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3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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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仗回来,师首长大部分都升迁或调动了,但师长陈九江还在原位,因为年纪大了,加上身体不好,上级考虑让他在师长的位置上再干两年离休。垂垂老矣,心态就有些变化,他看完了保卫科报上来的材料,依稀记得范辰光这个名字,慢慢回忆,就是当年因为在文化程度上弄虚作假没能提干的干部苗子,脑子里渐渐生出一些感叹。没想到这小子对部队这么痴情,如此三番撵来撵去,居然还死死抓住266团的裤腰带,至今不撒手。陈师长大发恻隐之心,让266团把范辰光的档案调了过去,然后亲自到266团搞了一次调查,最后又跟钟副师长通了电话,心里就有谱了。
离开266团之前,陈九江师长找范辰光谈话,足足谈了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不久,范辰光被转为志愿兵,到团政治处报道组代理组长。
据说,陈师长在师保卫科上报的材料上做了如下批示:当尖子有功,拔牌子混账。难得小学毕业生,报刊经常发文章。好兵也做糊涂事,事出有因可原谅。知错改错犹未晚,好汉做事好汉当。
《明天战争》第三章三
岑立昊从军区陆军指挥学院毕业之后,回到266团担任作训股长,不久,刘英博也升任二营副教导员。
刘英博在政治学院上学期间认识了本军通信团的女干部李蓁,因为来自一个部队,多了一些交往,渐渐就有了好感。李蓁长相差了点,瓦刀脸型,胳膊也略显长了点,而且是单眼皮。刘英博再三论证,觉得瓦刀脸没有什么不好,胳膊长点也不碍事。
刘英博结婚是旅行结婚,回来后岑立昊知道了,扛了两箱啤酒过去祝贺。刘英博说,亏你想得出来,就不能买点高档的东西?不说送收录机了,至少也得送个床罩吧?两箱啤酒才二十块钱。
岑立昊说,我这是替你着想,不是说啤酒是液体面包,喝多了长肚子吗?你们要是打了提前量,李干事的肚子大了,就说喝岑立昊的啤酒喝的。
刘英博一拳擂在岑立昊的屁股上,放屁!想想又觉得不对,说,你狗日的占便宜无孔不入,我老婆肚子大了是我加的班,你的啤酒不沾边。
晚上刘英博在彰河桥头请了一桌客,计划来宾的时候,首先就提到了四大金刚。岑立昊不屑地说,什么四大金刚?还十八罗汉呢。以后不要再说四大金刚了,四大金刚八大金刚的,像小集团。
刘英博说,四大金刚可是钟副师长认可的,训练标兵嘛,作为一种荣誉称号,我看没什么不好。
因为谈了个女朋友吹了,岑立昊这几天情绪不好,现在看见刘英博结婚了,家庭生活气息弄得很浓,心里更有些不是味道。一时半会打起精神来祝贺一下可以,一个晚上强作欢颜就太累了。可是他又不能拒绝,人家请他喝喜酒,面子自然扫不得。
但这桌饭是刘英博请的,他也不好说什么,心想且耐着性子先参加,对脾气了多喝几杯,不痛快了腿一撩走他娘的。
晚上被刘英博请来的,不光有四大金刚原班人马,还多出了个周晓曾和韩宇戈。
人到齐之后,大家亲亲热热,都说不容易,虽然说在一个城市,多数还在一个部队,但是像这样的聚会,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感谢刘副教导员及时地娶了老婆。
然后就杯盏交错,你来我往,大碗喝酒。不过喝的是啤酒,醉意上来的慢,需要不断地上厕所。
一边喝酒,一边缅怀往事,老友重逢,情深意长,充分开展表扬与自我表扬,充分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充分开展吹捧与自我吹捧。
周晓曾说,1978年5月3日,我和我岳父他们去告了你们团一状,没想到把假金刚告吹了,新金刚出现了。你们这几个人在彰河桥头人民的心目中,很有影响。特别是最近的彰河疏浚和人民公园军民湖工程,部队立了大功。老百姓也不知道是那个部队的,都传说是金刚部队的。
范辰光说,咱们团原来有四大金刚,老翟退伍了,我觉得韩宇戈不错,可以补充进来。
韩宇戈谦虚地说,唉,这件事情不提为好,属鸡屎的,不挑不臭。再说,我那个假金刚要是混进革命队伍,有损你们真四大金刚的光辉形象。辈分也差一点。
范辰光说,我还有个想法,现在不都是讲品牌吗?什么叫品牌,典型就是品牌。我们266团的四大金刚这个品牌不能丢。我们几个是老同志了,老刘当了副教导员,老岑当了作战股长,老翟到了地方,现在也干车间主任了。我虽然进步慢点,但不谦虚地说,在彰河市新闻界,也是知名人物。当然我们不能吃老本,还要培养新的四大金刚,让四大金刚精神代代相传。
岑立昊听着这几个人说话,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心想,这个老范,念念不忘四大金刚这块招牌,不知道给自己脸上贴了多少金。听他那口气,简直像是团长政委在做报告,培养这个精神那个精神,那是你考虑的问题吗?
