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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监狱-我的大学-第47部分

小说: 监狱-我的大学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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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了”的警句,突然明白“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佛家箴言是很有道理的,具体的实物是带不走的,拥有时就享受,失去时则怀念。肉体是虚无的,思想才是永恒的。所以今天的我不爱照相,认为享受美好并把美好留在心底即可,不需要用照片这些证明什么或试图留下什么。
    我又打开院墙顶头的库房,灯光很微弱,但现在也没有了以前的阴森恐怖的感觉了。这个库房早已被我在有限的空间内收拾得井井有条(只是后面小山一样的遗物太占地方了,又不能扔)。镣子按轻重整齐地悬挂在墙上,地上铆钉、铁砧、斫斧等也有序地摆放在一角。我不相信唯心的说法说哪个镣子吸了多少人的血等等,我坚信它们仅是工具而已。所以我对使用了一年多的工具还是怀有一定感情的。我的指尖从它们身上一一掠过,感觉钢铁的冰凉、坚硬与厚重。
    除夕之夜,我就这样在四监院子里踯蹰了很久。

   三 十 八    是终点,也是起点
    
    这个年,我基本是在恍惚中度过的。
    初一到初五,每天还是上午饺子下午肉菜。我还是每天忙碌着带几个犯人去厨房把四监当天的面、馅领回来,分到各号,当然得先“瓦”掉多半袋面粉和半脸盆肉馅;然后张罗着带人去厨房领笼屉,各号摆好各自的饺子后,再带人把笼屉送回厨房,顺便说一下,现在六号的各位已经不亲自动手包饺子了,各人把自己的面和馅放到关系号子里,吃的时候进号里随便吃点,号子里也相当欢迎我们深入基层而且自带原料;饺子蒸熟后我再带人去抬回饺子;之后再带人送笼屉。来来回回间还是忘不了肆无忌惮地瞄路上女犯人们的身体,如果不是女干事们而是苏阿姨带着女犯们抬或送笼屉,我还可以同几个面熟的且长相不错的女大油们谝几句,调调情。
    不过,这一切都是在半梦游的状态下进行的,更多的时候我在默默地注视着所走过的每一个业已熟悉的角落,在心底同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道别。
    印象中96年的春节来得特别晚,还没过正月十五,阳历已经进了三月。
    三月,春暖花开,万物苏醒。我在忐忑中等待着高院裁定的下达,等待着随时卷铺盖,向劳改队开拔。因为下了裁定就可以与家属接见,我对亲人的思念之心又在蠢蠢欲动。爸爸他们会来看我吗?有没有把我忘了呢?有没有收到那封写着我想回晋渡山想离家近一点的信?他有这个能力吗?三年多了,家里还好吗?妈妈还好吗?
    如今的我是不能回忆母亲的。无论何时何地,一想到、一提到、一写到妈妈我就喉咙哽咽热泪盈眶。我不能看任何关于母爱的文章、电影等,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我年纪多大,我总是忍不住会掉下泪来。
    可恶的老田,由不得我现在还要无情地诅咒他。不是因为他打了我四十多个大耳光,而是在这我即将要离开尚马街的日子里,他根本不顾及这一年多来我象狗一样听话象狐狸一样考虑周到地为六个干部全方位细致地服伺,不仅丝毫不掩饰对我的冷漠和鄙夷,还经常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问我:“眼镜,你知不知道你家里现在咋回事!知不知道你妈现在咋的了!“我很无奈,因为在92年我高考之前,就得知母亲是比较严重的肝硬化腹水,同时伴有比较严重的神经分裂症。医生已经告诉过父亲和我:母亲的身体怕是支持不了一两年。这三年多来我从未敢想象妈妈会如何,我根本不敢去想!父亲总是来信说家中一切都好,我也假装浑然不觉地以此来欺骗自己。我都熬了三年多了,快熬到头了,很快就可以用自己的眼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家中发生的一切!但是老田,他讥讽地笑着这样问我,明显是在暗示我,明显是巴不得我出点什么事,最少是巴不得我难过,他还在紧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能怎样?我只好脸上堆笑假装快乐地说:“我进号子以前母亲就身体不大好,不过这三年爸爸一直告诉我家里没事。等我马上去了劳改队就知道了。”说完我马上找借口溜出了六号(老田有时也进六号,坐在铺上与跑号的们闲聊),躲进库房。我有些气急败坏,很有些谎言被揭穿的羞耻,脸上应该是一阵红一阵白。可是,我必须这样回答。
    有一天我在伺候老陈洗完脸后,忠厚少言的小个子老陈干事笑呵呵地说:“小白,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走咧。”
    我也笑着说:“陈干事,其实谁也能干好的。”
    老陈说:“你脑子活有眼色,卖货记帐吧就不说了,就伺候干部这方面,真是考虑得周到咧。”
    我笑着端起脸盆:“只要用心,谁也能干好的陈干事。”
    说着退出办公室,倒掉脏水,用清水摆了几遍毛巾,然后拖干净地,这才离开。
    其他干事没说过什么留恋的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犯人,他们生离死别都见得多了,何况送走一个小跑号乎!小刘也没说什么,大概是认为大家都是年轻人,勿庸多言,尽在不言中吧!

