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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革命时代的爱情-第5部分

小说: 革命时代的爱情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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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他还禁不住要去抓,不管是谁。他知道要是在沙特阿拉伯犯这种毛病,十之八九会被人
把手砍掉,所以尽量克制别犯这毛病。最近一次发作是三年前的事,当时王二在美国留学,
没钱了到餐馆里去刷碗,有一位泰国waitress来拿盘子,拿了没刷好的一叠盘子。当时右
手一下子就飞了出去,擒住人家的手腕子。虽然只过了十分之几秒王二就放开,告诉她这些
还没弄好呢,拿别的罢,但是整个那一晚上泰国小姐都在朝王二骚首弄姿,下了班又要坐他
的车回家。据一位熟识的女士告诉王二,这一拿快得根本看不到,而且好像带电,拿上了心
头怦怦乱跳,半身发麻。小时候和王二一起玩的孩子各有各的毛病,有人喜欢掐别人的脖
子,有的喜欢朝别人裆下踢,不知他们的毛病都好了没有。

    在豆腐厂里,等到大家都觉得王二的事已经犯了时,他对自己也丧失了信心。倒是毡巴
老给王二打气,说可以再想想办法。后来他又提出了具体的建议,让王二去找X海鹰。王二
说他根本不知道有个X海鹰。他说不对,这个人还到这里来过。这就更奇怪了,听名字像个
女名,而磨豆浆的塔上从来没有女人来。后来毡巴一再提醒,王二才想起秋天有那么一天,
是上来过一个女人,穿了一身旧军装,蹬一双胶靴,从他们叫作门的那个窟窿里爬了进来。
到了冬天,他们就用棉布帘子把门堵起来。这间房子还有几个窟窿叫作窗子,上面堵了塑料
布。房子中间有个高高的大水槽子,他们在里面泡豆子。除此之外,还有磨豆浆的磨,电动
机等等应该有的东西。那一天王二倚着墙站着,两手夹在腋下,心里正在想事情。来了人眼
睛看见了,心里却没看见。据毡巴说,王二常常犯这种毛病,两眼发直,呆若木鸡,说起话
来所答非所问。比方说,他问王二,合络车间敲管子,你去呢还是我去?不管答谁都可以,
王二却呜呜地叫唤。所以人家和王二说话,他答了些什么实在是个谜——他也不想知道谜
底。她在屋里转了几圈,就走到王二身边来,伸手去按电闸。好在王二是发愣,没有睡着,
一把把她拿住了。如果被她按动了电钮,结果一定很糟。这样螺旋提升机就会隆隆开动,大
豆就会涌上来,倒进水槽,而毡巴正在槽底冲淤泥。那个水槽又窄又深,从里往外扒人不容
易。其实王二在那里站着就是看电闸的,根本不该让该海鹰走近,出了这样的事他也有责
任。但是这家伙只是板着脸对她说道:进了车间别乱动,然后把她放开了。与此同时,毡巴
听见外面有响动,就大喊大叫:王二,你捣什么鬼?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啊!像王二这么个
人,让人家把命托到他手上而且很放心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她一听有麻烦,赶紧就溜了。
因此王二就算见过她一面,但是人家长得什么样子都没大记住。只记得脸很一般,但是身材
很好。后来他还对毡巴说过,有一种人,自以为是个XX领导,到哪儿都乱按电闸。这种人
就叫做"肚皮上拉口子,假充二X"。当然这些X都是指生殖器,一个X是女性生殖器,两
个X是指男性生殖器。王二平日语言的风格,由此可见一斑。毡巴说,就是这个人,她是新
分来的技术员,现在是团支书。他还说,像王二这种犯了错误的人就要赶紧靠拢组织才有出
路。当时王二是二十二岁,正是该和共青团打交道的年龄。假如能列入共青团的帮助教育对
像,就能不去劳改。最起码厂里在送王二走之前,还要等共青团宣布帮教无效。在这方面他
还能帮王二一些忙,因为他在团支部里面还是个委员哪。王二想这不失为一个救命的办法,
就让毡巴去替他问问。原本没抱什么希望,马上就有了回音。该海鹰爬到塔上来告诉王二
说,欢迎王二投入组织的怀抱。从现在起,王二就是一名后进青年,每礼拜一三五下午应该
去找她报到。从现在起他就可以自由下地去,她保证他的生命安全。她还说,本来厂里要送
王二去学习班,被她坚决挡住。她说她有把握改造王二。她这一来,使王二如释重负。第
一,现在总算有了一点活命的机会。第二,打了毡巴以后,他一直很内疚。现在他知道这家
伙该打。如果不是他出卖王二,X海鹰怎么会知道王二因为受到老鲁的围困,在房顶上一个
铁桶里尿尿呢。

