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叶淡淡意绵绵-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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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字字带血:“他又要同我抢……”
马斌看着眼前满面阴霾的三少,先前压在心头的怨愤早就烟消云散。失去绵竹对三少的冲击并不小,可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三少,绵竹不过是梅兰的替代品。没了她,您还可以再找一个,何必如此执着?”左锐暗自捏紧拳头说了这句话,见到三少面上一怔,似是有所触动,他马上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您当以大业为重,这些儿女情长还是不要——”话未说完,三少的拳头已重重地砸在他的脸上,然后鲜血一滴一滴地溅在做工精良的西装上,像是没关紧的水龙头在漏水。
马斌错愕地盯着面无表情的三少,甚至无法强迫自己相信面前发生的这一幕。片刻之后,惊诧慢慢沉淀为了悟,仿佛视线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在三少体内流淌的冰冷的血液。
“记住,梅兰就是梅兰,没人能够代替。”三少拽住左锐的衣领把人抵在墙上冷冷说道,在心中又补了一句:绵竹也是一样。
左锐觉得自己的呼吸已有些困难,鼻血更像是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令他感到头晕目眩。此刻他并不觉得愤怒或是悲伤,反而愉快地嘿嘿笑了起来。方才那一拳像是一把冰刃猛地插进心头,最初的时候会有锐利的疼痛令人痛不欲生,但伤口渐渐被冻得麻木,最后就再感受不到疼痛,也再没有温度。他忽然望向窗外,吃力地蠕动着嘴唇轻声说道:“瞧,天都哭了。”
“听,天都哭了……”自己的泪流干了,空洞的双目再看不到周遭纷繁的世界,于是只能用耳朵听,这便是妈妈生命中走过的最后时刻。
雨滴敲击着窗子,发出的轻快节奏俨然已是沉重的哀乐。一瞬间,地暗天昏。
像是被崩塌的天空压得喘不过气,三少无力地松开了钳制左锐的手,任由他跌坐在地,自己则弓起身子蹲在地上,紧紧抱住几乎要爆裂的头。
他心中总是藏着许多事,即便在少年时代也常常胡思乱想,或许因为他的心生来便是敏感而固执的吧。正因为如此,从法国归来的那一天,他只看了一眼母亲浮肿而无神的眼睛,便知道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会让女人哭泣的原因或许很多,但他很清楚,会令母亲这个卓尔不凡的女人伤心至此,只可能是丈夫的背叛,心灵上的背叛。
那些陈年旧事被埋藏得很深,可还是被他稚嫩的双手挖了出来。
许多年前,林老爷有过一个侍妾云氏,便是二少的生母。老仆人们只敢偷偷地告诉他,那个女人是狐媚子,见过她笑的人一个个都被勾了魂去,林老爷是这样,还有一个顶有来头的男人也是这样。后来,云氏又诞下一女,却被林夫人揭发了她与那个男人的奸情。林老爷一怒之下把女婴丢出家门,更把云氏软禁起来。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屋子,有浴室厕所,但门窗都被木板钉死,只在门下面开了一个小洞传递饭食和杂物。本就体弱的云氏没过多久便病倒了。林老爷终究还是舍不得,日夜守在床前,却换来了令他悔恨终生的结局。云氏在弥留之际告诉他,是林夫人陷害自己,她从未背叛,孩子是他的骨肉,说完之后便撒手人寰。林老爷悲痛欲绝,便把所有的悔恨与心痛都发泄在林夫人身上,把她关进那间黑房子,更把她的儿子送到国外去不许相见。所有云氏受过的苦,他要她也尝遍。
三少蹲在地上扳起手指,口中喃喃道:“一,二,三……”掐指一算,他在国外呆了十二年,妈妈便受了这些年的苦,所以在重逢的时候会那样用力地把他紧紧抱入怀中,恨不能揉进身体。这样的拥抱,倾注了十二年的思念与等待,令沉重与绝望透过肌肤的每一个毛孔渗入心灵的最深处。
他早就疯狂得无药可救,为了报仇的执念,不惜与父亲反目,与兄长陌路,更让所有心中的仇人都见识到了他狠毒的手段。
即便做了这么多,却仍是无法挽回妈妈被伤透的心。女人的苦难往往来自于心爱的男人,爱得越深,伤得越深。这是妈妈告诉他的,用自己的行动。
“好想再走一次那条铺满落叶的街道,再与他相遇一次……再陪他回家,沦陷的家园……”那双淡淡棕色的眼眸只焕发了瞬间的光芒,然后,天就黑了。疲倦的旅者终将长眠于异国的漫漫长夜之中,再走不出自己编织的这场醉人的梦幻,怀着永不后悔的美丽心情。
一幕雨帘变得近在咫尺,令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就同妈妈离去那天一样,他又忍不住在心中叹息。妈妈,为何我总会为女人伤心?为何我会变得这样懦弱?
