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4年第3期-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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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圣彼得堡了。下车之后,岑立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通过这一路旅行,考夫特再和他对视的时候,可能会不大自然。他注意着考夫特的动静,却发现考夫特早已下车,钻进轿车右边的行李箱里,正撅着屁股帮大伙卸行李呢。
在涅瓦河畔参观炮兵纪念馆的过程中,留学生们自动按照国籍或者洲际分成各个团伙,各取所需地浏览。岑立昊和孔宪政等人由纪念馆负责人巴列耶夫少校陪同,只看了半个展厅,就有些目瞪口呆的感觉。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样式的火炮,大的小的,单管的多管的,人工扛的马车拉的,尤其是那几门制造于16世纪中期至17世纪中期的套炮,大小共十二门,最大的内径50厘米,炮身长十余米,巴列耶夫少校介绍说,这门火炮投入战争的时候最大射程为17公里左右,而且精度较好,这就不能不让岑立昊等中国军官愕然了17公里!16世纪!
除了大口径火炮,纪念馆里还陈列了几尊样式古怪的小炮,一律紫铜铸造,造型考究,玲珑可爱,古怪就古怪在口径上。中国军官们从来就没有见过非圆形火炮口径,而这几门炮的口径偏偏没有一个是圆的,有菱形的,有椭圆形的,有枣核形的,还有长方形的,五花八门,闻所未闻,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巴列耶夫少校是一个退役军官,很高兴地接待了这批外国留学生,说起话来,酒糟鼻子上面的两只小眼睛溢满了笑意,让人觉得十分可爱。巴列耶夫少校如数家珍地介绍了他所掌管的这些战争艺术品,末了还带有感激和讨好的口吻说,你们中国了不起,是你们的祖先发明了火药,给我们的祖先提供了动力,才制造出这些精美绝伦的艺术品。
艺术品?岑立昊心想,这可是用来杀伤和摧毁的啊,他太清楚这种艺术品的功能了,也包括那几门看起来小巧可爱、上面还镌有圣母画像的小炮,当初制造他的时候,可不是打算放到今天来供人观赏的。
就在这时候,考夫特像幽灵一样出现了。考夫特似乎一直就跟在中国留学生的附近的某个角落,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和研究中国留学生的反应。考夫特说,中国人发明了火药,却给别的国家提供了发展的基础。岑立昊先生,你是不是感到遗憾?
岑立昊怔了一下,旋即回答:那时候还没有知识产权这一说,用一句时髦的话说,那就只好资源共享了。人类文化遗产,是整个人类的嘛,这一点我们想得开。
考夫特说,此时此刻,我想岑立昊先生一定会同我一样想着同一个问题,那就是在16世纪中期,在西方军事文化高度发展的时候,作为有着四大发明和孙子兵法的古老的东方军事文化圣地,贵国的军事家们在干什么?
尽管已经听出了考夫特话里的轻蔑和挑衅意味,但岑立昊还是大度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16世纪中叶,中国的戚继光将军正在东南沿海指挥海防作战,而且创建了中国的第一支炮兵部队。
考夫特说,是的,历史确实如此,那时候戚继光将军已经有了十数门佛朗机火炮。如果从那时候算起,现在已经将近五百年过去了,贵国在军事科技发展上,同发达国家实在差距太大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件令人悲哀的事情吗?
岑立昊笑笑问道,考夫特将军这是同情我们吗?那非常没有必要。事实证明,尽管我们中国军事科技发展明显滞后于发达国家,但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国际反法西斯斗争中,我们中国是最宽阔的战场,耗时最长,牺牲最大,投入的人力财力最多,从而为整个反法西斯斗争提供了强大的支撑。应该说,贵国能够在战后迅速崛起,能够在和平的阳光下发展军事科技、心安理得地研究军事高科技,这其中就有我们中国人民做出的努力。这一点,考夫特将军不会有异议吧?