    第一次我去见X海鹰时,她就对我说:以后你不用再往铁桶里尿尿了。我马上就想到毡
巴把我怎么尿尿的事告诉了X海鹰,而没有人告诉我她是怎么尿尿的。这叫我有了一种受了
愚弄的感觉。事实上光知道我怎么尿尿还不足以愚弄我。但是假如她对我的一切都了若指
掌,我对她一无所知,我最后还是免不了受愚弄。我这个人的毛病就在于一看到自己有受愚
弄的可能性,就会觉得自己已经受了愚弄。

    如果让我画出X海鹰,我就把她画成埃及墓葬里壁画上的模样,岔开脚,岔开手,像个
绘图用的两脚规。这是因为她的相貌和古埃及的墓画人物十分相像。古埃及的人从来不画人
的正面像,总是画侧面,全身,而且好像在行进。但是那些人走路时,迈哪边的腿时伸哪边
的手,这种样子俗称拉顺。古埃及的人很可能就是这样走路的,所以那时候尼罗河畔到处都
是拉顺的人。

    2

    我小的时候从家里跑出去,看到了一片紫红色的天空和种种奇怪的情景。后来有一阵子
这些景象都不见了,——不知它是飞上天了,还是沉到地下去了。没有了这些景象,就感到
很悲伤。等到我长大了一点,像猴子一样喜欢往天上爬,像耗子一样爱打洞。是不是想要把
那些不见了的情景找回来,我也说不准,只好请心理学家来分析了。秋天家里挖白菜窖,我
常常把铁锹拿走,拿到学校的苗圃后面去挖自己的秘窟。但是这些秘窟后来都成了野孩子们
屙野屎的地方,而我是颇有一点洁癖的,别人屙过屎的洞子我就不要了。所以我总是在掩藏
洞口方面搜索枯肠,每个洞子都打不太深。而往天上爬就比较方便,因为很少有人有本事把
屎屙上天。我在这方面取得了很大成功,整个校园的孩子都承认王二在爬墙上树方面举世无
匹。但是不管我上天还是入地,都不能找回六岁时体验到的那种狂喜。

    我小时候,我们院的一个角落里有一座小高炉,大概有七八米高罢,是个砖筒子。我想
它身上原来还有些别的设备,但是后来都没了。到了我八九岁时,它就剩了写在上面的一条
标语:小高炉一定要恢复。想来是某位大学生为了表示堂·吉诃德式的决心而写上去的。这
条标语给了我一点希望,觉得只要能钻到里面去,就能发现点什么。可惜的是有人用树墩子
把炉门口堵上了。假如我能够把它挪开,就能够钻进去。遗憾的是我没有那么大的劲。试了
又试,就像蚍蜉撼大树一样。而爬上七八米的高墙,也不是我力所能及。我拼了老命也只能
爬到三四米高的地方,后来越爬越低,那是因为吃不饱饭,体力不肯随年龄增长。

    我觉得那堵墙高不可测,仿佛永远爬不过去。这就是土高炉那个砖筒子——虽然它只围
了几平方米的地方,但我觉得里面有一个神奇的世界;假如我能看见它,就能够解开胸中的
一切谜。其实我不缺少攀登的技巧,只是缺少耐力,经常爬到离筒口只有一臂的距离时力尽
滑落,砖头把我胸口的皮通通磨破,疼得简直要发疯。在我看来,世界上的一切痛苦都不能
与之相比。但是我还是想爬过那堵墙。有一天,我哥哥看见我在做这种徒劳的努力,问我要
干什么。我说想到里面看看。他先哈哈大笑了半天,然后就一脚把挡着炉门的树墩子蹬开,
让我进去看。里面有个乱砖堆,砖上还有不少野屎。这说明在我之前已经有不少人进去了。
虽然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在这个炉筒里什么都没有,但是我仍然相信假如不是我哥哥踢开了挡
门的树桩,而是我自己爬了进去,情况就会有所不同。所以等我出了那个炉筒子,又要求他
把那个树墩子挪回到原来的地方。小时候我爬高炉壁的事就是这样。