周晓曾说,我是地方干部,不懂你们部队的事情,但我觉得小范的思路是对的。抓工作要突出重点,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抓住一点,就可以带动一线,一线动了,面上也就动了。
翟志耘说,老范的宣传力度很大,市电视台和省报都报道了,我看了特别亲切。
岑立昊这晚本来不想多讲话,但几碗啤酒下去,就有些身不由己,没防着一句话就冲口而出:哈哈,同志们说得好啊,我也说一句:范辰光同志不是人。
一言既出,举座茫然。范辰光眼一瞪说,老岑你是什么意思?
岑立昊摇头晃脑,作半醉状,皮笑肉不笑地说,范辰光同志不是人,是神。
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说老岑还是那德性,爱捉弄人,便问,为什么是神?
岑立昊说,他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把死的说成活的,把小的说成大的,把方的说成圆的,你说他神不神?
范辰光知道岑立昊是挖苦他,但又不好发作。
刘英博觉得今晚岑立昊好像跟这个场合有点不融洽,想说他两句,但考虑两个人的关系微妙,就没说。好在大家都是战友,开几句玩笑,轻了重了也是无所谓的事。
范辰光倒了满满两大碗啤酒,双手送到岑立昊面前说,老岑,我不认为你这话是贬低我。敲锣卖糖,各干一行。你这几年一路青云直上,我也得谋生啊!
岑立昊没接酒碗,觑着眼睛说,那也不能瞎球扯啊!你老是写假报道,把部队风气搞坏了。
范辰光一听这话脸色就很不好看了,把酒碗往桌子上一摔,手指岑立昊说,老岑你说话要负责任,我怎么写假报道了?不就是上次写疏浚彰河没有提你们作训股吗?方案是你们定的不错,也是你调度的不错,可是你说过的,不是军事行动,不要提作训股的名。现在,你倒找我打击报复了。
岑立昊也火了,手指敲打着桌面说,老范我警告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在乎你写的那个狗屁报道吗?
刘英博一看情况不对,两条腿左右开弓,右边踢岑立昊,左边踢范辰光,说,扯什么淡,喝多了是不是?再喝,喝多了闭嘴。
范辰光说,真是欺人太甚。在教导队的时候他就看不起我,经常拿我取笑。老岑你不要忘记了,当年四大金刚,我排在第一。
岑立昊笑了,皮笑肉不笑。岑立昊说,范辰光同志你也不要忘记了,你是一个兵,以后不要老岑老刘的喊,就算我们不在意,别人也会认为你倚老卖老,没大没小,这对你形象没好处。
范辰光的脸顿时涨红了,愤怒地看着岑立昊,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嘴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太自高自大了!
岑立昊呼地一下站起身来,桌子一拍说:放肆,谁自高自大?以后记住,再见到我,要立正,要敬礼!
范辰光还没来得及反击,刘英博也突然站了起来,把桌子拍了起来:太过分了!岑立昊你张狂什么?就是当个狗屁股长屁长,你有什么了不起?战友一场,你凭什么这样霸道?
酒才喝了一半,就喝出毛病来了,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翟志耘、周晓曾和韩宇戈插不上话,面面相觑。
岑立昊愣住了,看看刘英博,声音低下来,说,条令总是要执行的吧?他天天喊我老岑老岑的,没个规矩,像什么样子!
刘英博说,今天是喝我的喜酒,叫你们喝成了鸿门宴。什么条令,这是学条令的地方吗?
