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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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来了,是那个秋天,父亲突然去世,母亲仍是平静地下厨,一切完毕之后,她来叫他:“小锐,吃饭了。”就是这句平淡的家常话,使一切恢复了正常。想想,却一晃十年了。“小锐,吃饭了。”声音越来越近。
苏锐睁开眼,母亲站在床边,看着他,那种母亲特有的慈爱与安详的目光无声地安抚着他,这是他一直周折的生活中最安宁的一刻。母亲,我带着受伤的爱情回来了。
“小锐,吃饭了。”十年后,母亲又以同样的一句家常话,使一切还原。
他和母亲坐在饭桌上时,坐的位置依旧,一切又回到了以前两个人的日子。这时,家里的老摆钟又“当当当”地响了,苏锐抬头,七点。
“该吃饭了。”苏锐说。生活中重要的不重要的都是如此,该如何就当如何。该吃饭就当吃饭。十年前母亲就是如此。
“咱们今天吃火锅。”母亲说。
苏锐看着满满一桌的火锅料,笑着说:“妈,这么多东西,咱们就两个人,怎么吃得了?”“慢慢吃。”母亲总是那么轻声细语,“小锐,到那个抽屉里拿一个草垫子来。”
苏锐打开抽屉,这不是他小时候不小心被火烧出一个洞的垫子吗?家里还在用。母亲已经用麻线补好了那个洞眼。
苏锐明白了,母亲会编补漏洞。母亲不仅编补了垫子的漏洞,也编补了他心灵上的。
“妈,这个垫子还在用?”
“能用,就留着。”母亲手巧,家里的沙发旧了,她买回一块漂亮的布,缝缝连连,套在旧沙发上,看上去倒像是家具专卖店里的时尚沙发、现在流行的布艺家具。美国DISCOVERY电视台很受家庭妇女欢迎的节目《HOMEMAThERS》,教的就是母亲的这种修旧利废。
母亲将锅里的东西一样样挑起,一样样放进苏锐的碗里,一个劲儿地说:“多吃点。”
“你也吃呀,妈。”
母亲点头,却不动筷子。苏锐替她搛菜,她用手挡着,这一推一让,碗碰翻了,碗里的调料汁撒了一桌。母亲慌慌张张地起来拿毛巾,又慌慌张张地擦桌面:“妈不吃这些油腻的东西。”
母亲见他不解,又补充了一句:“妈上个月刚做完肠部的手术。”
“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苏锐想起母亲封封长信,全是空洞。
母亲挤出一丝笑容:“嗨,到了这个年纪,谁没有个小病小痛的。”
苏锐猛然间有一个冲动,很想抱住母亲,可他没有。
随着成长,他越来越注重他的学业、事业、前途、未来,他的爱人、朋友、同事,他忘记家里还在用他小时候烧坏的垫子,忘记母亲会日趋衰老,会生病开刀。
在他的世界没有母亲的时候,母亲仍以他的世界为世界,他始终是母亲目光的焦点。他换下衣服,母亲悄悄地拿去洗了;他说他想吃小笼包子,下一餐饭桌上就会出现。
他早上起来洗脸,洗漱之间,竟在镜子里看见母亲远远地偷看着他:“妈——”母亲笑笑,收敛了目光。
他突然间明白,母亲是真正深爱他的女人。
不管他怎样变化,不管他如何我行我素,不管他怎样寡情,不管他如何没有交待,母亲是如一的。正因为这样,他才可以如此大胆放心地我行我素。
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接受他。不管怎么样,她都会毫无奢望地关注他。这,是根深蒂固、与生俱来的。
这种特殊的情感不仅维系着一个家庭、一个集体,也维系着一个国家和民族。
苏锐心清好了起来。
他开始陪母亲散步,陪母亲买菜,开始主动谈论自己的事情,在美国的日子,有趣的人跟事。母亲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头点得极是时候,正是儿子激动和需要肯定的关头。
苏锐谈到了林希:“她在西雅图学经济,好像交了一个ABC ,挺好的。”
母亲只是很随意地“噢”了一声,不多问。
苏锐明白母亲的心思,他逗母亲说:“妈,我才多大呀,再说我这么优秀,后面姑娘还不排成队吗。”
母亲果然笑了。
妈,我会再找的,找到一个让您满意让您保持这种微笑的姑娘。她善良而正直,谦顺而坚强,温柔而善解人意,她应该具有您这样的品质。
快回美国的时候,苏锐很想像美国人那样向母亲表达感情,可说出口的仍是很中国:“我这么个大老爷们,回家还要老娘伺候,真够出息的。”说完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可等他再出来时,听见母亲在厨房里边做菜边哼着小曲。自从父亲走后,他好像第一次听母亲哼曲。
回到美国后,苏锐改变了初衷,决定不直接找工作,而是读博士。他一直有个心愿,将一件事情做到底:钱赚不到底,官也当不到底,而这个书是可以读到底的。
一天,他接到一个电话。
“苏锐,是我呀。”
苏锐心里一颤,是她的声音,但他很快把持住了:“林希啊,你好吗?”