妈妈微笑着捧起自己被泪水沾湿的脸颊,轻轻说道:“宝贝,爱,是最美妙的弱点。它带给你的伤害,只会令你更加坚强,更加勇敢。”
他不断用这句话舔舐心头的创口,慢慢接受亲人逝去的事实,渐渐习惯梅兰离去的生活。现在他要再一次用这句话为自己的心疗伤。
“您累了,该休息一下。”马斌扶起他,双手用力攥紧颤抖不止的肩膀,给他支撑下去的力量。三少点了点头,握住马斌的手紧了紧,然后便自己站了起来,把脊背挺得笔直。
走到门口时三少还是止住了脚步,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说完便推门离去。
左锐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最终还是无奈地失败了。
驻足于寒香馆大门前,三少仰起脸,让淅淅沥沥的小雨浇灭仅存的一点激情的火花。
正趴在窗沿盯着外面发呆的绵竹忽然伸出手,想要捧住这些从天而降的雨滴,看着它们在手中越聚越多,最后溢出掌心,只留下冻得通红的小手徒劳地一次又一次挽留这不属于凡尘的精灵。
“小心着凉。”身后响起云青温柔的声音,随后肩上便被披了一件外套,上面还留着属于他的暖暖的味道。绵竹回过身时他已站到她的身旁,与她并肩欣赏起街头流淌着的各色雨伞。这时,一个浓艳女子匆匆走过,手中那把花伞随着曼妙的身姿摇曳不定。绵竹指着她笑道:“那个女人的发式很别致,我喜欢。”
云青闻言侧过脸,目光定定地落在绵竹的脸上,却仿佛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滴答的雨声如同秒针转动时发出的响动,渐渐湮灭在消逝的光阴之中。
“其实,你可以美得更有味道。”云青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天上的浮云,雨过天晴的时候就散了,再找不到曾经来过的证据。
疏桐孤影
元宵佳节,皓月高悬。虽然如今时局动荡不安,城中百姓兴致不减,依然成群结队穿梭于大街小巷,燃灯放焰,喜猜灯谜,熙来攘往,热闹非常。
绵竹一早便让慕云居的一众仆役都回家团圆,于是众人陆陆续续离开,留下一串串短促而愉快的笑声回荡在屋子的每个角落,如同绵竹指下的琴键被按下时发出的声音,每个音符都悦耳动听,连在一起却奏响了一曲哀歌,独独唱给留下来的人听。最后的听众就只有她和云青,因为他们没有家回。虽然有人曾经告诉她,这里永远是她的家,但她从不相信,因为她知道,幸福都是借来的。
“虽然只剩下我们俩,这元宵节也不能马马虎虎过了。”云青走到钢琴前轻轻拍了拍绵竹单薄的肩膀柔声说道。
绵竹睁开眼,等到蒙在眼前的一片雾气逐渐消退才抬起头对着他微笑了一下,说:“我来做汤圆吧,过节总是要吃的。”
“太好了,绵竹你可真是心灵手巧呀。吃完之后咱们再出去赏花灯!”云青含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最喜欢猜灯谜了,答对的总会有奖励。”
“是么,看来你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绵竹勾起嘴角说道,“我就没你那么幸运,过节的时候一直都要在厨房里忙上忙下的没个空闲。”
“幸运?”云青脸上现出苦涩的笑,“如果短暂的幸福只是漫长痛苦的陪衬,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屋子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静得能够听到光阴流逝的声音,滴答滴答,犹如情人间的耳语,说出的却是最伤人心的绝情。
