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哈代-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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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突然停下来,把自己的一双手放在苔丝的手上。苔丝衣服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以上,他就低下头去,在苔丝娇嫩胳膊靠里的血管上吻了一下。
虽然九月初的气候还很闷热,但是苔丝的胳膊因为放在凝乳里,所以他的嘴感到又湿润又冰冷,就像刚采的蘑菇一样,还带有奶清的味道。不过她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给他一吻,她的脉搏就加速跳动起来,血液流到了指尖,冰凉的胳膊也热得发红了。后来,她心里似乎在说,“还有必要再羞答答的吗?真情是男女之间的真情,它和男人同男人之间的真情是一样的。”她把她的眼睛抬起来,双眼的真诚目光同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轻轻地张开嘴,温柔的微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苔丝?”他问。
“因为你非常爱我呀!”
“说得对,我准备再向你求婚。”
“别再提这件事了!”
她显得突然害怕起来,她怕的是在自己愿望的压力下,自己的抵抗有可能崩溃。
“啊,苔丝!”他继续说,“我不该以为你在逗着我玩吧。你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失望呢?你都差不多挺像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了,老实说,你都差不多那样了——真像城市里一个最好品质的卖弄风情的女人了!她们时冷时热的,就像你现在一样;在泰波塞斯这个偏僻的地方,你别想能找到这类人物……可是,最亲爱的,”他看见自己说的话刺伤了她,又急忙补充说,“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诚实、最纯洁的姑娘。所以我怎么会认为你是一个卖弄风情的女子呢?苔丝,假如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那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妻子呢?”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愿意呀,我从来都不会说我不愿意;因为——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当时她的克制已经超过了她能忍受的程度,她的嘴唇颤抖起来,急忙走开了。克莱尔既非常痛苦,又非常困惑,只好从后面追过去,在走道里捉住她。
“告诉我,告诉我!”他说,一面感情激动地搂住她,忘记了自己两手沾满了凝乳:“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不会属于别人,只是属于我!”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她大声说。“而且我还会给你一个完全的答复,要是你现在放开我。我会告诉你我的经历——关于我自己的一切——一切。”
“你的经历,亲爱的;是的,当然;有多少经历我都听。”他看着苔丝的脸,用爱她的方式逗着她说。“我的苔丝,没有疑问,经历可多啦,多得差不多和外面花园树篱上的野牵牛花一样多,还是今天早上第一次开花呢。把什么都告诉我吧,但是不许你再说你配不上我的讨厌话。”
“我尽力而为——不说吧!我明天就把理由告诉你吧——不,下个星期吧。”
“你是说在礼拜天?”
“对,在礼拜天。”
她终于离开走了,一直走进院子尽头的柳树丛中,柳树被削去了树梢,长得密密麻麻的,她躲在那儿看不见了。她在那儿一下子就扑倒在树下沙沙作响的金枪草上,就像躲在床上一样,她蜷曲着躺在那儿,心里怦怦直跳,苦恼中又涌出来一阵阵快乐。直到后来,她的担心也没能把欢乐压制下去。
实际上,她的态度正在发展为默认。她的呼吸和呼吸的每一次变化,她的血液的每一次涨落,她的脉搏在她耳边的每一次跳动,就同她的天性一起发出一种声音,反对她的种种顾虑。不要畏惧,不要顾虑,接受他的爱情;到神坛前去同他结合,什么也不要说,试试看他会不会发现她的过去;在痛苦的铁嘴还没有来得及把她咬住之前,享受已经成熟的快乐:这就是爱情对她的劝说;她几乎带着惊喜的恐惧猜到,尽管好几个月来,她孤独地进行自我惩戒,自我思索,自我对话,制定出许多将来过独身生活的严肃计划,但是爱情却要战胜一切了。
下午在慢慢地过去,她仍然呆在柳树丛中。她听到了有人把牛奶桶从树杈上取下来发出的响声;也听见了把奶牛赶到一块儿的“呜噢呜噢”的喊声。但是她没有过去挤牛奶。他们会看见她的激动样子的;奶牛场老板只会把她的激动看成是恋爱的结果,因此也要善意地取笑她;决不能让这种戏谑出现。
她的情人也一定猜测到了她过分激动的情形,就为她编造了一个借口,解释她不能来挤牛奶的原因,所以也就没有人再打听或者去喊她。六点半钟的时候,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上,那样子就像天上的一个巨大的炼铁炉,同时,一个像南瓜一样的大月亮从另一边升了起来。
