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青春-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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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晋生抬起腿,一脚踢在阮平津的脸上。她惨叫一声,仰面摔倒在地上。阮晋生再要踢时,阮平津抱住了他的腿。
“哥,我没错,别打我呀!”
“你说,那个王八蛋,他是谁?”阮晋生脸色铁青,怒不可遏。“说,你们,在一起都干过什么?”
他把一封信摔在阮平津的脸上。这封信是阮晋生回家时在门外捡到的。在这封署名为“知名不具”的信中,用淫秽下流的词语露骨地表达了对阮平津的迫不及待的欲望。
信笺上污迹斑斑,不堪人目。
“说,他是谁?”
阮平津低着头,沉默不语。
“阮平津,你说,这条狗,他是谁?”
阮平津仍然低着头,不说话。
“贱货!”阮晋生挥起一拳,重重地打在阮平津的头上。
紧接着,他狂怒地扑过去,抓着头发把阮平津从地上提起来,玩命地撕扯、踢打。打她的头和脸,踢她的腿、刚刚隆起的胸部,还有,她的下部……。
最后,他命令妹妹脱光衣服,赤裸着身子在客厅里跪下,整整跪了一夜。
当年,父亲惩罚偷偷溜出去跳舞的母亲,就是这样做的。那一次,父亲把阮晋生从熟睡中叫醒,把他带到客厅里,指着赤裸着身子,瑟瑟发抖的母亲对他说:晋生,你记住,在我们阮家,男人必须成为英雄;女人,绝不能成为贱货!
小小年纪的阮晋生庄重地向父亲发誓:妈妈再出去跳舞,我就杀了她!
阮平津知道信是谁写的。
她不能说。说了,阮晋生会杀了那个人。
每次到食堂打饭时,那个人都会从灶间探出那张满布瘢痘的脸来,痴迷地死盯着她看。那目光中饱含着汁液四溅的欲望,表露出恨不能把她当众生吞活剥的疯狂,这常常使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她竭力躲避。但是那张布满瘢痘的脸和那个急不可耐的目光却无处不在,无孔不人。即使躲在自己家里,阮平津也毫无安全感。那个人就像一只热火攻心的猴子,焦躁而又顽强地在她家楼下打转。几乎每次开窗户时,都能看见那双肆无忌惮的、痴迷的眼睛。
阮平津害怕,却无人可诉。
一天晚上,在大院的操场上看露天电影。阮平津隐约感到有人在身后轻轻地碰撞自己。同时,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一股腥热男人气喷吐到自己的脖颈上。
她惊恐地回过身去,差点儿碰到那张布满瘢痘的脸。
她惶急地闪身躲避,但是来不及了,喷射而来的液体溅到了她的手上。
当天夜里,她发了高烧,三天三夜昏迷不醒。在迷乱中,她拼命喊叫哥哥的名字,要哥哥快点救她。在狂喊中,她发着狠地抓挠自己左手的手背,另一只手挖得鲜血淋漓,几无完肤。
三天三夜,阮晋生一直守护在阮平津的床前。喂水、喂药,用湿毛巾给她擦体降温。当阮平津惊厥抽搐时,他狠狠地煽她的脸,抱着她拼命地摇,哭着喊醒她。
妈妈的一个同事曾经偷偷来看过他们一次,给了他们一点儿钱。那女人看到兄妹俩的惨况时,哭得差点昏过去。
三天后,阮平津的烧退了,清醒过来。人瘦得像一只被压瘪的灯笼,只剩下青灰色的皮肤裹着支棱八架的骨头。
阮晋生又开始逼问她:是谁?他对你干了什么?
阮平津无力地闭上眼,什么也不肯说。
阮晋生厌恶地离开了妹妹的病床。那一刻,他恨透了阮平津,甚至恨所有的女人。
女人是什么?他想,是肮脏、轻浮、固执和罪恶。
曾有一个朋友郑重地告诫阮晋生:“你对平津的态度是极端偏执的,甚至已经带有病态的宗教情绪,发展下去,将酿成惨剧。”
“你指的是苦修和禁欲主义吗?”阮晋生问。
“不,是处女膜崇拜。这是中世纪等级社会中流行的贵族病。或者说,是由于等级观念所形成的一种性恐惧心理。
它在本质上是自我剃度、恶性自抑后产生的性疯狂。“
阮晋生冷笑:“请教病因,我为什么会患这种病?”
