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叶淡淡意绵绵-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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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觉,只是如失了魂魄一般茫然四顾,似乎想从一片灯影树荫中找寻一个失落已久的影子。
绵竹险些撞到他的身上,不由疑惑道:“怎么啦?”
云青并没回答,而是自顾自地环视着四周,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先是惊疑,继而狂喜,之后又迷惘了一阵子,最后只剩下未加掩饰的失落与感伤。
他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之中,旁若无人。
见到云青这样失魂落魄的一面,绵竹突然有种心痛的感觉,仿佛被他踩在脚下的不止是自己孤单的影子,更有一些说不清楚的悄然滋生的情愫被无情践踏。究竟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身后有着怎样的遭遇?她很想走进他的世界,可惜,他并不给她那扇门的钥匙。
忘记了时光是如何流逝,只知周围的人潮来了又走,换了一批又一批,终于在一切再次趋于平静时,云青渐渐恢复了意识,开始俯身捡拾散落一地的食物。绵竹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眼泪竟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写满全身的心酸与悲哀,还有肩头背负的沉重。
在回眸的刹那,云青不期然对上了绵竹的泪眼。洗尽铅华,伊人就在不远处亭亭而立,一股情潮排山倒海般袭来,令心头的悸动久久不止。
众里寻它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说的是不是他此刻的心情?
未及细想,云青已下意识地笑着向绵竹伸出了手。
“来,我们回家吧。”
绵竹依言轻轻把手放入他的手中。双手交握的刹那,心头忽觉针刺般的疼痛,绵竹忍不住扫视四周,想从一团一团的树影中找出令她不安的理由,可惜除了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枝桠和忽明忽暗的灯火如乱舞的妖魔一般为喧嚣的夜晚增添了些许诡异的气氛之外,她看不出丝毫端倪。
“起风了,咱们还是快点赶回去吧!”云青拉起绵竹快步朝着慕云居走去。离开的时候,绵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几棵形状怪异的梧桐。从远处看,那些黑影像是几具千年前的干尸正摇摆着身子向她招手,只不知这个动作的含义是离去时的告别,还是对死亡的召唤。
回到慕云居后,绵竹发现客厅内的灯竟然是亮的。
“走的时候明明所有的灯都是关着的,我还特别确认过一遍的。”绵竹在客厅转了几圈,窗子关得紧紧的,门上也没有被撬过的痕迹。
“凡事总有例外。虽然你觉得自己做得万无一失,但可能真的百密一疏,忘记关掉这里的灯也毫不奇怪。”云青说着牵起绵竹的小手,“你不必大惊小怪,还是快点去厨房开工吧,否则咱们要吃到汤圆估计得等到明天了。”
绵竹依旧眉头不展,却还是进了厨房忙碌起来。因为心不在焉,她有些手忙脚乱,过了半晌,厨房里已乱成一团。绵竹不由有些急躁,几步便跑到坐在厨房门口悠然自得的云青身前,撅着嘴抱怨道:“别在看书了,快过来帮忙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君子远庖厨。”云青的视线仍停留在书面上,嘴角却不易觉察地翘起,“很抱歉,这是古训,我无能为力。”
绵竹正想发作,云青忽然在此时抬起脸,一双明亮的眸子完成了月牙儿,声音更是动听得如同唱片中经久不衰的旋律:“我相信你一个人办得到的,竹儿。”
有那么一瞬间,在他灼热的目光下,绵竹脑中是一片空白的,随后不久便是一个又一个幸福的泡泡冒了出来,把小小的心房塞得满满的。
回到一堆杂物前时,她的脑子还是晕晕的,却不得不再次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少顷,那种忐忑的心情重又占据了她的心,不安的感觉也越聚越多。那几棵梧桐树的影子一直在她脑中盘旋,似乎于隐约之间又多出了一道奇怪的影子……
胡思乱想了片刻,等绵竹回过神时,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开来,锅盖嘶嘶作响,像是随时会被蒸汽冲开。顾不得拍掉手上沾满的糯米粉,绵竹马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掀盖子,却在慌忙之中险些被热气烫伤手,幸好云青的动作更快,已抢先一步拦下了她。
“烫伤了吗?”云青捧着绵竹的手蹙眉问道,“下次一定不要再这样粗心了。”绵竹点头不语。发觉她的异样,云青马上扶着她坐到门口的椅子上,“怎么这样魂不守舍?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扶你回房休息一下?”
