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金笺之太虚词by无幽-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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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墙冰玉半天雪,劳散香枝竞折腰。
云旗委蛇东君至,自有蝴蝶绕花回。
诗句方罢,顿时四下狂笑,君瑞险些喘不过气来。
冯于笑得差点掉下椅子来,乃指着那六窍公子大笑道:“今日服了阁下了!旁的也就罢了,这冬雪映梅时候,哪里来的蝴蝶绕花?”说着,也不知怎地,椅子竟向后翻了过去,四脚朝天跌在地上。
于是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佟雪离及到此时,不由将那琴一推,笑道:“六窍公子好本事,竟破了这一局。这状元梅是必属阁下的了。”
原来那佟雪离竟是故意设的局,并非是要人扭转乾坤,而是要人来破他的凄迷之调。
说到此处,忽然一叹,回首目光悠悠瞧了陈允:“松坡依然不肯轻易赐教。奴家告辞了。”
见佟雪离毫不留恋转身离去,陈允因而也是一叹,道:“你竟不知我心意,怎不教我心灰意懒?”
言罢,黯然而去。
可惜好端端一场文期酒会竟为此二人弄得不欢而散。
文人本就随性至极,此刻见松雪二人不欢而散,于是皆觉无趣,不禁倒有了几分黯然。
冯于依着窗棂哈哈一笑:“有道是:‘傲松盘山青四季,瑞雪压枝寒一宿。’列位何需如此沮丧,此二人相会历来极似‘参商’二星,东升西落不见彼此。今日一会已是诸公奇遇。”
“冯公此话说的正是,现下松雪二人不在,况今日正逢着大雪,新春刚过。咱们倒不如来说些趣闻,也映个景。按个来,哪个要是说不出来,咱们就罚他碗茶,如何?”众人缓过神来,点头道,“可惜此处乃是婆云茶楼,不宜饮酒,不然咱们倒可浮一大白。”
汪亭神端起茶碗,沉吟了片刻,道:“不如由在下起个头。……苏州有位大夫,名气颇大,因好酒贪杯,几次误用大药,致人于死。后来他因酒病辞世。有人送来一幅集唐诗句子:
新鬼烦冤旧鬼哭;
他生未卜此生休。
横联也妙,乃是——‘一将功成’。”
众人听罢,皆笑,因指着他道:“咱们竟不知道汪公也是个会打趣儿的主儿,只这一条,咱们都该罚上一碗茶水。”
冯于因道:“说到这类事体,在下倒有一问请教各位了。”
“冯公何需如此客气,只望别刁难了咱们才好!”雪须老人抬手捻了捻自个儿胡尖,笑道。
“今见在座诸公想酒久矣,倒令冯于有此一想”冯于面露狡诘之色,道:“ 不知唐时酒价如何?”
众人瞠目结舌,惟有君瑞莞尔。冯于因而转头看他,众人只听得君瑞笑道:“每升三十钱。”
见冯于一呆,君瑞从容答道:“在下尝读杜工部诗曰:
蚤来就饮一斗酒,
恰有三百青铜钱。
由此可知,唐时酒价每升三十钱。”
见众人眼神诧异,君瑞心中不觉思绪万千。他自六岁起,便有“神童”之称,到了十岁,父母爱若至宝,整日逗弄他玩耍,也不许他多看书,生怕他看坏了身子。谁想十岁之后进得宫去,竟命比草贱。
不由转头去看一旁白龙鱼服的太子,却见他脸色有些阴霾,不禁心中一紧。
朱佑樘见君瑞一脸惊怕,自觉失态。于是勉强一笑,站了起来,道:“诸公兴致如此高昂,在下也来凑个趣儿。”
众人惊觉这人此刻威仪毕现,不由皆凝神听他细言,朱佑樘却不紧不慢道:“近来陕西、山西闹了饥荒,饿殍遍地。已出了争食‘两脚羊’的旷古奇事,诸公难道不知道么?”
众人自是知道那“两脚羊”指的乃是人,是说人肉鲜美如羊的意思。今见这少年神情自若,侃侃而谈,于是一起变色,一时间竟说不出一星半点儿的话来。
汪亭神喘了口气,不觉叹道:“足下乃是真人,只为何却不懂‘文人莫谈国事’一话?即便咱们有心报国,当今宠幸李孜省,朝中有此等祸国殃民之人掌权,又有那‘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绵薄之力,岂能力挽狂澜?”