考夫特的表情有点难堪,不自然地笑笑说,岑立昊先生说得很好。是这样的。但是,我认为,善良和牺牲并不意味着胜利。在军官的辞典里,实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请相信我的看法是善意的。
岑立昊说,谢谢考夫特将军的提醒,同时我作为一个中国军人也向考夫特将军谈谈我个人的看法。尽管我们存在着很多问题,但这些问题是发展中的问题。我们不会去干涉任何一个国家的主权,但是如果战争找上门来,不管我们目前的实力如何,我们都是不会屈服的。从个人角度来讲,我不希望同考夫特将军交手,但是考夫特将军,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把我们两个人同时放到地狱里,谁能活着走出来,恐怕还是一个未知数。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我不能活着走出来,那么我们两个人谁也别想活着走出来,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鱼死网破,考夫特将军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考夫特的脸色顿时黯淡下来,勉强地扯动嘴角,被动地笑了一下说,这个词汇可以用另一个词汇来解释,同归于尽。
《明天战争》第九章五
以后岑立昊反思,那天在圣彼得堡同考夫特那一番唇枪舌剑是不是多余了,是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了,是不是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尤其是鱼死网破同归于尽之类的话,说得有点过,有点像赌气,还有点像泼皮无赖破罐子破摔,显得很没有风度。
反思的最终结果是否认。他觉得他是对的。尽管考夫特表现得文质彬彬,但是他毕竟是军人,军人看问题必然要站在军人的角度,两个不同国家、不同意识形态、不同文化信仰的军人站在一起,一句话不说就是一种较量,一个动作不做也是对峙。在对峙的过程中,警惕是必须的,捍卫尊严更是必须的。
但是他又不能不承认,军事实力和军事科技的差距,归根到底来源于文化的差距。是啊,在许多国家都在忙活发展军事科技的时候,我们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在干什么?他想起了十年前在彰河的厚冰上面同林林关于〃卧冰求鲤〃的对话,也许,他们在卧冰?这大约就是传统文化非常可疑的一面。类似卧冰求鲤的故事在中国不仅普遍,而且流传甚广,人们在认同〃求鲤〃的崇高的精神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中认同了最愚蠢的办法〃卧冰〃,即便是认识到〃愚〃,更看重的也仍然是“孝”,因此对“愚”表示理解和同情乃至钦佩,而没有在办法上加以拷问和批判,更没有引发要改变这种办法的思考,津津乐道于所谓的“精神”而麻木于〃办法〃。八国联军抵御侵略可谓英勇,但是面对坚船利炮和来复枪,他们身上画着奇禽怪兽,脸上涂着猪胆鸡血,嘴里喊着〃天神保佑,刀枪不入!结果一排排、一堆堆地倒下了。精神可嘉,作法可悲啊!
考夫特说,一个国家如果过于看重社会科学,就会过分地强调人与人之间的争斗而淡化了人与自然的争斗,自然科学越是不发达的地方,社会科学就越是发达,但这种发达的社会科学不包括艺术,艺术同自然科学紧密相连。这种说法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同考夫特打嘴皮子官司岑立昊一般不会甘拜下风,但是每次占了上风之后,他不仅没有胜利的喜悦,反而会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更加沉重了。考夫特的确是个职业精神很强的军官,他那张很有魅力的鹰钩鼻子就像猎犬的鼻子,总是在不停地嗅来嗅去,他似乎想从你的一切言谈举止里面捕捉你灵魂的信息。考夫特似乎是友善的,但似乎也是好斗的,他是以友善的微笑表达着他的自信,他就像一扇通向世界的窗口,他的那双碧蓝的眼睛不时地向你播放这个世界对你的看法和态度,就看你敏感不敏感了。
