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时代的爱情-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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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的印象。后来我就把自己的性欲和这个印象连系起来了。我喜欢女人芬芳的气味,但是又
想掩饰自己湿淋淋粘糊糊的本质。这说明对我来说,性还没有成熟。它像树上的果子一样,
熟了才能吃。
我小的时候,天气经常晴朗,空气比现在好。我背着书包去上学,路上见了漂亮女人就
偷偷多看她几眼。这说明我一点也不天真。我从来就没有天真过。
。
我在革命时期的第一个情人,就是那位姓颜色的大学生,身上有一股奶油软糖的气味。
所以她又可以叫做有太妃糖气味的大学生。这一点在出汗时尤甚。我第一次看见她时,她的
头发上带一点金黄色,这种颜色可以和二十年后我在法国尼斯海滩上看到的颜色相比。当时
有个女人向我要一支香烟。当时金黄色的太阳正在天顶上融化,海面上也罩着一层金色。那
个女人赤裸着上身,浑身上下与阳光同色。我给了她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支,点火时才发
现把烟叼反了。与此同时,我老婆对着我左边的耳朵喊:你痴了!对我的右耳朵喊:你呆
了。她的气味又可以和后来我在美国注册学籍时所遇见的新生们相比,那些疯丫头在办公室
里嘻嘻哈哈,带来了各种各样的香气,有的像巧克力,有的像刚出炉的法国牛角面包,有的
带有花香,就像尚未开放的玉兰花,带一点清淡的酸味。每次看到我时,她都微微一笑,
说:你这小坏蛋又来了。然后就帮我把扯掉了的扣子缝上。那时候我总是爬排水管到他们那
里去,所以扯脱扣子的事在所难免。后来我把扣子用铜丝绑在衣服上,并且在衣襟里衬上一
根钢条。这样做了以后,扣子就再也不会扯脱了。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六岁,还是个小孩子。
在豆腐厂里X海鹰逼问我有关姓颜色的大学生的一切,我告诉她说:我不记得她姓什
么,我更不知道她叫什么,我和她只接过吻。这种简约的交待使她如坠五里雾中。有时候她
说:你和这个姓颜色的大学生一定干过不可告人的事情,所以你不敢讲!我听了以后无动于
衷。有时候她又说: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是你胡编的——现在编不下去了罢。我听了还是无
动于衷。作为一个讲故事的人,我是个制造悬念的大师,简直可以和已故的希屈柯克相比。
尽管我已经不再说什么,但是已经说过了一些。这些说出的话是不能收回了。
。
其实我和那个姓颜色的大学生还不止接过吻——我当然记得她姓什么叫什么,但是不知
记在什么地方了,现在想不起来——整个六八年她都在学校里。当时拿起笔做刀枪已经全伙
复灭,只剩了她和我是露网之鱼。
我们院里当时有好多红卫兵派别,"拿起笔做刀枪"是很小的一派,动武的时候也经常
处于被围的状态。但是后来他们最倒霉,头头被抓起来判了徒刑,分配时,每个人都被送到
了穷乡僻壤。这是因为算了总账——他们这派打死的人最多,毁坏东西也最厉害,这两件事
都和我有关系。我们那座楼里打满了窟窿,原来的走道门窗全都不存在了。而且他们一面拆
毁,一面加固,终于把一座二十世纪的住宅楼改成了十五世纪的城堡,甚至是东非草原上的
白蚁窝。后来把它恢复原样时,花了比当初建这座楼还多三倍的钱。后来上面把他们集中起
来办学习班,让他们交待谁叫这么干的,他们没把我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人信。我早就
对他们说过,我就管帮你们打仗,别的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当时上面派人进驻学校,把武斗队伍都解散了,把头头都抓走了,别的人关起来办学习
班,追查武斗里打死人的问题。只把她一个人剩在外面,等待下乡。这大概是因为上面觉得
女人不会打死人——领导上实在缺少想像力。后来她经常找我和她一起去游泳。不好意思到
家里来找我,在楼下和自行车站在一起,摇着车铃。游泳时她对我说,我们就像一群小鬼,
大人不在家就胡闹了一通。现在大人回家了,就把我们收拾一顿。我答应着"是呀是呀",