太子闻言自知失言,竟有被人戳了脊梁之感。再看那汪亭神、冯于一干文人黯然神伤之态,又念及自己在宫中的处境,于是默然。
第四回:小皇子袖手避恶霸 倔君瑞路谒玲珑生
次日晨间,人早早的都起来了。雪是昨夜就止住了的,现下已扫至街边,空出一条热热闹闹、车水马龙的街市。
雅韵乌溜溜的头发上插着小小的麦杆子,似懂非懂地听着爹在一旁同人说话。
家里只她、弟弟和爹三个,昨儿个夜里,爹把家里最后剩下的一点面粉糊在野菜汤里做了面糊。这已经是家里这几个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雅韵坐在巷口,瞧着街市边的摊子,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爹。爹眼睛红红的,看着自个儿直淌眼泪。
但雅韵不管这些,她注意到卖“扁食”的摊子里有两人很怪。这二人吃起东西来,细嚼慢咽的,一只小小的“扁食”,两人能嚼上许久。
她想,这两人一定从来没有挨过饿。
“二两银子。”忽然有个声音对爹这么说到,随后自己小小的身体就被拽了起来。她挣扎了起来,“啪”的一声,挨了个巴掌。
朱佑樘又夹起一只白胖的扁食,细细端详了一番,方才咬了一口。忽听一旁君瑞闷哼了一声,抬眼看去,见他从嘴里吐出了一枚通宝。那青蚨钱儿极小,乃是做做样子打出来的。朱佑樘笑道:“君瑞今年得了好彩头。”
正笑着,忽然住了口,自那已咬了一口的地方看进去,原来也有个钱子儿裹在里头。于是苦笑:“这生意人倒已是把生意给做精了的。”当下便停了箸,失了胃口。
君瑞见他只吃了两三只扁食便罢了手,顿觉不妥,因而问道:“主子是哪里不爽了么?”
朱佑樘摇了摇头。
君瑞于是进言道:“胡州乃是君瑞家的祖籍所在,年幼在家时听爹说过,胡州永花巷里有家专做梅子蜜糕的铺子,是胡州一绝。这梅子蜜糕素有生津止渴的功效,最能开胃。既然主子现下没了胃口进不下东西,不如着人去买上一些回来。”
朱佑樘沉吟了片刻,正要发话,忽然见街市上往来人流竟“哗”地一声闪了条道出来。不多时,才看清乃是名华服男子领着个把奴才招摇过市。那人倒也长得人模人样的,偏是个鼻孔朝天的嚣张气焰。
见这伙人气势汹汹地转进了条巷子里头,众人才松了口气,却脚不着地地纷纷走避了开来。就是“扁食”摊子上的人也赶忙会帐走人。
君瑞正觉奇怪,忽然听得摊主上前来,对自己陪笑道:“几位也避避,小的是小本经营,可惹不起麻烦。”
君瑞瞧了太子一眼,见他似乎已没了先前的兴头,脸色平平地离了座,于是赶紧掏银子会了帐。又见太子立在一旁未曾走动,知道是要自己打听事由,因而趁那摊主收拾东西,攀谈道:“老哥儿看来是本地人,可知道方才那位转进巷子的贵主儿究竟是何许人物?”
那摊主停了手里的活儿,看了君瑞一眼,于是低下头去,将东西收得更快了些,边收拾,边低声道:“怎么不晓得!此人乃是这胡州州府衙门经历司经历,官儿虽不大,他哥却是胡州知府,听说他表叔还是万贵妃身边梁公公的岳丈。”
“笑话,既是个公公,又哪里来的岳丈?”君瑞轻笑一声,觉得这民间传言未免太不可信。
谁知道那摊主却叹了口气,收妥了东西,道:“公子年轻不经事儿,哪里知道太监娶夫人、姨娘古来就是有的。天下男子哪个不恋红妆?虽说公公……眼看今日买卖又做不成了,公子也走罢,免得年纪轻轻卷进是非里头。”说罢,便扛着少许家当,匆匆走了。
君瑞正想叫住那摊主再细问个中情由,忽听得巷口一阵疯闹。
转眼之间,方才那气势汹汹的华服男子便出了巷子,手底下的人还拽着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
那丫头踢蹬着脚,冲巷子里跟了出来的老头儿哭道:“爹,你竟不疼我了么?别卖我,不要……雅韵定会乖乖的,洗衣做饭……去给人做童养媳也成,别卖我……。”
那老儿跟在后头,手里握着二两银子,也是泪如泉涌,拽住那华服男子的袖子便哭道:“小老儿不卖了,不卖了还不成么?银子如数奉还,只求公子放过小女!”
“成,你还二十两银子来。”
那老头一愣:“公子明明只给了二两啊?”
那男子却冷冷一笑:“那是爷买她的银子,如今你要还她去,自然是‘赎’了。在商言商,赎人哪里还有原价的?”
见如此恶霸,君瑞不觉气极,转头去看太子,指望他为民除害,谁知那太子竟转身便走。
君瑞面色惨白,挡住朱佑樘的步子,低声问道:“光天化日之下,有如此恶人,殿下竟不管管么?”
