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拉的灰烬-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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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日子好过了为止。都已经是夜里了,不过我得去看看他怎么说,弗兰克跟我一起去。
她叫我穿上外套,可我没有,她便说:我想问恁们有没有雨伞,八成也是没有的,走吧。
她把披肩往头上拉了拉,我跟她出了门,走过巷子,冒雨来到将近两英里外的罗斯布瑞恩路。她来到一长排小房子中的一家,敲了敲门:你在家吗,拉曼?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外婆,你为什么叫他拉曼?他不是叫杰拉尔德吗?
我怎么知道?我知道人们为什么都叫你舅舅“帕特修道院长”吗?人人都叫这小子“拉曼”。开门,我们要进去了。他也许还在加班。
她推开门,屋里很黑,有股湿乎乎、甜腻腻的味道。这间屋子看上去像是厨房,旁边有一个小房间。卧室上面是一间带天窗的小阁楼,雨滴敲打着那扇天窗。到处扔着盒子、报纸、杂志、吃剩的食品、茶缸和空罐头盒。两张床几乎占满了卧室的空间,一张特别大,一张小些,靠着窗户。外婆捅了捅大床上的一团东西:拉曼,是你吗?起来,好吗?起来。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没什么,安琪拉娘儿几个被赶出来了,天又跟漏了似的。她们需要一点地方避避雨,等挺过这阵再说,我那儿没地方住。要是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她们娘儿几个安顿在阁楼上,不过这样不行,因为小孩子不会爬楼,他们会掉下来摔死的。所以,你上去住,她们娘儿几个可以搬到这儿来。
好吧,好吧,好吧,好吧。
他从床上竖起来,一股威士忌的气味。他到厨房把桌子拖过来,拖到墙边,往阁楼上爬。外婆说:现在好了,恁们今晚就可以搬到这儿了,不会再让催命鬼撵恁们啦。
外婆对妈妈说她要回去了,她很累,又被雨浇了个透,她已经不再是二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她说不必带上那些拉曼。格里芬家里都有的东西,像床和家具。我们把阿非放进婴儿车里,他的周围堆满了锅碗瓢盆、果酱瓶和茶缸,还有“教皇”,床上的两个靠枕以及外套。我们把外套披在头上,推着婴儿车走过街道。走进巷子时,妈妈叫我们不要说话,不然邻居们就会知道我们被赶出来了,那可丢死人啦。婴儿车有个轮子不好使,总偏离方向,推起来东摇西晃的。我们费劲地让它直着走,不过这时我们很开心,因为现在一定是后半夜了,明天妈妈肯定不让我们上学了。我们现在搬得离利米国立学校这么远,可能再也不用上学了。我们一走出巷子,阿非便拿着勺子在盆上敲起来,迈克尔唱起艾尔。乔森主演的一部电影里的一首歌:天鹅,我是多么的爱你呀,我是多么的爱你呀,我亲爱的小天鹅。他极力模仿着艾尔。乔森那低沉的声音,把我们都逗笑了。
妈妈说天晚了,这让她很高兴,大街上没人看着我们丢脸。
一到那里,我们立即把阿非和东西从婴儿车里弄出来,我和小马拉奇好跑回罗登巷取留在那里的箱子。妈妈说要是丢了箱子和里面的东西,她就活不成了。
我和小马拉奇睡在小床的两头,妈妈睡在大床上,旁边睡着阿非,迈克尔睡在床尾。什么东西都是湿乎乎的,一股霉味,拉曼在我们头上打着呼噜。屋子里没有楼梯,这就是说,不会有第七级楼梯上的天使了。
不过,我也快十三岁了,这么大,可能不适合天使的故事了。
早晨,闹钟突然响起来,天还很黑,拉曼。格里芬擤了擤鼻子,用力咳着痰。地板在他的脚下嘎吱嘎吱直响,他往便盆里没完没了地撒尿,我们只好用外套堵住嘴巴,防止笑出声。妈妈小声嘘着,叫我们安静。拉曼在上面轰轰隆隆地走着,爬下阁楼,推上自行车,砰地把门关上,出发了。妈妈小声说:没事啦,继续睡觉吧,恁们今天可以待在家里,不用上学
了。