  1996年3月11日,省高级人民法院终于对我的上诉案下达了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和我预料中的一样。我把失落埋藏在心底,脸上堆出半真半假的兴奋和期待:十年!透他妈的也不算重!况且终于可以去劳改队了!终于对何时出狱重获自由有了明确的目标了!终于可以挣分减刑了!终于可以与亲人见面了!
    于是我开始为即将到来且无法逃避的劳改生涯做认真细致的打算:
    随身带的东西越简单越好。书是一定要带的。日用品届时带一套半旧的即可,因为听说东太堡入监队的大油们“瓦”东西也很厉害,带上新的去纯属肉包送狗自讨苦吃。衣服嘛,劳改队不准有便衣,临走时看守所会统一给我们发囚衣外套,五一到十一期间走发衬衣,其余时间走发棉衣裤,都是猫儿岭女监里姐妹们的劳动成果。听说劳改队里不让穿羊毛衫羊毛裤,不管逑它,我且穿着去,到时候不叫穿我再脱了。我现在身上的羊毛衫羊毛裤都是“瓦”号子里的,质量自然没得说,款式、颜色、花纹等都是我很中意的。听说劳改队里的秋衣秋裤、衬衣衬裤等内衣,都得用油漆涂上“劳改”二字,怕犯人穿上它们越狱后不好辨认。唉!可惜了我身上这三枪了,虽然也是“瓦”别人的。铺盖嘛,随时卷起来都可以,床单被罩都让号子里洗得相当干净,被褥也是前阵子让许宏哲拆洗了又絮的(他针线活好,比我还好)。
    李卫也接到裁定了,也是“维持”。他这几天倒没怎么准备。唉!人不能和人比呀!用他的话讲:尚马街号子里憋死人了!到了劳改队那就是咱的天下!想咋混就咋混,想去哪就去哪!
    听说监管系统分为三级:奇县一监浑阳二监灵汾三监这三个监狱属于一级管理,半天劳动半天学习,以改造思想为主;而西太堡砖场、长联农场这类犯人的中转站的劳改队属于三级管理,以西太堡为例,周边几个市数十个县区的已决犯统一送在这儿,经过短暂的集结后各奔东西,这儿人多且杂,人心不稳,以防止逃跑为主;而省内其他十几个劳改队都属于二级管理,以劳动和改造相结合。
    听说,西太堡砖场,除生活科教育科狱政科直辖的一些犯人外,其他犯人都在三个生产大队里。每个大队处于顶尖领导层的是三大员--大值星员、大生产员、大统计员(三大员的工种与工艺流程有关,劳改煤矿的三大员就是值星员、生产员、安全员);三大员下面是生产小组的小组长,负责具体安排工作、监督产量等;再往下是些放小哨的犯人,砖场,面积很大,四周也没有高墙电网,武警也看不过来,这些放小哨的就人手一根白腊杆,隔数十米一个地站岗巡逻,他们自身是不会逃跑的,因为他们已经身处领导阶层,每天吃香喝辣,不受苦减刑还不少,傻子才逃跑啊!再往下,就是实实在在的劳改犯了。
    听说,西太堡的三个生产大队,号称“毛驴队”,毛驴是怎样干活的,这儿的犯人便是怎样干活的。其中拉平车的工种人数最多。这种平车与农村普通的平车不一样,它加长加宽,拉土的有木板,拉干坯、湿坯和砖的平车没有木板,全是钢管焊的架子,载重量特别大。拉平车的要求是“空车飞,满车跑”,拉空车时车轮必须飞快转动,不能让别人看到辐丝的存在,一旦看到,白腊杆便劈头盖脸抡过来。对于每辆平车的主人--“毛驴”而言,必须相当爱惜他的劳动工具,平时就得给轮胎打足气,轴承处经常上黄油,车把等处也擦得锃亮,这不仅是司法部的《罪犯改造行为规范》中所要求的,更是与他们的生产任务息息相关的:板车有点毛病导致完不成当日的生产配额,是会受到加倍的惩罚的。哪个毛驴如果同家属接见了,拿回来孝敬给大油们的东西还说得过去,会安排他在两三天内不拉车,而是站在某上坡处,为每辆过来的平车推一把,而如果哪个毛驴目无尊长或得罪了上面,他的平车上便会被安排一个犯人站在上面,监督着他多跑若干趟;敢服股则又有白腊杆漫天飞舞;如果监督者徇私枉法,那他也会变为毛驴,共同接受惩罚,因为暗中更有其他的监督者。听说,东太堡砖场取土的地方,已经由一座黄土山,变成了一个大土坑,站在上面,看一个个毛驴拉着板车蜿蜒而上或蜿蜒而下,委是壮观呢!听说拉土不算重活,拉湿坯最重,满满一车坯子,重量超过一千斤呢!
听说,除了拉车的毛驴,还有些比较讲究技术的工种,比如码坯的和出窑的。码坯就不多说了,出窑这些犯人,着实了得!窑内持续的高温使他们磨炼出了耐火砖般的意志,他们虽然手上也有橡胶皮子保护肉体,但那个没什么大用,手掌总是时不时地会与灼热的砖块接触,久而久之,他们的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老茧。听说,他们可以用手在烧得通红的铁捅火棍上捋来捋去而不伤手,别人只能闻到角质层被火烤焦的糊味!太可怕了!
    所有的这一切,是不需要干部出面管理的,犯人中金字塔形的管理机构就完全能应付得了。每个劳改队中的所有犯人都自发地填充成一个个的金字塔,每个犯人都在努力向上爬。毕竟,谁不想做老大!
    西太堡砖场、毛驴队的活便是这样的苦,但仍是绝大多数犯人的首选。他们(包括我)宁愿在这儿留在这儿干重体力活,也害怕去劳改煤矿下井。听说井下四块石头夹一块肉,稍微有个冒顶、塌方、瓦斯爆炸之类的事故,就完了,全完了!留在这儿当毛驴再苦也还是在地面上,再说受些苦有什么啊!古人云:男不怕受,女不怕透。累了一天下来,只要吃饱饭,睡一觉,第二天照样体力充沛!我见过在荫莱煤矿住过的陕凯,在东峪煤矿住过的邓理科,在顾庄煤矿住过的假冒商标,他们都说在劳改矿如何如何好,但同时也承认只要下井或多或少都得留下点伤痕以供日后怀念。所以,我也对劳改矿心存极大的恐惧。我想留在西太堡,最好当个犯人老师,对这个理想的渴望与日俱增,迫不及待,忧心忡忡。
    1996年3月14日,我下了裁定后的第三天,突然接到通知:接见!
  