心里却在想:这是你们的事,别扯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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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女人抱的期望一直不高,但是姓颜色的大学生是个例外。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
该像法国那位风华绝代的杜拉斯一样,写出一部来。如果不去写小说,也该干点与
此类似的事,因为她和X海鹰不一样,是个感性天才。有些事情男人干不来,因为这不是我
们的游戏。但是她和别的人一样,只是叫我失望。连她都自甘堕落,我对别人更不敢存什么
希望。
那一年春天开始,我常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到运河边上去游泳。当时那里很荒凉,到处是
野草。春天水是蓝的,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之间话不多。她到树丛里换衣服时,让我在外面
看着人。姓颜色的大学生皮肤白晰、阴毛稀疏,灰色的阴唇就像小马驹的嘴唇一样,乳房很
丰满。脱掉衣服时,就像煮熟的鸡蛋剥下蛋皮,露出蛋白来。尤其是摘掉那个硬壳似的胸罩
时,就更像了。在灰蒙蒙的树从里,她是一个白色的奇迹。而且刚脱掉那些累赘的衣服时,
她身上传来一股酸酸甜甜的信息。我换衣服时,她有时盯住那个导致我被称为驴的东西看
着,但也是不动声色。到了水里就不停地游起来,从河这边游到河那边,一游就是十几趟。
然后爬上岸来,在河边上坐到天黑。姓颜色的大学生嘴唇变成了紫色,头发上好像抹了油,
眼睛里充满了油一样的光泽。我们俩之间一点都不熟,只是互相需要。她告诉我说,如果不
来游泳,就坐立不安。我想这是因为她心里很烦。她又告诉我说,我好像只有五六岁的样
子,和我在一起很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是个好现象。年龄小一点,就可以多活几年,难道
不好吗?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坐在树丛里,并排挺起胸膛来。我有两片久经锻练的胸大肌,她有
一对光润细嫩的乳房,乳头朝上挺着,是粉色的。后来她拍拍我的胸口说:"算了。别比
了。都挺好的。"
我和姓颜色的大学生去游泳,直到天黑以后。天黑以后远处灯火阑珊,河水就像一道亮
油。她让我抱着她,我就抱着她,在黑暗里嗅她的气味,晚上她身上有一种温暖的气味。然
后我就说:该回家了。然后我们就骑车回来,这个季节,晚上的风是暖的,就像夏天小河沟
里的水,看上去黑糊糊而且透明,但是踏进去却感到温暖得出人意外。走到接近村子的地
方,听到人声模糊。我爸爸要是知道我和一个大姑娘混在一起,非把我揍扁了不可。人家要
是知道她和一个十六岁的男孩子混,也要把肚皮笑破。但是要问我爸爸为什么要揍我,或者
要问他们为什么要把肚皮笑破,谁也答不上来。
。
姓颜色的大学生假如有杜拉斯的才能,能写出这样一部,会写道她的情人是个
小个子,肌肉坚实,脸上、身上(肩膀、胳臂、大腿)都长满了黑毛,又似胎毛,又似汗毛,
又似她后来那个秃顶丈夫抹了101生发精后头顶上催出的那种茸毛。才只十六岁,男性就长
得和驴一样。站在河岸上时,岔开了双腿,挺胸收腹(我不是有意这样,是在体操队被老师
训练的),雄纠纠的像只小叭狗。她会提到她的情人眼睛是黑色的,但有时也会变成死灰
色。她还会提到空寂无人的河岸,杂有荆棘的小树丛,到处是坚硬的土坷垃。有时候她把他
拉到树从里,让他把脸贴在自己湿漉漉的阴毛上。说明了这一点,就能说明我们不是命里注
定没有好书看,而是她们不肯写,或者有人不让她们写。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他就持我在
革命时期的想法:认为这种事层次太低。
姓颜色的大学生在她的里还会说到,她的情人站在水里时,身上的茸毛都会浮
起来,就像带上了静电,还像一种稀薄的蒲公英。初春的水是蓝色的,很透明。但是在这种
水里并不觉得很冷。从这种水里出来,会觉得一切都是蓝色的,很透明。有时他会独自走到
桥上去跳水。那个时候他还是一本正经,像个小叭狗的样子。后来她回想起这些事,一定不