那天是星期三。星期四又到了,安琪尔从远处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但是决不去打搅她。屋内的挤奶姑娘们,还有玛丽安和其他的人,她们猜测肯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因此在房间里就没有议论她。星期五过去了;星期六也过去了。明天就是那一天了。
“我要让步了——我要答应了——我要同意嫁给他了——我没有办法了!”那天夜晚,她把发烧的脸贴在枕头上,听见有一个姑娘在睡梦中呼唤着安琪尔的名字,就满怀妒意地说:“我要自己嫁给他,我不能让别人嫁给他!可是委屈他了,他知道后会气死的啊!啊,我的心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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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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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猜猜今天早晨我听见谁的消息了?”第二天克里克老板坐下来吃早饭时间,一边用打哑谜的眼光看着大吃大嚼的男女工人。“喂,你们猜猜是谁?”
有一个人猜了一遍,又有一个人猜了一遍。克里克太太因为早已经知道了,所以没有猜。
“好啦,”奶牛场老板说,“就是那个松松垮垮的浑蛋杰克·多洛普。最近他同一个寡妇结了婚。”
“真的是杰克·多洛普吗?一个坏蛋——你想想那件事吧!”一个挤牛奶的工人说。
苔丝·德北菲尔德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因为就是叫这个名字的那个人,曾经欺骗了他的情人,后来又被那个年轻姑娘的母亲在黄油搅拌器里胡乱搅了一通。
“他按照他答应的那样娶了那个勇敢母亲的姑娘吗?”安琪尔·克莱尔心不在焉地问。他坐在一张小桌上翻阅报纸,克里克太太认为他是一个体面人,所以老是把他安排在那张小桌上。
“没有,先生。他从来就没有打算那样做,”奶牛场老板回答说。“我说过是一个寡居的女人,但是她很有钱,似乎是——一年五十镑左右吧;他娶她以后,以为那笔钱就是他的了。他们是匆匆忙忙结婚的;结婚后她告诉他说,她结了婚,那笔一年五十镑的钱就没有了。想想吧,我们那位先生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头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啊!从此以后,他们就要永远过一种吵架的生活了!他完全是罪有应得。不过那个可怜的女人更要遭罪了。”
“啊,那个傻女人,她早就该告诉他,她第一个丈夫的鬼魂会找他算帐的,”克里克太太说。
“唉,唉,”奶牛场老板犹豫不决地回答说。“你们还得把本来的情形给弄清楚了。她是想有个家啊,所以不愿意冒险,害怕他跑掉了。姑娘们,你们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呀?”
他打量了一眼那一排女孩子。
“他们在去教堂结婚时,她就应该告诉他的,这时候他已经跑不掉了,”玛丽安大声说。
“是的,她应该那样做,”伊茨同意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一定早就看清了,她不应该嫁给他的,”莱蒂激动地说。
“你说呢,亲爱的?”奶牛场老板问苔丝。
“我觉得她应该——把真实的情形告诉他——要不然就不要答应嫁给她——不过我也说不清楚,”苔丝回答说,一块黄油面包噎了她一下。
“我才不会那样干呢,”贝克·尼布斯说,她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到这儿当帮手,住在外面的茅屋里。“情场如战场,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我也会像她那样嫁给他的,至于我第一个丈夫的事,我不想告诉他,我就不告诉他,要是他对我不告诉他的事吭一声,我不用擀面杖把他打倒在地才怪呢——他那样一个瘦小个男人,任何女人都能把他揍扒下。”
这段俏皮话引起了一阵哄然大笑,为了表示和大家一样,苔丝也跟着苦笑了一下。在他们眼中是一出喜剧,然而在她眼里却是一出悲剧;对于他们的欢乐,她简直受不了。她很快就从桌边站起身来,她有一种感觉,克莱尔会跟着她一起走的,她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走着,有时候她走在灌溉渠的这一边,有时候走在灌溉渠的那一边,一直走到瓦尔河主流的附近才停下来。工人们已经开始在河流的上游割水草了,一堆一堆的水草从她面前漂过去——就像是绿色的毛茛小岛在移动,她差不多就可以站在上面了;河里栽有一排一排木桩,是为了防止奶牛跑过河去,这时挡住了流下来的水草。
不错,痛苦就在这里。一个女人讲述自己的历史的问题——这是她背负的最沉重的十字架——但在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一种笑料。这简直就像嘲笑圣徒殉教一样。
“苔丝!”一声叫声从她的背后传来,克莱尔从小沟那边跳过来,站在她的身边。“我的妻子——不久就是我的妻子了。”
“不,不;我不能做你的妻子。这是为你着想啊,克莱尔先生;为你着想,我应该说不!”
