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第6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小卖部是幢二层小楼。一楼是商店,有柜台,有货架,有犯人售货员,商品琳琅满目明码标价,犯人们量入而出地根据自己帐本上的余额将自己准备买的东西名单列于纸上夹到帐本里交给本中队的生活委员。生活委员收齐帐本后来到二楼,大拿老张及手下几个会计就在这儿忙碌地核算着,将每个犯人所欲购物品的金额先行在帐本上扣除,然后盖章,再在清单上盖章。生活委员再将帐本、清单发至各犯人手中,让他们凭单领货。一切都有条不紊秩序井然。井下中队的犯人们基本都和小崔那样,眼圈手心手背的褶皱里全是煤屑。也许是井下中队管理严?也许是长期的井下高强度的劳动让他们疲惫不堪不想说话?他们大都默默在队列里站着,机械地做着该做的事,等待的时候眼睛木然地看着前方。看着他们,我真庆幸自己回到了晋渡山。如果在外地劳改煤矿下坑,我是否也会同他们一样呢?我不敢去想。
轮到十七中队购物时,石晓带我上到小卖部的二楼去见老张。他是个慈祥的老者,原来是某单位会计,经济犯。他热情地招呼我们入座,并敬烟敬茶:“我和你爸认识的,以前听说你出了事还去你家里看望过。前几天听说你回来了想去看看,哎呀可是你看这一摊子,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呀呵呵……”
这是我和老张的第一次接触。临走时他让我以后有空常到他这儿玩,我答应了。我想他有空了可以教我些财会知识。劳改队里年龄差异不算差异,他们都认为现在是“落了难”,既然都是落难之人那就不分年纪大小都是难兄难弟都以兄弟相称。我虽然叫小牛也叫小牛,但我和小霍都尊称老张为“叔叔”(老张也认识小霍的父亲)。
96年8月初,省司法厅出版的省监狱报上发表了一个话题:关于对“忍”的思考,并号召全省服刑人员结合自身改造对它进行客观的分析。我马上写了一篇稿子表明自己的看法。我认为:既然是忍,就说明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古语中的“和为贵忍为高”是一种处世哲学,但只是错误的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无论是在社会上,还是在监狱里,一味的“忍”只会纵容不良风气的滋生蔓延。作为服刑人员,面对歪风邪气,不能消极退让去忍,而应据理力争、据法力争。不仅为了捍卫自身的权益,而且更是从内心深处唤起良知。人,唯有了良知才会目的明确地去改恶,去向善。你也忍,我也忍,监狱还算得上改造人的地方吗,分明是让人默许违法行为的存在,在这种环境下,何谈改造呢?就算某一个服刑人员的“不忍”可能暂时会受到些委屈,受些伤害,受些误解,但只有我们大家团结起来,扶正祛邪,才能净化监管环境,进而净化整个社会风气。这是我第一次往省报投稿,然后一炮打响。当时连着十余期报纸上都有评论“忍”的专栏,古人的和为贵忍为高这句话被无数次地旁征博引甚至有些泛滥地以证明当今的社会多么需要“忍”,认为监狱里的服刑人员需要忍,整个社会需要忍,乃至忍就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最高境界了(如果真是这样多好,所有人都去忍,那我就可以为所欲为啦哈哈哈)。我的文章夹在捧“忍”的滚滚洪流中很不和谐。也许正因为如此,才使省报的编辑们记住了晋渡监狱突然冒出来个叫白露的犯人,后来这个名字突然从晋渡监狱转到荫莱监狱并源源不断地往省报投稿了。当我这篇文章在省报刊登出来时,我已经被调至荫莱服刑。我一下队,那儿的监内小报的韩主编(犯人)就拿着省报找我核实是否就是作者去了,并且希望我继续往省报投稿因为那些编辑们除了文字还认脸熟,这是后话。
现在再回想起这篇文章,呵呵,当时真可谓意气风发呀!虽已经历了三年多号子的磨练我象中年人一样敏感象老年人一样多疑,但我这篇文章却似乎有点飘飘然忘乎所以了?不过,也只有把我放在晋普山时我才敢口出此言呀。我做事从不后悔,对这篇文章也如此,现在我也不认为当时的想法幼稚可笑或者错误,这种想法没错,其实这才是满腔热血的年青人们才具有的正确的积极进取蓬勃向上的人生观,而现在我心里的并体现在这个帖子中所充斥的才是消极的苟活于世的也许是错误的人生观。试想在那种条件下,我不去大声疾呼又有谁敢去大声疾呼,我没有这种正气和胆略谁敢有这种胆略和浩然正气!