我们睡不着,住的是一个新地方,我们想撒尿,想四处查看查看。厕所在外面,出后门走大约十步就到了,那是我们自己的厕所,有个门可以关上,还有个像样的坐便器,可以坐在上面看裁成一块一块的《利默里克导报》,那是拉曼放在后面擦屁股的。那个长长的后院里有一处花园,长满了高高的杂草;有一辆破旧的大自行车,它的主人想必是个巨人;到处是罐头盒、烂在泥里的旧报纸和杂志;有一台锈迹斑斑的缝纫机;有一只脖子上缠着绳子的死猫,一定是别人从篱笆外扔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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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突发奇想,认为这就是非洲,一个劲儿地问:人猿泰山在哪里?人猿泰山在哪里?他在后院里光着屁股跑上跑下,不停地鬼叫,模仿人猿泰山在树丛中飞来荡去的样子。小马拉奇的目光越过篱笆,看着另一家的院子,对我们说:他们家有花园,种了东西。我们也可以种些东西,我们可以种些自己吃的土豆什么的。
妈妈在后门那儿喊我们:恁们看看,能不能在这儿找些生火的东西。
房后有一间小木棚,就要倒了,当然可以用这上面的木头生火。妈妈对我们拿进去的木头直皱眉头,她说都朽掉了,生满了白花花的蛆,不过乞丐是不能挑肥拣瘦的。木头在烧着的纸上咝咝地叫着,那些白花花的蛆都想逃生。迈克尔说,他觉得很对不起这些白花花的蛆,他同情世界上所有的东西。
妈妈告诉我们,这套房子曾做过商店,拉曼的母亲通过那扇小窗口出售日杂百货,所以她可以供拉曼去洛克威尔学院读书,让他最终当上一名皇家海军军官。啊,他是一名军官?千真万确,一名皇家海军的军官,这儿有一张照片,他正与其他军官一起陪同美国影星琼。哈洛吃饭。见过琼。哈洛,他就跟原来不一样了。他疯狂地爱上她,但能有什么结果呢?她是琼。哈洛,而他仅仅是一名皇家海军的军官而已。他因绝望而酗酒,结果被开除出海军。瞧瞧现在的他,供电局的一名普通职工,住的房子又这么丢人。看着这房子,你根本想不到里面居然还有人住。可以看得出,自打他母亲死了,拉曼就从未动过这屋子里的东西。为了能住下来,我们只好自己动手打扫了。
屋里有几盒瓶装的紫色发油,妈妈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我们打开一瓶,往自己的头上抹。小马拉奇说这味道可真香啊,但妈妈一进屋就问:什么味道这么难闻?还问我们的头怎么突然变得油乎乎的?她把我们押到屋外的水龙头下冲了冲,从一堆《伦敦新闻画报》底下拽出一条旧毛巾把我们擦干。这些杂志太古老了,上面还有维多利亚女王和爱德华王子挥手致意的照片。屋里还有几块“派尔”牌肥皂和一本厚厚的书,叫《派尔百科全书》。这本书让我读得如饥似渴,因为它什么都能告诉你,而且都是我想知道的。
有几瓶“斯隆”牌药水,妈妈说等我们抽筋或因风湿疼痛了,用起来很方便。瓶子上写着:哪里有疼痛,哪里就有“斯隆”。还有几盒安全别针,几袋不晓得放了多久的女帽,一碰就碎,几种据说会让人容光焕发、双目清亮的泻药,还有几封奥因。奥杜非将军写给杰拉尔德。格里芬先生的信,信上说欢迎加入国际阵线,加入爱尔兰海军,得知像杰拉尔德。格里芬这样受过良好教育,接受过皇家海军训练,又曾在“青年蒙斯特队”赢得全国“贝特曼”杯橄榄球赛冠军的人,对这场运动感兴趣,真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奥杜非将军正在组织一支爱尔兰旅,不久将远渡西班牙,征讨天主教大军阀佛朗哥,格里芬先生的加盟将使该旅如虎添翼。
妈妈说拉曼的母亲不愿意让他去,那么多年了,她在小店里辛辛苦苦,把他送进学院读书,可不是为了让他优哉游哉地去西班牙打佛朗哥的。他只好待在家里,找了一份供电局的工作,白天沿着村路埋电线杆,晚上回家陪着母亲,这让她很高兴,只是每到星期五,他就要出去喝酒,然后痛苦地呼唤琼。哈洛。
我们有一堆纸可以生火,妈妈很高兴。不过那些烂木头烧起来有股恶臭,她还担心那些蛆会逃走繁殖起来。
我们一整天都往屋外搬盒盒袋袋,妈妈打开所有的窗户通风,让发油味和闷人的气味散掉。她说能重新看见地板,真让人踏实,现在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喝上一杯茶了。等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们兴许还能有个花园,像英国人那样坐到屋外喝茶,那该有多美啊。