    我爬炉筒时,大概是九岁到十一二岁。到了四十岁上,我发现后来我干任何事情都没有
了那股百折不挠的决心;而且我后来干的任何事都不像那件那样愚不可及。爬炉筒子没有一
点好处,只能带来刻骨铭心的痛苦,但我还是要爬。这大概是说明你干的事越傻,决心就会
越大罢。这也说明我喜欢自己愚弄自己,却不喜欢被别人愚弄。

    3

    后来王二就常常到X海鹰的办公室去,坐在她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他感觉自己在那里像
一只牢牢粘住了的苍蝇。她问王二一些话,有时候他老实答复,有时候就只顾胡思乱想,忘
了回答她。这样做的原因之一是王二在那里磨屁股,——磨屁股的滋味大家都不陌生罢—
—,下面一磨,上面就要失魂落魄,这是天性使然。另一个原因是王二患了痔疮,屁股底下
很疼。过去狄德罗得了中耳炎,就用胡思乱想的办法止疼。当然,这个办法很过时,当时时
兴的是学一段毛主席语录。但是他想到自己疼痛的部位几乎就在屁眼里,就觉得用毛主席语
录止疼是一种亵渎。除此之外,他对这种疗法从根上就不大相信。当王二发愣时,既不是故
作清高,也不是存心抗拒。发愣就是发愣。但是这一点对X海鹰很难解释清楚。王二在她办
公室里,一坐就是一下午。一声也不吭,只是瞪着她的脸看。影影绰绰听她说过让他坦白自
己做过的坏事,还威胁说要送他去学习班。后来见王二全无反应,又问他到底脑子里想些什
么。所得到的只是喉咙一阵阵低沉的喉音。说实在的,这是思想战线的工作者们遇到的最大
难题。你说破了嘴皮,对方一言不发,怎么能知道说进去没说进去?所以最好在每个人头顶
上装一台大屏幕彩色电视,再把电极植入他的脑神经,把他心里想的全在顶上显示出来,这
就一目了然了。X海鹰肤色黝黑,王二瞪着她的脸时,心里想的是:像这样的脸,怎么画别
人才知道我画的不是个黑人呢?假如她从王二头顶上看见了这个,一定猛扑过来大打凿栗。

    X海鹰的办公室是个小小的东厢房,地上铺着已经磨损了的方砖。坐在这间房子里,你
可以看见方形的柱子,以及另一间房子的墙角,半截房檐,这说明这间房子的前身不是房
子,而是长廊的一部分。在豆腐厂里,不但有长廊,花厅的遗迹,还能找到被煤球埋了一半
的的太湖石。做为一所会馆,这个院子真神气。王二只知道它是一所会馆,却不知是哪一省
的会馆。以下是他想到的候选省:安徽,谁都知道安徽过去出盐商,盐商最有钱;山西,老
西子办了好多钱庄当铺;或者是淞江府,淞江府出状元;甚至可能是云南省,因为云南出烟
土,可以拿卖大烟的钱盖会馆——当然,这得是鸦片战争后的事。当X海鹰对王二讲革命道
理时,这些乌七八糟的念头在他心里一一掠过。后来王二当了大学生,研究生,直到最近当
上了讲师,副教授,还是经常被按在椅子上接受帮助教育,那时脑子也是这样的翻翻滚滚。
假如头顶上有彩色电视,气死的就不只是一个X海鹰,还有党委书记,院长,主任等等,其
中包括不少名人。

    后来这位海鹰不再给王二讲大道理,换了一种口吻说:你总得交待点什么,要不然我怎
么给你写"帮教"材料?这种话很能往王二心里去,因为它合情合理。在那个时候,不论是
奖励先进,还是帮助后进,只要是树立一个典型,就要编出一个故事。像王二这种情形,需
要这么一个故事:他原来是多么的坏,坏到了打聋子骂哑巴扒绝户坟的地步。在团组织的帮
助下变好了,从一只黑老鸦变成了白鸽子,从坏蛋变成了好人。王二现在打了毡巴,落入了
困境,人家是在帮他——这就是说,他得帮助编这故事,首先说说王二原先是多么坏。但是
他什么也想不出来。被逼无奈时,交待过小时候偷过邻居家的胡萝卜。这使她如获至宝,伏
案疾书时,还大声唱道:"小—时—候—偷—过—邻—居—家—东—西!"写完了再问王
二,他又一声不吭了。

    4

    这件事显然又是我的故事。X海鹰当然有名有姓,但是我觉得还是隐去为好。她像所有
的女人一样言而无信。说好了保证我在地面上的生命安全,但是老鲁还是要咬我。等我向她
投诉时,她却说:天要下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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