“挺好的。我交男朋友了。”
苏锐应了一声,表示已经料到。除了因为林希和这个华裔工程师仍在眉目传情时,她就已经告诉了他外,他也估计到林希大概会找一个ABC。因为林希不喜欢找西方人,也不愿意找中国人,只有既具有东方人的含蓄又具有西方人的放达的ABC 适合她。
苏锐还是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他对你好吗?”
“对我很好的。”
苏锐只是一味地说:“哪就好,那就好。”
“苏锐,那你呢……我是说,你有女朋友了吗?”
“找不到啊,我没人要啊。”苏锐哈哈大笑。
“怎么会呢?你这个条件……”
苏锐却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转了话题,他告诉林希他要转学到北加州去读博士。
“我明白,被人叫Dr。苏还是跟叫Mr。苏不一样。你这样很好。”林希表示理解,这种理解明显带着深刻的了解,“我知道的。你这样是为了你父亲。”
苏锐当时就否定了她,他想她毕竟还是不了解他的。
“我这样是为了我母亲。”
苏锐在拿到硕士学位后转学到了北加州,投入更加忙碌的学习工作当中,到现在又是近两年的时间。其间交往了一个台湾女孩子,三个月后就分手了。以后也没有再交往。苏锐有时觉得寂寞,但他喜欢这样子。
第十章
以前的留学生好像挺苦的,可能主要是因为经济原因。现在的留学生好过多了,要么家里经济不错,要么有奖学金。像我这样,没有经济压力,又不面临毕业找工作,谈着恋爱读着书,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后来,我了解了我们实验室的小马和唐敏,我想我的生活也不太具有代表性,毕竟我来美国才八个月。
——陈天舒
1 那张永远的笑脸
苏锐与天舒详谈后,天舒回到家,问杨一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道林希吗?”
“知道。”杨一看她来势不对,就点点头。
天舒火了:“那你为什么从来就不告诉我?”
“你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区别?”杨一看着她。
“那是我的事,但是你应该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说,我有被欺骗的感觉。”
“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不好。像我,就是因为知道苏锐太多……”杨一说到这儿立刻收口,不肯往下说。
天舒显然已经听出话中有话,接着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每个人都有这么多故事,我被你们都搞糊涂了,就像一个傻瓜。”
杨一想了想,说:“现在说也没有什么。我曾经喜欢过苏锐。记住,绝对是过去时。我和林希、苏锐曾经是一所大学的。后来我来美国读书,这么巧又同苏锐同一所学校,可正因为我知道太多了,所以很犹豫。而且我太……怎么说呢?可能你们看我嘻嘻哈哈的,很开朗,爱开玩笑,其实我们这种人是很内向的,有时候。”
天舒站在她旁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轻叹了一声:“杨一呀”
“别像唤幽灵似的。”杨一知道这种轻叹的意味,笑笑,接着说,“时间长了,我发现苏锐不是我想要的那类人,他活得太沉重,我想每个女孩子都会喜欢过许多人,我谈过几个男朋友,所以现在开始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人。”
这时电话响了,天舒想,会不会是苏锐的?