96年8月6日,父亲来接见我了,说上市里开会,顺便来看看我。聊了一会后父亲轻描淡写地说:“听人说原告那边还不放手,还来过晋普山接见室查你这几个月接见过几次。”
我心中略惊了一下但感觉也不会有什么:“他查去吧!就算我接见的次数再多,也是别人要来看我的呀,又不是我叫人家来的呵呵。况且已经调回来了,哪会有那么容易再往走转呀!你看你把我往回调就费了多大的劲!”
“也是。”父亲点点头。
晋渡山真好啊!蓝天白云,朝霞夕阳,高楼小院,朋友老乡,多好啊!我的改造刚刚开始,或者说还未全面铺开,还将有六年半的刑期在这儿渡过。我喜欢这一片热土。这三年多来我更换过几次环境,每一次都让我心惊肉跳,但现在我终于安顿住了,安稳了,安逸了,安全了。我有了支积办这个小窝,钻在小窝里我可以暂时忘了我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我来这儿干什么。钻出小窝我又可以凭借优越的条件去俯视众生,去以已之力关心别人,去慈悲,去善……
什么叫做戛然而止?
这就叫做戛然而止。
1996年8月11日,在我转回晋渡山四个月后,在我下队三个月后的这一天,上午,突然狱政科的干部过来通知:“白露!卷铺盖!转监!”
我一下子懵住了。
“卷铺盖”这个命令,我以为会永远淡出我的生命了,再也不会来纠缠我了,但它却象暗夜狞笑的魔鬼,在我已经生活在阳光下希望中时,用大铁锤再次狠狠地把我砸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什么我现在渴望平淡宁静的生活,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不敢有任何理想对未来做任何打算,为什么我现在好象心宽体胖其实内心里不由自主的如履薄冰,为什么我的心里老是不安?因为我对这片土地怕得深沉。
没有任何预感,没有任何预兆。父亲前几天倒是和我讲过些什么,但没人能想到这竟然会变成现实!
命运无情地把我从峰巅抛至谷底。我不知道将会被转到哪里,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将是如何。不过已经没时间考虑了,狱政科的干部就在旁边催着等呢。我只是钻心透骨地知道一点:
这一切,戛然而止了。
第 四 部 分 我 欲 成 魔
序
中华人民共和国司法部令
(第十二号)
兹将《罪犯改造行为规范》发布施行
部长 蔡诚
1990年11月6日
1996年8月11日,在我转回晋渡山四个月后,在我下队三个月后的这一天,上午,突然狱政科的干部过来通知:“白露!卷铺盖!转监!”
我一下子懵住了。
“卷铺盖”这个命令,我以为会永远淡出我的生命了,再也不会来纠缠我了,但它却象暗夜狞笑的魔鬼,在我已经生活在阳光下希望中时,用大铁锤再次狠狠地把我砸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什么我现在渴望平淡宁静的生活,为什么时至今日我还不敢有任何理想对未来做任何打算,为什么我现在好象心宽体胖其实内心里不由自主的如履薄冰,为什么我的心里老是不安?因为我对这片土地怕得深沉。
没有任何预感,没有任何预兆。父亲前几天倒是和我讲过些什么,但没人能想到这竟然会变成现实!