  我欣喜若狂啊!我在心中手舞足蹈,如颠似狂,一阵大悲一阵大喜,一阵手脚发麻一阵手足无措。
    但是,当提审室的小铁门打开,扑入我眼帘的是铁栅栏对面爸爸慈祥渴望的眼神!还有他左右好几个亲戚热情的呼唤!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了!热泪夺眶而出。隔着栏杆我的双手被紧紧握在好几双温暖的大手中。我泪如泉涌,泣不成声!92年怀揣雄心壮志来省城上大学、一度风采飞扬的儿子,如今却沦为此般模样!从霎那间音讯全无开始,这一别竟是三年多!这三年多来我受了多少苦!不过好在儿子经历了这番磨难,今天还是挺拔笔直地站在父亲面前,虽说黑了,瘦了,但成熟了,懂事了。这三年多亲人们为我操了多少心啊!泪眼朦胧间我看见父亲的两鬓已有些花白,面容欣喜却掩不住憔悴!我心大恸!
    爸爸告诉我,这几年中奶奶去世了,伯父去世了。我真没想到三年中竟会发生这么多变故,不过这些还不是我最关心的。我故做平静地问,妈妈身体怎么样。爸爸支吾着说还好还好,便岔开话题。我的心头那种不祥的预感又增加了几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我确实到了劳改队,或有可能的话回到晋普山,再详细地问妈妈的情况吧。我也默契地问了些家中其他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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