“没什么,只是方才被风吹了一下,头有些疼,坐着休息一下就好。”绵竹轻轻揉捏着额角,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云青马上取来一件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一边嘱咐道:“就坐在这里小憩一会儿吧,等汤圆做好了我再叫醒你。”
“那些馅还没做好呢,要再加点料。”绵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云青按回到椅子上。
“我来做,你休息。”他命令道。
绵竹闻言不由挑眉问道:“你会做汤圆?”
云青边卷袖子边笑道:“别小看人呀,我也是独立生活过的,绝非饭来张口的败家子,这点小事岂会难倒我?”
“那就说说看,你从哪儿来?过去又是怎样的人?”这是绵竹长存于心的疑问。
每次提到过去,云青的脸上总会浮现出莫名的忧郁,此刻也不例外。见到这幅表情,绵竹的一颗热心也变得冷了。或许他的心已经满了,再容不下多余的人,她的所有试探和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这些事情说来话长。”云青回到绵竹身前,双手扶在她的肩上,目光毫不犹豫地对上她的,“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切,但不是现在。”
“嗯。”绵竹轻声应道。从他的眼中她看到了坚定与执着,所以她愿意等待,不论多久。
过了元宵节,一切事情又都恢复正常,慕云居也不再是他们的二人世界。
绵竹每日在屋子里只是津津有味地阅读书房里的藏书,有时甚至废寝忘食,如同一位与世隔绝的隐者。书看得越多,她越能感受到自己的无知。
在她的眼中,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刻当是晚餐过后,和云青捧着书各占书房一隅,一杯咖啡一壶香茗,各看各的书,却总有灵犀相通目光交错的时候。偶尔他们会互相交流彼此的读书心得,有时更会因对一件事件的看法不同而争论不休,最后的结局往往是云青被绵竹的强词夺理弄得头痛不已,只能举旗投降。他们两个也经常对弈,胜负各半。倒不是绵竹的棋艺多么高超,而是云青常举棋不定,在决断之时总缺少足够的魄力。
快乐的时光总是匆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大地回暖,万物复苏的季节。绵竹又一次趴在窗前看着云青离去的背影,犹如一只被困笼中的小鸟。她竟开始怀念起严酷的寒冬,因为那时云青停留在慕云居的时间很多。即便被冷漠无情的荒凉包围,两个人还是可以相拥着躲在壁炉前,嗅着满室飘荡的温馨的暖香,让跳跃的火苗烘暖灿烂的笑颜。可是,春天一来,他也变得忙碌起来,每天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地为他的主人谋划着天下,留给她的温暖便不再是他的全部。
李鼎天每周必至的信函也是绵竹痛苦的源头之一。她以为,忘却是对伤痛最好的治愈之法,可那一封封关怀备至的信,连同那块被搁置在抽屉角落里的玉佩却一次次残酷地提醒着她,生活的苦难仍在继续,刻骨的仇恨也远不是这样轻易就会被人遗忘。身不由己,只因她一出生便成了局内之人,兜兜转转,还是走不出这座迷宫。
云青是个心思细密的男人,所以他很快便觉察出绵竹的变化,她的笑容变少了,发呆的时间却变长了。一次坐车路过玛丽路时看到放学归家的一张张朝气蓬勃的笑靥,云青这才发觉,如果抹掉过去不谈,绵竹也应该同她们一样享受无忧无虑的瑰色年华,不论如何老成持重,在年纪上她终究只是个小女孩罢了。过去,是他太过粗心,没有考虑太多她的感受,幸好现在为时不晚。
放下李鼎天的信,绵竹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消耗殆尽。楼下大门打开的声音在此时传来,是云青回来了,她赶忙把信藏起来。
“笃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是几声敲门声,在绵竹的允许下房门被轻轻推开。
“今天过得如何?”云青从门口探进头,一脸笑意盎然,却止步在门外不进来。
“还好。”不咸不淡的一句,几乎成了绵竹这些日子的口头禅。
云青笑得像个大男孩,从身后拿出一件包裹对着绵竹摇了摇,说:“有礼物要送给你!”