“因为王朝的没落。”朋友莫测高深地说。
朋友劝阮晋生积极与女孩子们交往,谈恋爱,或者干脆不那么严肃地和哪个女人睡一觉。滥交是堕落,但它毕竟胜过性压抑一千倍。前者只是社会道德的脱轨,后者却是在遏制人性,扭曲灵魂。
“女人,脏!”阮晋生鄙夷地说。
但是朋友们还是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那是西郊各大院中最漂亮最无拘束的一个女孩,她的名字叫付芳。
因匿名求爱信而遭到野蛮殴打的第二天,阮平津把自己锁在卧室里,整整哭了一天。
傍晚,阮晋生回了家。饭桌上,摆着一锅新熬的米粥,一碟咸菜和几个馒头。这是阮平津为他准备的晚饭。
阮平津仍然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他推门,没有推开?从屋里隐隐传来几声哭泣。
阮晋生突然对妹妹产生了几分歉疚和怜悯。他叹了一口气,走出家门。
他走到商店,想给妹妹买点儿吃的,但是兜里的钱不够。现在他们兄妹每月只有三十元钱的生活费,仅够维持一日三餐的伙食。
斟酌再三,他后来买了两角钱的糖块,两角钱的肉末和一瓶廉价果酒。
回到家,他剁了一棵白菜,笨拙地包了百十个饺子。饺子煮好以后,他去叫阮平津。
平津,出来吃饭吧!我给你买了糖,给你包了饺子,你最爱吃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阮平津走出卧室,哇地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吃饭的时候,阮晋生说:“明天,我们要杀死边亚军。”
“边亚军?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死他”?
“一条下贱的狗!这条狗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啃啮月亮,亵渎神明。”
“谁是月亮?”
“我们。这条狗正在玷污我们的血液和灵魂。它野蛮地撕碎男人的尊严,下流地舔食女孩们的贞洁,使我们蒙羞受辱。”
“我们又是什么人?”阮平津不解地问。
阮晋生沉思着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一个社会,只有极少数人是它的真正精华和灵魂。这些人具有天赋的领导才能和领导权力;同时,他们又本能地具有不断革命的欲望和为民族献身的高尚精神。因而,他们是社会各等级中的最优秀者,是社会的希望、中坚和精英。我们,就是这样一批人。”
“哥哥,你知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我知道。你胸无大志,只想当一个儿科医生。也好,虽然平庸,但不乏善良。”
“不。我最大的愿望,是离开你们这些‘最优秀者和精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阮平津,你,低贱!”
“阮晋生,你,狂妄!”
18
几乎所有被问及的人都说,那天一大早儿就现出了凶兆。漫天云霞,紫黑猩红,绚烂、壮丽,却又凶险诡谲。
边亚军说,那天,我刚出门,一大团酱赤色的云团就跟了上来,湿漉漉、颤悠悠地悬在头顶上,仿佛随时都会往你的脖领子里倒下一盆污血。
城市的气氛沉闷、凝重、压抑。平静中隐含着紧张、不安。
老人都叮嘱晚辈们不要出门。月经布、产妇盆、杀猪刀子火烧云,这“四红”主大凶,不宜出行。腥风秽血、灾运毒劫。躲不过。要倒大霉。
八点钟过后,落了一阵秋雨。雨点稀疏,却是成串地坠落下来,像是人的眼泪。
雨后,天上的云团变成浓黑色,翻滚着压向城市的街巷和楼宇。天一下子黑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咸的怪味。
九点整,在整个城市的上空突然飘荡起阵阵哀乐。乐曲雄浑、悲怆、愤怒,每一个音符都像是刀子,割刺着人们的情感和心灵。
城市在哀乐中震颤不已。
紧接着,几千名胸佩白花、身穿旧军服的老红卫兵突然出现在长安街上。他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庄严、静肃地自西向东缓缓行进。
今天,他们为在北海公园被流氓杀害的同伴送葬。
送葬队伍的最前列,是一幅巨大的白色挽幛。挽幛上是用鲜血书写的八个大字:以血换血,以命抵命。