会为这种无性的性爱而后悔。真正后悔了的是我。
姓颜色的大学生有时候把我拉到灌木从里,让我把手贴在她赤裸的乳房上,然后就闭上
眼睛晒太阳。我把手贴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就自以为尽到了责任,只顾自己去寻找奶油
味。这种气味在腋窝和乳下尤重。我把鼻子伸到这些地方——比方说,用鼻子把乳房向上拱
开,或者把鼻子伸到腋毛稀疏的地方。刚从水里出来,鼻子是凉的,这就更像只小叭狗了。
在这种时候,姓颜色的大学生也觉得挺荒唐。但是后来她又想:管它呢,荒唐就荒唐。
我还能嗅到姓颜色的大学生小腹下面有一种冷飕飕的清香味,但是不好意思到那里去
闻。这就像一只没睁开眼睛的小狗闻一块美味的甜点心,但是不敢去吃。对于小狗来说,整
个世界充满了禁忌,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大狗咬一口。对我来说,会打仗简直是小菜一碟,不
学都能会。但要学会性爱,还需要很多年。
。
小时候我爬过了一堵高墙,进到了一个炉筒子里面,看到地下有一领草席子,还看到有
做爱的痕迹。从现场的情形不难推断出那个女的必然是背抵着炉壁,艰难的翘起腿来——这
不折不扣就是米开朗齐罗的著名雕像"夜"。而那个男的只能取一腿屈一腿伸的姿式,那姿
式的俗称就是狗撒尿。而且那条伸着的腿还不敢伸得太厉害,否则就会碰上野屎。我觉得这
样子十足悲惨——如果你不同意,起码会同意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干着又有啥意思。等到我
和姓颜色的大学生试着干这件事时,心里就浮现炉筒子里的事。那时候我抱着她的肩膀(她
的肩膀很厚实),脸贴着她饱满的胸膛,猛然间感到她身后是炉筒子。一股凄惨就涌上心
头,失掉了控制。这在技术上就叫早泄罢。还有一件事必须提到,姓颜色的大学生是处女,
也增加了难度。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我失落得很,而且还暴露了我是个湿被套。但是姓颜色
的大学生却笑了,说道:你都把我弄脏了!然后又说:我自己跟自己来。你想不想看?
。
六八年春天那个晚上,我对姓颜色的大学生十分佩服,但是这种佩服却不是始于那时,
起码可以上溯到六七年的秋天。那时候我们俩到海淀镇去买大饼,在光天化日下掀开了马路
中央的阴沟盖,从地底下钻出来。不管在什么时期,一位漂亮大姑娘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人们
面前,总是个很反常的现象。而且钻了这么长时间的阴沟,她还有办法出污泥而不染,因此
就引起了围观。而她旁若无人的走进小饭馆,从胸罩里掏钱买大饼,然后再旁若无人地钻回
阴沟里去。有时候既没有钱,又没有粮票,她就一本正经的在街头找人聊天,告诉人家我们
几十个人困在大楼里,没钱吃饭。等到要到了钱,就对人家甜甜的一笑,说:谢谢你。你对
我们真好。我所认识的叫化子里,就数她最有体面了。
。
后来姓颜色的大学生让我到树丛外去给她站岗,然后就和自己来。这时候天已经黑得差
不多了,在树丛外面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白色影子,但是什么都能听到,还能闻见那种
浓郁的酸酸的花香气。我觉得天地为之逆转。姓颜色的大学生在树丛里躺着时,身体洁白如
雪,看上去有点轮廓不清。晚上回家以前,她让我帮她把那个有四个扣子的胸罩戴上。那东
西是用白布做的,上面用线轧了好多道,照我看来像个袜子底。这种东西她有好几个,都是
这样子的。有的太小,戴上后好像头上戴了太小的帽子,摇摇晃晃,有的太大,戴上去皱巴
巴。她的内裤像些面口袋。总而言之,这些东西十足糟糕,穿上去不能叫穿上去,该叫套了
上去。脱下来不能叫脱了下来,应该说是从她身上滑了下来。假如在臭气熏天的时期,还有
什么东西出污泥而不染的话,她就可以算一件了。
我躺在姓颜色的大学生身上时,觉得她像一堆新鲜的花瓣,冷飕飕的,有一种酸涩的香
味。她的乳房很漂亮,身体很强壮,在地上躺久了,会把地上的柴草丝沾起来。时隔这么多
年回想起来,我觉得她的身体像一种大块的cheese,很紧凑很致密,如果用力贴紧的话,
有一种附着力。因此不该轻轻的抚摸,而应当把手紧紧地附着在上面。当年我做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