秦万竖的摔跤运动从不间断地坚持下来了,针对考夫特的规范和教条,已经练出了一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特殊功夫,并把它命名为秦氏三十六招。这小子进修课程平庸,要是按照岑立昊以往的作风,他会非常看不起他,并且会毫不含糊地把这看不起的意思直接表达给他,就像当年对待范辰光那样。但现在他不会这样了,已经到了不惑的年龄,他不能那样锋芒毕露了,更不能一切都按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秦万竖能够有今天,并且能够跟他一样到YKT军事学院进修,这本身就说明他是有能量的。再说,他天天练摔跤,是为了寻找机会打击考夫特的嚣张气焰,这没有什么不好。
结业考试一共有十二门。除了共同科目,还有封闭式数字化战场模拟对抗作业,那情景有点像中国的下盲棋,战争双方的指挥员也就是学员各自在学院给自己安排的指挥所里,通过网络调兵遣将,实施作战计划。岑立昊不知道对手是谁,他掌握的基本兵力是一个数字化营,另有配属的直升机中队和装甲运兵车以及工兵,对方的基本兵力是机械化旅加强一个数字化连,配属兵力及保障分队若干。他是攻方,对方为守,战斗模式是城市攻坚战。
这是岑立昊首次比较接近真实地指挥数字化分队行动。在他看来,数字化战争同常规战争几乎有着本质的区别,它不是在常规战争的基础上,脱胎、演变和升华的,而是一种革命性的完全新型的作战模式,你在研究数字化战争的时候,脑子里至少要把常规战争模式忘掉百分之八十,否则你的数字化战争概念就是一个夹生饭。
岑立昊计算了一下,就进攻兵力而言,他的兵力略逊一筹,但是按实际战斗力评估,两边应该是各有千秋,重要的是遂行任务的时机把握和力量的调配,信息网络战战术的巧妙运用。岑立昊把作业想定研究完毕,心里就明白了,这是针对他的论文《信息战中的点线面体》而出的难题,岑立昊最初研究这个课题的时候,连孔宪政都不太理解,认为这种点与线、线与面的变幻,时而收拢,时而开放,所谓的收若拳指,放若游龙,有点像八卦。岑立昊说,这就对了,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信息战怎么啦?信息战我也不能拿着金碗要饭吃,我们来自泱泱兵法大国,得给他露一手祖传绝活,老祖宗的那一套,用来糊弄洋鬼子特别显灵。
后来的事实证明,岑立昊的点、线、面、体理论是成立的。
数字化部队实在是太过瘾了,过去只听过传说的三头六臂,现在他直接指挥三头六臂了,从小分队受领任务,到机动,到接近攻击目标,这一切都在指挥员的直接掌握之中,所有人员的行动尽收眼底。而他的意志、他的决心、他的战术,可以直接传输到每一个单兵。尽管他看不见对方的指挥官,但是他在指挥所的大幅屏幕上可以看出对方的兵力调整和火力拦截方向,当他的以点制线战术成功之后,对方的指挥系统就像电源突然短路,足足有十分钟,对方的一切通信设备似乎都静默了,他们在战场上像瞎了双眼的狗熊,只能原地张牙舞爪。他可以感受到对方失去阻截目标后的茫然,通信枢纽痉挛之后的慌乱和指挥系统瘫痪后的手足无措,他真希望这场模拟的数字化战斗是真的。
在战争的辞典里,只有第一名,没有第二名,第一名是英雄,第二名是尸体,这是战争游戏铁的法则。一支军队的胜利,就意味着另一支军队的失败,这就是残酷的现实。真正的战争是无法预演的。
这次模拟对抗的成绩没有公布,但岑立昊自己认为,他已经将目标锁定,那个不知名的对手是谁呢?也许是考夫特吧,那么他就算被我歼灭一次罢。
后来一位教员透漏,岑立昊在这次封闭式模拟对抗考核中取得的成绩,在留学生中排名第一,而考夫特的成绩则十分不理想,据说他遇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对手,信息干扰把他的指挥程序全弄乱了,对方的数字化小分队穿插突击战术搞得他手足无措,完全乱了方寸。那天岑立昊注意观察了考夫特的表情,果然很沮丧。
结业典礼之后自然要举行酒会,自助餐形式,酒水各个国家的都有,东西方皆宜,不论教官还是留学生,这回都有点放浪形骸了。秦万竖的主要目标当然是考夫特,他老是撺掇岑立昊和孔宪政合起伙来把考夫特搞醉。岑立昊说,把考夫特搞醉比搞醉一只老鼠还容易,他一根筋,你去跟他碰杯,你抿一口,他喝一杯。
秦万竖说,问题是他老是搞香槟,我不习惯那玩意儿。
孔宪政说,你拿茅台,告诉他茅台是中国的国酒,拿国酒敬他,他不能不喝。
岑立昊说,别了,喝酒就是喝酒,别上升到国家尊严的高度,那样容易找别扭。你就说为友谊干杯,为和平干杯,为一年来的同窗之谊干杯。
秦万竖便把考夫特拉到了中国留学生这一桌。
考夫特是晚显得很兴奋,还没有等秦万竖发起攻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