在挽幛的后面,八条威猛的壮汉托举着一副担架。担架上,静静地躺着李辰星。他仍然穿着遇害时穿的那身旧军服。军服上装被刀子割得凌乱破碎,浸透了乌黑的血渍。
他的面孔苍白、平和,只是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回顾和思索着什么。他们那一代人,需要回顾和思索的东西太多了,历史把一切辉煌和苦难都揉搓在一起,堆在了他们的肩上,就是死了,也不会轻松的。
长安街两侧排满了围观的群众。有人抹泪有人暗泣。
他们不知道死者是谁,他们是在哭自己。
送葬队伍绵延迤逦了几里地。除了前面的步行纵队和自行车阵外,最为壮观、令人胆颤心凉的是行进在最后的卡车长阵。
十几辆卡车首尾相接。每辆车上都有一个白色的巨型花圈。花圈后面的车厢里,是几十个手持梭镖、挺胸站立的壮汉。梭标的钢刺闪着寒光,汉子们的脸上则像蒙了一层霜似的阴暗。看上去,令人感到气象森森、栗栗危惧。
队伍绕天安门广场一周后,又在天安门城楼前掉头,沿原路返回了。一路平静,基本上没有发生什么。
只发生过两次小小的骚动。
在西单路口,几个小痞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对殡葬队伍骂大街。骂了几句撒腿就跑,但是没跑多远就被一队自行车兜了回来。一两分钟之后,队伍继续行进了。在他们脚下,横卧着几具血糊糊的人体。
队伍在经过人民英雄纪念碑时,停顿的时间比较长。
也是在这里,队列中第一次传出悲怆凄切的哭泣声。
他们的父兄、长辈,是共和国的缔造者,曾经是英雄,是烈士。现在,绝大部分却成了黑帮、叛徒、狗屎堆。他们自己,曾经是共和国的未来和希望,是当然继承者;现在,潦倒困顿,穷途没路。失去了昨天,也许就永远地失去了未来。
有人在激愤中喊出了“打倒江青”的口号,被阮晋生威严地制止了。
这时,云际传来几声沉闷的雷鸣,又下起了毛毛细雨。
雨水和着泪水,哭声伴着雷声,他们唱起了《国际歌》,歌声如泣如诉。有泪皆成血,无声不断肠。。
队伍从天安门城楼下通过时,阮晋生派出了纠察队,以防止有人对着领袖巨像喊出些大不敬的话来。
不到十一点钟,殡葬队伍井然有序地全部退出城去了。
城市复归于平静。
不过,人们的心里似乎更加紧张。几乎肯定要发生的大规模殴斗、暴乱、流血和死亡都没有发生。一切凶险的征兆全部悄悄地消失了,这不是太蹊跷了吗?
立地成佛?还是化悲痛为力量,把力量潜伏在沉默中?
中午,预期中的大雨竟没有下。乌云全部化作轻烟,随风而去了。万里长空,湛蓝如洗。
必须要在这儿记述的是:八年以后,这些高于子弟又一次汇聚到天安门广场。作为最早觉悟者和勇敢者,他们和普通市民站在一起,掀起了震惊世界的“四五风潮”,为倾覆“四人帮”,结束动乱,开辟中国的新生之路,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再以后,天安门前事端频频、是非多多,他们再也没有作为一支整体力量出现过,而是戴着多彩的面具,扮演了不同的角色。但是,无论扮演什么角色,他们都是勇敢者。
19
边亚军一直站在南长街路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殡葬队伍从眼前走过。
他恨他们,那是一种充满怨毒和鄙弃的彻骨之恨。这种恨在他们之间可以暂时弥合,但绝不会消融。他们扎根于不同的土壤,汲取着不同的养分,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
但是他们的生存目标却是完全相同的:争夺那惟一的未来。
今天,他突然对这些老红卫兵产生了一丝怜悯和同情。
他觉得他们活得太累、太沉重。在沉沦中缅怀过去的辉煌,在堕落中希冀再起。玩刀子,也玩政治。
当抬着血尸的担架从眼前经过时,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而粗重。他想起了胡俊光。
那天,胡俊光向他扬起血肉模糊的左手,突然狂笑起来,笑得满面泪水,哽咽不止。
“姓边的,我还了你四个手指,你,也要偿还我的血!”
他怒吼着,举起三环砍刀扑向边亚军。
一个玩主伸腿一绊,胡俊光的身子平飞出去,摔倒在地上,砍刀也扔出去很远。被边亚军用脚踩住了。
胡俊光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满脸的灰尘和血渍。他挥舞着沾满泥土的血手,疯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