是诱饵,当中是一根中间剪断的马鬃;蚂蚁爬到断处,自身的重量把鬃毛压弯,它就掉了下去这个静寂、美丽的花园中,每棵树、每根铁管和每条栏杆上都仔仔细细地拴上铁丝,下方再挂一小罐煤油。令人心悦神爽的玫瑰花和藤萝架只是这些灭蚁装置的遮掩物而已。

“阿格劳拉!”上尉走到别墅的一个小门口,朝屋里喊了一声。然后对我说:“现在我让您看看最近几天的灭蚁成果。”

一个又高又瘦、面色苍白的女人从小门中走了出来,她的眼神机警而略带恐惧,裹在头上的那条头巾在前额上打了个结。“把那几个口袋拿出来,给我们的邻居看看。”勃劳尼说。从他的口气中可以听出,她不是用人,而是上尉太太。我朝她点点头,支吾了—句,算是问候。她没有回答我,而是立即回到屋内,拽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来到我面前。她胳膊上的静脉根根绷起,这表明她费了很大劲;她要比外表看上去有力气得多。透过半开半闭的门扉,可以看到屋里有一堆这样的口袋。上尉太太一声不吭,又回到屋内。

上尉解开口袋,里面像是装着泥土或化肥。他伸进一条胳臂,抓出,把咖啡粉似的东西,然后摊开手掌,让它慢慢漏到另一只手中。全是死蚂蚁,像细沙子一样的黑红色的死蚂蚁。这些蚂蚁缩成一团,头足难分,发出一股股刺鼻的酸味。装满了死蚂蚁的口袋在屋里垒得像金字塔一样,大约有几百公斤重。

“真惊人……”我指出,“照这样下去,准能使蚂蚁绝种……”

“不行,”上尉四平八稳地说,“这些是工蚁,光消灭它们不管用。蚁巢遍地皆是,每个蚁巢里都有一只蚁王,它能繁殖出几百万只小蚂蚁。”

“那该怎么办?”

我走到他太太拽出的那个口袋跟前。他坐在下方的台阶上,仰着头向我解释。那顶皱巴巴的白帆布帽遮住了他的整个额头和那副钢架眼镜的上半部分。

“应该让蚁王挨饿。工蚁负责给蚁王觅食,它们的数目大大减少后,蚁王便会饿肚皮。到那时,我向您保证,哪怕外面再热,蚁王也会拖着肥胖的身躯,自己出来找吃的……到了那一天,它们被灭绝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

他草草束好口袋,站了起来。我也直起了腰身。

“但有人认为,解决问题的办法是把它们赶走,”他朝雷吉瑙多的别墅瞥了一眼,嗤笑了一下,露出一嘴钢制的假牙。“还有人想把它们喂得肥肥的……那也是一种办法,知道吗?”

我不理解最后这句话的意思。

“谁?”我问道。“为什么要喂肥它们?”

“那个蚂蚁人没到您家去过吗?”

他指的是谁?“我不知道,”我回答说,“大概没来吧……”

“会到您家去的,等着吧。每逢星期四他就挨家逐户转一圈。 所以,如果今天上午没上您家,下午肯定会去的。他要给蚂蚁喂补药。哈!哈!”

为了迎合他,我也抿嘴笑了一下。但我只想向他求救,没有精力再去琢磨别人的灭蚁妙法了。因此我说:“我认为您的方法最好,别的方法不可能比您的好……您觉得我们家可以试试您的灭蚁装置吗?”

“您得告诉我,您喜欢哪一种装置。”话音未落,勃劳尼便又把我带进花园,给我看了他发明的另外几件我还没见过的装置。弄死蚂蚁理应是易如反掌的,他却殚精竭虑,费尽心机,设计出这么多装置,简直令人难以想像。我总算渐渐悟出了所以然:灭蚁并不简单,方法要恰当,还得坚持不懈,持之以恒。想到这里,我泄了气,因为我觉得勃劳尼上尉在这方面表现出的惊人毅力是任何人也无法具有的。

“对我们来说,也许简单点的装置更为合适。”我说。

勃劳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表示赞许,还是认为我的要求实在太低。

“我考虑一下,”他告诉我,“先给您设计一张草图。”

我道了谢,向他告辞,重新跃过篱墙,回到自家的庭院。我居然没听见双脚落地时踩着砾石发出的声音,真像是在梦中。我的家!虽然蚂蚁成灾,但我却第一次觉得它真是我的家了!我走进家门,不由自主地说道:终于回家了。