岑立昊还在犯傻,又把目光投向翟志耘,翟志耘把脑袋一歪,不看岑立昊的眼睛,说,岑股长,你喝多了。
最后还是周晓曾和了一把稀泥,说,你们四大金刚难得一聚,上来喝得太猛,打是亲骂是爱,大家都不要介意。这个酒要是喝不下去了,咱们就撤吧?
不料范辰光却不答应,现在,他明显地感觉到今晚形势对他有利,他平时受岑立昊的气受够了,他不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他要乘胜追击。范辰光端着酒碗,心平气和,说:岑股长没错,你说得对,我是一个兵,志愿兵也是兵。当年在教导队的时候,你就看不起我,没关系。我天生就是一个小人,我没有自尊心,没有人格。今天你教育了我,我知道了,我要尊敬首长。我敬你酒,你当首长的可以不喝,但我不能不敬。这样,我敬你三碗!
说着,啪地一个立正,先是向岑立昊端端正正地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双手端起酒碗,仰起脑袋,像牛一样咕咕咚咚地饮了下去。
岑立昊慌了,赶快站起身来,说,老范,你这是干什么!
范辰光不理他,接着又拿起瓶子倒酒,黄色的液体和泡沫一起在杯中上涨,范辰光的眼睛里已是一片泪水。
岑立昊把求援的目光投向翟志耘,又投向刘英博,再投向周晓曾,最后又投向韩宇戈,这一圈巡视下来,他的心就凉了半截他们全都用一种冷静的旁观者的表情,并且是深情的目光看着范辰光,而似乎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岑立昊在绝望中端起了酒碗说,对不起老范,我喝多了。
范辰光用含着眼泪的眼睛朝他笑了笑,说,首长,你是我军栋梁,现代战争离不开你,我们小卒子别的做不来,代首长喝点酒总行吧?
说完,又是啪地一个很夸张地立正,敬礼,然后高山流水一般地把酒喝了下去。喝完了,又倒。
这下岑立昊再也不能任其发展了,呼啦一下离开座位,走到范辰光的面前,按住了范辰光的手,喝道:来人啦,拿大碗来。要喝,咱俩一起喝!
几只青瓷大碗拿过来了,三瓶到了三碗,岑立昊把两手一摊说,弟兄们,我岑立昊今晚错了,伤了老范的心,扫了大家的兴,破坏了老刘的好心情。我今晚第一次知道了我的性格有多么大的缺陷,为了向各位赔罪,这三碗酒我干了。
刘英博冷冷地说,那好,你自己干吧,我们就不奉陪了。
《明天战争》第三章四
对于范辰光来说,转改志愿兵两年后的这个春天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太阳像一个神奇的播种机,在原野上铺了一层黄绿相间的春色。萧瑟了一个冬天的西郊机场在春风丽日的滋润下,莺飞草长,方圆二十公里空旷的土地上春意盎然,两条废弃的水泥跑道像两条白色的飘带,镶嵌在毛茸茸的绿海中间,使这道原本一览无余的风景又增添了许多幽远和神秘的内涵。
钟盛英结束在北京的进修之后,回到88师升任师长,这无疑是范辰光的福音。尽管一个师长和一个志愿兵之间隔着天大的距离,但是范辰光不这么看,因为他曾经是钟盛英手下的〃四大金刚〃之一,这就在上下之间搭了一条线,尽管这条线很虚很短,细若游丝,然而事在人为,只要把功夫下到,它就可以变成一条通衢大道。
按工资计算,范辰光现在已经享受副连职待遇了,也算是老牌志愿兵了,四个兜穿久了,新鲜感很快就消失了。他太不平衡了,尤其是在岑立昊的面前,饱受屈辱,倍遭冷落,岑立昊从来就没把他的副连职待遇当回事。就连刘英博,表面上对他很尊重,但这种尊重也是居高临下的。那次在刘英博家吃饭,对待他和岑立昊的僵持,刘英博虽然站在他这一边,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入耳。临散场的时候,岑立昊先退了,刘英博送他到门外,说,立昊你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说赤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个志愿兵,你一个营级干部,却不分场合地跟他较劲,有失身份嘛!
大家都喝多了,刘英博说这话并没有避着谁,声音很大他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就是这么理解他们军官们同志愿兵范辰光的关系。刘英博的话像一条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范辰光的心坎上,他在岑立昊那里得到的胜利的感觉,报复成功的喜悦,被刘英博这句话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