朱佑樘默然,半晌方道:“本宫若担了此事,只怕也命不久矣。君瑞,你自是知道个中情由的,为何又来为难本宫?”
君瑞只觉周身一阵冰凉,竟踉跄几步,眼看那恶霸猖狂而去,不禁咬牙。
如此轻描淡写的调子,如此毫无愧色的一代皇族。
三载春秋,转眼又是冬日。当年初入宫闱,只为误了太子早课,自己险些丢掉性命。今日又见了权势的好处。君瑞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见太子目光冷峻了起来,于是压低了声儿,道:“人道三尺有神明,原来乃是痴人说梦。君家食民米与赋,仲尼曾言‘夷狄之有君,不若华夏之无。’如今区区阉党竟能使太子畏惧,岂不可笑?”
说罢举目,旦见得鹅雪又落,因而惨然一笑:“君瑞命比草贱,今日冒犯皇家,不求苟全,旦求速死。”
那伙人早走远了,众人也已散尽,先前热闹的街市经方才这一闹腾,现下倒冷清了许多。朱佑樘一行人本就是在个偏僻角落里头用膳,如今行人更是稀少。
闻君瑞言语,太子侧目。他与陆栎相处三岁,本以为他骨子里头虽有刺,但经历几番搓揉已圆滑了许多。况,陆栎为人向来温和,做事也从不卤莽,今日不知是为何竟像是疯癫了一般,不仅出言顶撞,还动辙求死。
“作死的混帐东西。”朱佑樘面色铁青,冷冷看了君瑞一眼,一拂衣袖正要离去。见一旁粗莽汉子尤伫步不动,似有要拉君瑞的样子,于是喝道:“随他去!也教他醒醒脑子。”
说罢竟领着人回昨夜下榻的客栈去了,独留君瑞一人默默立在雪地里发愣。
“君瑞小娃儿。”
忽然听得耳旁有人轻声相唤,于是呆呆转头看去,不禁大叫一声。
“鲁先生!”
鲁骢,表字如海,号鸣轩居士,乃是君瑞未进宫闱之时家中授课的西席。此人本也是个簪缨子弟,因族弟在成化二年得罪万妃,一族“连坐”,他也被抄了家。只此子向来轻视权贵,为人又风流不羁,故而也不已为意。这鲁如海最喜游历名川,那年过京师时没了盘缠才不得已寻了个熟人在陆家谋了个西席的差使。
怎想如此一个孤芳自赏的没落贵人却偏偏欣赏起了自己这个学生,对其天资赞叹不已。因此同那君瑞私下言明,只以忘年之交相处,不论师生名分。怎知只如此处了三年,君瑞便入了宫中,逢年过节才可回家一聚。于是因觉得再滞留陆府索然无味,便留书离去。
君瑞素来景仰他这位朋友先生,对他不告而别甚是伤心,不想今日竟在这离家甚远之处又见到了先生,因而大是惊喜。
“先生几时到得胡州,竟如此凑巧给撞上了。”君瑞一脸兴奋,倒已把方才不快之事忘却了七分。于是伸手挽了先生,道,“先生若不嫌弃,不如由君瑞作东,请先生打个牙祭。咱们已有许久不曾得见了,定要好好聚上一聚。家中上下都念着先生,姑太太还埋怨君瑞是个没福的,竟留不住先生您呢!”
“你这娃儿,凭地可人。怪不得你家上下皆疼你入骨,原来小嘴真似蜜甜。如今听来,也不枉咱们这忘年之交。”那鲁如海似笑非笑瞧了他一眼,话却说得已是十分白。
君瑞素知他说话都是如此话中有话的脾性,不免干笑一声,面色倒有几分尴尬:“先生又来暗暗骂人了,君瑞不再犯这毛病也就是了。”
“在陆府你虽然秉性温和,人又知理乖巧,只是每每讽你,都见你气得哇哇叫。入宫几年,人也大了。”鲁如海见了,知道他心里尴尬,微微一叹,于是笑道,“只是先生这回却不是碰巧撞上你的呢!”
君瑞闻言一愣,呆呆瞧着鲁如海,也不晓得先生说得这些话是怎么个意思。
鲁如海因而一笑,伸手捏捏他的小脸:“太子爷奉旨南行为寿阳王贺寿,便料定你必是随侍在侧的。谁知无意间竟见你们星夜在顺天府便换装下了官船,俩娃娃撇了那老谋深算的窦家孩子出门,先生也不放心,因此悄悄跟了,想瞧瞧你。”
“先生……。”如此温情之语倒教君瑞不觉热泪盈眶。
鲁如海伸手揉揉他的头发,目光慈祥:“娃娃,先生冷眼瞧了许久,今日实是你的过失呢。”
“先生何出此言?”君瑞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