孩子误食了灭蚁粉,妻子正在发愁。

“别担心,对人体无害!”我赶紧安慰她。

虽然无害,但毕竟不是可以往肚里吞的食品。孩子疼得大叫大嚷。应该给他服催吐剂。他在我妻子刚打扫干净的厨房里吐了一地,成群的蚂蚁立刻接踵而至。我们把地擦净,哄住孩子不哭把他放进摇篮,四周撒了厚厚一层灭蚁粉,外面还支了顶蚊帐,边角扎得结结实实。这样,他醒来后就不会爬出摇篮,乱吃东西了。

妻子买了一篮食品回家,蚂蚁立即前来侵袭,令人猝不及防。我们把每样食品,包括油渍沙丁鱼和干酪,都冲洗了一遍,把叮在上面的蚂蚁一只只捉掉。接下来,我帮妻子做烧菜的准备工作:劈柴,把经济灶架在壁炉上,生火。她在洗菜。我们不能待在一个地方不动,隔不了一分钟就会蹦起来:“哎哟,咬了我一口!”我们不停地搔痒,捉蚂蚁,或者拧开自来水龙头冲掉胳膊或腿上的蚂蚁。饭做好了,但我们不知道应该在哪里吃:在屋里吧,会招来更多的蚂蚁;端到门外吧,蚂蚁会爬到我们身上来。我们只好站着用餐,一面吃,一面来回走动。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觉得到处是蚂蚁:大概是菜里混着蚂蚁的缘故,加上我们的双手还不断地发出蚁酸味。

饭后,我叼着香烟,走进庭院。丁零当啷的餐具碰撞声从雷吉瑙多家的方向传来。我走到篱墙前,发现他们在室外用餐,地上支了个大遮阳伞,伞下摆着一张桌子。他们穿着笔挺的衣服,带着怡然自得的表情,脖子上系着方格餐巾,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奶油布丁,呷着白葡萄酒。我祝他们胃口好,他们请我过去尝尝。我发现他们那张餐桌周围摆满了袋装的或桶装的驱蚁剂,每件物品上都蒙着一层黄白色的粉末或涂着几道沥青状的东西。一阵阵难闻的药味刺激着我的鼻膜。于是我说,十分感谢,但我没有胃口。这是事实。雷吉瑙多的收音机播着音乐,音量拧得很小;他们一面尖着嗓子哼曲子,一面做出互相祝酒的样子。

我是登在篱墙边的梯子上跟他们讲话的。站在同一把梯子上也能看见勃劳尼家的花园的一角。上尉大概已经用餐完毕,正端着一杯咖啡,边走边喝着从屋里出来。咖啡杯放在一个托盘上。他的眼睛东张西望,大概在检查那些装置是否功能正常,是否在持续不断地消灭蚂蚁。我发现有两棵树中间挂着一个白色的吊床。我知道床上肯定躺着那个形销骨立、令人反感的阿格劳拉女士,但我只能看见她的手腕以下部位。她手拿蒲扇,来回扇个不停。吊床的绳索上拴着几个奇怪的圆环,大概是某种防蚁器械;也许吊床本身便是一个诱杀蚂蚁的圈套,上尉太太便是诱饵。

我不想把我拜访过勃劳尼的事告诉雷吉瑙多夫妇,因为我料到他们会以鄙夷不屑和冷嘲热讽的口吻发表一番评论的。邻里关系历来如此。所以,我特意转过头,朝位于高处的毛罗太太的花园遥望了一眼:她的别墅筑在山巅,屋顶安着一个随风转动的鸡形木制风标。

“不知道山上的毛罗太太家里是不是也有蚂蚁……”我说。

可以看得出来,雷吉瑙多夫妇在吃饭时能够克制自己的幸灾乐祸心情,因为他们听了我的话后只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了这么几句:“嘿,嘿,嘿……她家当然也有蚂蚁……嘿,嘿,嘿……她家也有……肯定有……当然有……”

我妻子叫我回家。她想在桌子上铺个床垫,躺下睡一会。我们的床直接和地面接触,无法防止蚂蚁爬上来。桌子嘛,只要四条腿周围撒上药粉,蚂蚁一时半时就上不来。她躺下休息,我又出了门,借口说是托人找工作,实际上只是想到外面走走,换换脑子。

我觉得路上的所有地方都和昨天的所见迥然不同了:每个菜园里都是蚂蚁成群,每家墙壁上都爬着一队队蚂蚁,它们边爬边朝一切甜的或含有脂肪的食物伸出触角。我的目光专注,我发现一个男人在门外拍打他的各种杂物,因为里面爬进了蚂蚁;一位老太太手拿唧筒,在喷驱蚁药水。我还看见,一列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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