拉曼每天晚上六点钟到家喝茶、睡觉,一觉睡到天亮,只有星期五例外。每个星期六,他都在下午一点钟上床睡觉,一直睡到星期一早晨。他先把厨房里的桌子拖到阁楼下,登上一把椅子,再把椅子拖到桌子上,再登上椅子,抓住一条床腿,把自己拖上去。万一他星期五喝得太多了,他就让我爬上去,给他拿枕头和毯子,睡到厨房炉子边的地板上,或者跟我们兄弟几个挤在一张床上,整夜不断地打呼噜放臭屁。
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他抱怨说自己放着卧室不住住阁楼,每天爬上爬下到后院上厕所,快累死了。他只要朝下一喊:把桌子搬过来,还有椅子,我要下去。我们就得拿掉桌子上的东西,把它拖到墙边。他说他受够了,这样爬要完蛋的,他要用他老娘那可爱的便盆。他整天躺在床上,看从图书馆借来的书,抽“金片”牌香烟,有时扔给妈妈几个先令,打发我们中的一个去商店,替他买几个烤饼,或不错的火腿和西红柿片,喝茶时好当点心。然后,他开始叫妈妈:安琪拉,便盆满了。她就拽过桌子和椅子,爬上去取便盆,到外面的厕所里
倒掉,用水冲冲,再爬回阁楼放好。她绷着脸问:老爷,你今天还想干什么?他笑了:这是女人该干的,安琪拉,这是女人该干的,房租免了。
拉曼从阁楼上把借书卡扔下来,叫我去给他借两本书,一本关于钓鱼的,一本关于园艺的。他给图书管理员写了一张便条,说他给供电局挖坑埋电线杆,腿疼得要命,从今天起,将由弗兰克。迈考特替他借书。他清楚这个男孩子还不满十四岁,也清楚严格禁止儿童进入图书馆成|人室的规定,但这个男孩子会把手洗得干干净净,而且规规矩矩地听从吩咐,谢谢您。
图书管理员看了便条后,说格里芬先生真是够不幸的,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一个有大学问的人,他读的书让你觉得不可思议,有时一星期借四本。一天,他借回家一本法文书,你注意,是法文,是关于舵的历史,你注意,是舵。她愿意不惜一切代价,看一眼他脑子里的东西,那里面一定塞满了各种学问,你注意,是塞满。
她挑出一本漂亮的书,是关于英国园艺的,里面有漂亮的插图。她说:我知道他在钓鱼方面喜欢什么书,说完,选了一本由休。考尔顿准将写的《追寻爱尔兰鲑鱼》。啊,这位图书管理员说,他读过几百本英国军官在爱尔兰钓鱼的书。纯粹出于好奇,我也读了一些,你可以看得出来,那些军官在受够了印度、非洲和其他要命的地方后,为什么都喜欢待在爱尔兰。咱们这里的人至少是很懂礼貌的,我们因此而著名,是礼貌,而不是跑来跑去,到处朝人扔长矛。
拉曼一边躺在床上看书,一边对阁楼下说话,说等他的腿痊愈了,就要在后院弄一个远近闻名、色彩繁多、美丽无比的花园。等他不种花了,就去利默里克的河边转转,带回一些让人口水直流的鲑鱼。他母亲留下一个做鲑鱼的菜谱,是祖传秘方,要是他有时间,腿也不疼了,就在这屋里找找。他说现在可以靠我了,我可以每星期去给他借书,但是不要把黄|色书刊往家里带。我问他黄|色书刊是什么,可他不告诉我,我只好自己搞明白。
妈妈说,她也想去图书馆借书,可是路太远了,有两英里呢,她问我介不介意每星期给她借几本书,像夏洛特。布拉姆或是别的名作家写的传奇小说。她可不想看什么“英国军官寻找鲑鱼”的书,也不想看人们你打我杀的书。不用看这些书,这个世界上的麻烦就够多的啦。
我们在罗登巷的房子里捅了娄子的那天晚上,外婆着了凉,结果转成肺炎,被送到城市之家医院,现在,她已经死了。
她最小的一个儿子———我的汤姆舅舅,虽然跟利默里克巷子的其他男人一样,也去了英国工作,但肺病越来越严重,结果回到利默里克,现在也死了。
他的妻子,戈尔韦的简,也随他而去。他们六个孩子中,有四个只好被送进孤儿院。最大的那个男孩杰瑞跑了,参加了爱尔兰军,又开了小差,叛逃到英军那里去了。最大的那个女孩佩吉,投奔阿吉姨妈,过着凄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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