杨一冲着电话努努嘴:“接电话。”
“我又没有在等电话。”天舒有一点不好意思似的。
杨一笑道:“那我接了。”
“还是我来吧。”天舒说。
果然如她们所料,正是苏锐的:“天舒,有时间一起吃晚饭吧。”
此刻苏锐心里很舒坦,像是这么多年来的一个担子放下了似的。这些年来,他常常有个无形的担子,今天有个快乐的女孩闯人他的生活,轻轻松松地替他把担子卸下,说句实话,他对她非常感谢。
别的,也说句实话,谈不上。
他觉得自己非常奇怪,当年遇见林希的激情再也找不到了,他一直在问是没有遇见合适的人还是他再也没有那份热情。他好像越活越不明白。天舒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她就像是冬天的小火炉,暖暖的。天舒最让他感动的就是这份快乐,最让他担心的竟也是这份快乐。他担心自己没有能力让她保持这份快乐。
后来,苏锐和天舒吃过几次饭,气氛也因为天舒的存在而异常的愉悦。一次,天舒问苏锐:“林希她还好吗?”
“还好吧,我想。她不像你,她受过许多伤害。你总是这么笑着,让人跟你在一起很快乐。”
“你还喜欢林希吗?”
苏锐面露难色,显然,他不喜欢她的提问,沉默片刻,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很长……”
天舒打断他的话:“不,我不是说关心和有感情,我是指喜欢,爱!”
苏锐想想,说:“不可能了,我和她是不可能的了。”
“我知道了。”天舒便不再追问,若有所思,“如果她结婚,有人要难过了。”
“谁说我难过了?”
“看,不打自招了吧。我说你难过了吗?我说林希的家人会难过了,女儿要嫁人了。”天舒说这话既不恼也不怒,像是开玩笑。
苏锐不说话。
半夜有人惊醒,是天舒。她想起白天苏锐的话:“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于是打了电话过去,“苏锐,我是林希呀……”这时是凌晨一点。
电话那端的声音冷静而恼怒:“天舒,你怎么了?”
“没事,你知道我是谁就行了。睡吧。”
天舒正要挂电话,苏锐说话了:“天舒,明天晚上有空吗?不,应该说是今天晚上了。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吃晚饭。”
“吃什么?”
“你说吧。”
“吃日本菜吧。”
“好。”
“我是开玩笑的啦。”
“那就说好,晚上七点,在那家日本店见。”
天一亮,天舒就起床,今天真是一个好心情。她一天内做了许多事,又像一件也没有做,惟—一件重大的事情就是等苏锐吃饭。这件事是她今天生活的核心。
再说苏锐在学校里临时有点事,打了个电话到实验室,通知天舒,他不能去了,唐敏接的电话。
唐敏这几天心情不好,应该说,她天天心清不好,现在尤其的坏。唐敏竟忘了传话给天舒。天舒早早地离开实验室去了日本餐厅,带着她的好心情。
等到晚上十点,苏锐到实验室找天舒时,唐敏猛然想起,连连抱歉。
苏锐立刻往天舒家里打了电话。杨一说:“天舒不在,你不是请她吃饭吗?”
小马从洗手间回到实验室,一见到苏锐也说:“咦,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和天舒吃饭吗?”
苏锐想,怎么全世界都知道他和天舒吃饭的事了?
他立刻转身去了餐馆。餐馆已经打烊,街道上空无一人,偶尔有一辆车驶过,苏锐打量了一下四周,转身要走。
突然背后一个欢快的声音:“苏锐!”
苏锐回头,又看见那张永远的笑脸。
“苏锐!”天舒夸张地挥动着手臂,强调她的存在。
苏锐心头一热,内心非常感动,快步跑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唐敏说她忘记告诉你我有事不能去。我就赶紧跑来了。我没有想到你会一直在这儿等。”
“本来是不想等了,可是一想到苏锐请我吃日本菜,就等下去了。”天舒说,“苏锐又穷又小气,只会带我去吃PIZZA,终于有一次可以请我吃日本菜,机会太难得了,不能错过,要不,谁知道下次会是什么时候?所以就一直等下来了。”
苏锐听了,一把拉住她要走:“现在我们去找日本餐馆,我想还有开门的。”
天舒却没有动:“走不动了,也吃不动了,我想我是饿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