命运无情地把我从峰巅抛至谷底。我不知道将会被转到哪里,也不知道以后的命运将是如何。不过已经没时间考虑了,狱政科的干部就在旁边催着等呢。我只是钻心透骨地知道一点:
这一切,戛然而止了。
我仓促地收拾着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做恶梦也没想到“白露!卷铺盖!”这句话还会再次降临到我的头上。这一次转监,这一次环境的变迁,给我心理带来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92年17岁时一步从大学跨入号子时,虽也害怕但还不太懂事,害怕可能是表层的怕;后来三院转五院又从五院转回三院,当时已经隐约懂了一点号子里的事情已经不太害怕了;93年底往尚马街转时痛彻骨骼地恐惧害怕了一把;最后到了劳改队,从西太堡转回灵汾再最终回到晋渡山。这三年多环境变换过很多次,虽有古训“树挪死人挪活”,但我打心眼里害怕陌生,哪怕只是做个板油我也愿意在熟悉的环境里将就着等日后慢慢适应了再图其他。每一次把我扔到陌生的环境里就意味着重新开始从头再来,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勇气去面对不可知的风险、去挑战前途未卜的命运啊!
别人都围过来帮我收拾,往被子里扔了很多吃的,我又把书全装进去,这些书,或许能帮我逢凶化吉?然后把被褥卷起来,外面再用个大床单包着捆住。
石晓问前来带我的狱政科的干部:“这是往哪转了?”
“羊泉荫莱,那边的监狱长过来带人了。”
哦!荫莱!传说中的荫莱!
没想到啊!已经准备在晋渡山安家落户的我,居然又要抱着铺盖卷,辗转去千里之外的荫莱!经历了千辛万苦终于获得一席安身之地的我,却又将被狂风卷起,扔进少见多怪的布满漩涡的命运激流中,去挣扎,去沉浮……
我有点想哭。我不愿离开父亲、继母、亲友、她、老乡,不愿离开晋普山!我的命运怎么就这么苦?“命运多QIAN”这个词为什么偏偏就要落到我的头上?
不过,我已经是21岁的成年人了,不再是17岁的那个傻乎乎书卷气十足的孩子了。既然是非走不可,好吧,那就走吧。
我抱起铺盖卷,叮嘱石晓:“尽快托人给我爸打回电话去。”
“知道,马上就找人打。”
我迈出院门,石晓小周他们把我送到二道门前。铁门开了,我向他们笑了笑点点头,转身出了铁门。
“咣当!”一声,铁门锁上了。我不再属于晋渡山了。
一 带 刀 的 小 后 生 们
第一章 基 本 规 范
第一条 严格遵守国家的法律、法规和监狱改造机关制定的各项监规,服从管理教育。
铁门外也站着一个抱着铺盖卷的犯人。狱政科的干部带着我出来后,叫了他一声:“走了!”于是他也跟着我们向头道门走去。难道他也和我一起被转往荫营么?也好,有个伴总比孤身一人强点。
临近头道门那儿停着一辆越野警车,猎豹。见我们走近,司机下来把后厢门打开,一挥手让我们上去。铁栅栏前面是驾驶和副驾座,后面属于我们的空间也不小,两边各一条一米多长的软条凳。我俩上车后,把铺盖卷放下,各占了一条凳子相对而坐。司机不耐烦地一摆手:“坐一块儿去!”我们赶忙坐到了一侧。他掏出铐子,将另一人的左手和我的右手铐在了一起。
车外传来说笑声。苗政委等几人簇拥着一个身材不高戴金丝边眼镜穿警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他上车后,苗政委与他热情地握手送别:“许监!这次你来得太仓促,下次一定好好招待呀!”
他也笑着说:“好啊!也欢迎你们到荫营来玩啊!再见!”
哦!这就是从荫莱专程来接我(和身边这个犯人)转监的监狱长?
警车驶出大门后,黑底白字写着“禁区”两个大字的黑铁大门缓缓合上,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车轮滚滚,我知道,是到了该把亲情先深埋于心底,把乡情暂搁置于一边,把感情抛之于脑后的时候了。
许监微笑着扭回头,看了一眼我们腕上的手铐,没说什么,问我身边这人:“郝一民,你在这儿是什么工种?”
“我在四大队搞基建。”
“白露,你呢?”
“我在支积办管考核。”
许监呵呵笑着:“别紧张,你在这儿做什么工作,到了荫莱我还让你做什么工作。那儿不叫支积办,叫考核组。还有,那儿可没有晋渡山这么大的洪水哟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