“礼物?”绵竹闻言马上起身朝云青走去,双手接过包裹抱在怀里,含笑道:“谢谢。”
“快拆开看看!”云青迫不及待地催促着绵竹。她微笑着拆开包裹,里面竟是天蓝色的素雅衣裙。
“这是?!”绵竹将衣裙展开,这道熟悉的风景不知曾在她脑海中浮现过多少次。
云青看着绵竹一脸惊喜的可爱模样,心情更加愉快:“喜欢吗?”绵竹马上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送给你!”云青脸上笑意更深,“从明天开始,你就是淑德女校的新学员了!这就是你的校服!”
听到这话,绵竹惊诧得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把那套衣裙紧紧捧在怀中。
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女子教育的进步,舞女或妓女改名换姓进入女校接受教育并不鲜见。她们羡慕那些家世清白的女学生,更渴望接受新式教育提升自身修养。一心向学本是好事,然而一旦她们的身份被揭穿,求学之路往往只能以失败告终。守旧人士认为若放任这些身份卑贱的女子入学,大家闺秀与之便没了分别,而有新思想的人则认为只要在校品行端正,学习认真,即便是妓女也有接受教育的权利。这个话题曾一度成为学界争论的焦点,更在几大报刊上开展激烈论战,绵竹过去也曾就此与云青交流过彼此的想法。那时,绵竹还是固执地保持着旧有观点不肯妥协,甚至有些轻贱自己的意味,反而云青却是站在了那些可怜女子一方,还总是把孔夫子的那句“有教无类”挂在嘴边,想不到他竟真的办到了。
这一夜没有她预想的彻夜无眠,反而是一夜无梦,一直酣睡到到窗外传来早起的鸟儿欢畅的鸣叫时才醒来,而她爬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穿衣镜前换上一身新装。
不多时,云青已叩响她的房门。
绵竹轻轻摇了摇垂在胸前的两条长辫子,看着水绿色的蝴蝶发结映衬着天蓝色的衣衫翩翩起舞,忽然找到了一夕之间蜕变成蝶的感觉。此刻镜中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自己已擦掉了厚厚的脂粉,换上了朴素的衣裙,看起来竟美好得如同虚幻。
她从镜中偷偷瞟了眼身后沉默的云青,又看了看自己,这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在镜中几乎交叠在一起,变得前所未有的亲密无间,令她久久舍不得移开视线。似乎只有洗脱尽一身的凡尘俗念,她才配站在他的身边。
晨曦将金丝边眼镜之后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睛染成了温暖的颜色,同他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结合得天衣无缝,仿佛他就是那冲破黑夜束缚的曙光之神,于无尽光明之中向着人间缓步走来,走过哪里,便在那里播撒下温暖人心的关怀。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云青由衷赞叹道。眼前一身学生装的绵竹清纯得像是一池清泉,不掺丝毫杂质,从晶莹的双眸里似乎就能看到她的心底去;又如一阵清风,虽柔柔地拂过面颊,却把青春的气息吹进你的心坎。
“谢谢。”绵竹抿嘴微笑道。
“赶快去吃早餐吧,否则就要迟到了。”云青收回惊艳的目光,看了看挂钟说道。
绵竹点了点头,拿起沙发上的书包轻轻跟在云青后面出了房门。
坐在车中时,绵竹仍怀有一丝不可置信,担心眼前发生的一切只是美梦一场,在路的尽头出现的只会是幽兰阁的奢靡排场。直到车子稳稳地停在淑德女校大门前,她悬着的一颗心才真正落了下来。
“我已同他们打过招呼,你不必担心。”云青微笑道,“以后要勤奋读书,不可偷懒呀。”
“嗯,我一定会努力的。”透过车窗仰望门前那块端正的校牌,绵竹抱着书包的手不觉紧了紧,试着掩饰自己的不安与紧张。钻出车外时她又回过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已记不得这是她第几次对云青说这两个字,可是现在只有它们能够表达她此刻的心情。
正是云青告诉她,即便是女子也有读书学习的权利,因为不论身份贵贱,求学的机会对每个人而言都应是平等的;是他一直为自己入学之事四处奔走,不遗余力地帮她争取进入这所贵族教会女校读书的机会,甚至为她伪造了一份清白的身份证明;也是他为她开启了通往崭新生活的大门,让她不再只有一副美丽的躯壳,更有了插上翅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