“苔丝!”
“我还是要说不!”她重复说。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不。他把话说完就伸出胳膊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搂在她披散的头发下面。(年轻的挤奶女工,包括苔丝,星期天吃早饭时都披散着头发,在去教堂的时候她们才把头发高高地挽起来,她们在挤牛奶的时候要用头靠着奶牛,所以不能那样梳法。)要是她说的是肯定而不是否定,他就一定吻过她了;这显然是他的意图;可是她坚决的否定阻止了他的顾虑重重的渴望。他们同住在一幢屋子里,不能不相互来往,这样她作为一个女人就被置于一种不利的地位。他觉得,要是他向她施加压力,步步紧逼,这对她就是不公平的,假如她能够避开他,他反倒可以诚实地采用这些手段了。他把围在她腰上的手松开了,也没有去吻她。
他一松手,情势就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她之所以有力量拒绝他,完全是由于她刚才听了奶牛场老板讲的那个寡妇的故事;要是再过一会儿,那点儿力量也就要化为乌有了。不过安琪尔没有再说话;他脸上的表情是困惑的;他只好走开了。
他们还是天天见面——和过去相比,他们见面的次数有些减少了;两三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九月末来到了,她从他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他也许还要向她求婚。
他进行求婚的计划和过去不同了——仿佛他一心认为,她的拒绝只不过是被她没有经历过的求婚吓着了,不过因为年轻羞怯而已。每次讨论这个问题,她总是闪烁其辞,这使他越发相信自己的看法不错。因此他就采取哄和劝的方法;他从来都不超越使用语言的界限,也没有再想到拥抱抚摸,他只是想尽量用言辞去打动她。
克莱尔仍然坚持不懈地向她求婚,他低声求婚的声音就像是牛奶汩汩流动的声音——在奶牛旁边,在撇奶油的时候,在制作黄油的时候,在制作奶酪的时候,在孵蛋的母鸡中间,在生产的母猪中间——过去从来没有一个挤奶姑娘被这样一个男子求过婚。
苔丝也知道她必定要抵抗不住了。无论是认为她从前那次结合具有某种道德的效力的宗教观点,还是她想坦白过去的诚心愿望,都再也抵挡不住了。她爱他爱得这样热烈,在她的眼里,他就像天上的神一样;她虽然没有经过教育培养,但是她却天性敏慧,从本能上渴望得到他的呵护和指导。虽然她心里不断重复着说,“我决不能做他的妻子,”但是这也都成了毫无用处的话。她这种内心的说话,正好证明她冷静的决心已经遇到了问题,不能继续坚持了。每当她听到克莱尔开始提到从前提到的话题,心里头不免又惊又喜,渴望自己改口答应,又害怕自己改口答应。
他的态度——只要是男人,谁的态度不是那样呢?——那完全是一种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无论发生了什么变化,无论遭受到什么指责,无论在她身上发现了什么,他都要爱她、疼她、呵护她的态度,于是她的忧郁减少了。时令正在接近秋分,尽管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