一个人站着,一个人坐着,两张同样迷惘而悲伤的脸庞被窗外璀璨的烟火照亮,像是按下快门的一瞬透过镜头望去,片刻的美好令时间也停下了匆匆的脚步,永远定格在这个沉醉的瞬间。良久,才从云青口中发出一声喟叹,仿佛寺院中被敲响的钟声,沉重而悠远,似是诉说着自身无尽的庄严与凝重。听到这声叹息,绵竹终于疲倦地垂下眼帘,指尖在黑白格子之间缓缓移动。
“我去厨房看看有哪些材料可以用。”绵竹低声说着,见一旁的云青仍旧面无表情,便不再说话,只一个人默默地走下楼去。刚进厨房没多久云青竟也跟了过来。
“怎么样?有东西吃吗?”云青看着绵竹到处乱翻,不由蹙眉问道。
绵竹两手一摊,无可奈何道:“清洁溜溜。”
云青听了倒也不急,反而笑道:“如此甚好。”
“怎么个好法?”绵竹不解道。
“咱们可以自己上街去采购喜欢吃的东西啊。”云青说完便拉起绵竹的手往门外走。
“这个时候没有店家会开门的!”绵竹想要挣开云青的手,却是徒劳无功。
云青笑得更加开怀,攥着绵竹的手也愈发紧了:“跟我走吧,肯定买得到。”
绵竹不满地哼了一声,也只能随着云青朝着屋外拥挤的人群走去。
街道两旁排列着许多小店子,平日里要多热闹就有多热闹,可今天却都关门大吉,因为大多数人都回家过节了。逛了好久,他们终于敲开了一家店子,确切地说是只敲开了半扇窗子。一抹小胡子从里面探了出来,满身酒气,还没好气地嚷了几句,意思是赶他们走。云青并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到小胡子面前。
绵竹悄悄扯了扯云青的衣角低声道:“贵了些。”
还未等云青发话,小胡子已抢着说道:“上等的水磨粉,货真价实,绝对值这个价!”
看着小胡子店长两眼泛光地盯着钞票看个没完,又看了看云青一脸的志得意满,绵竹只得妥协,不过仍严格监督小胡子称斤两,不时说一声“少了少了”,还摆出一副要讨价还价的架势出来。
一番大扫荡过后,云青抱着满满两大袋战利品笑呵呵地跟在气鼓鼓的绵竹身后,两个人一路上几乎没说一句话。前面不远处便是慕云居,云青终于先开了口:“绵竹,快看看,该买的东西是不是都买全了?千万别差了哪一样,要不然等会儿吃到的汤团就不正宗了。”
“东西都全啦,大少爷——”绵竹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连头都懒得转。
云青马上绕到绵竹身前,讨好地说:“绵竹小姐,怎么嘟着嘴呀?是哪个臭小子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教训他!”
“都是那个不知生活疾苦、花钱大手大脚的云大少爷!看到想要的东西也不问价钱直接掏出一把钱就买,还恨不得把人家的店子搬空,也不管自己用不用得完,只顾自己买得开心,这纯粹是可耻的浪费!是不知道普通人家生活得有多么辛苦!”绵竹越说越气,似乎想把刚才没能用在讨价还价的精力全都发泄出来。
云青一边聆听教诲一边瘪着嘴耷拉下脑袋,满脸委屈样,还可怜兮兮地小声嘟囔了一句:“你不也是斤斤计较的小气丫头嘛。”
绵竹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训话更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地涌了出来,让云青对自己的失言后悔不迭。即便被人训斥也不能翻脸,还要不停陪着笑脸,云青头一次觉得同女人一起买东西实在是一种折磨。
路旁的梧桐树处忽然刮来一阵劲风,挟着几滴冰冷的水珠挂在了他的眼角摇摇欲坠。云青仰脸看向夜空,并没有即将下雨的征兆。
“男子汉大丈夫,没事流什么眼泪?”绵竹回过身看着云青眼角的水痕笑了起来。
“不知从哪儿滴下来的水,碰巧落在这里。”云青指着自己的脸无奈地耸了耸肩,刚想把水滴抹掉,不料绵竹忽然走近,已先他一步伸手把那几滴水珠擦净,收回手时还不忘挤眼调侃起来:“这附近除了几棵树还有什么会滴下水来?放心,我不会因为这就瞧不起你的,不用掖着藏着!”
云青并没反驳,也没有对绵竹突然的亲昵感到惊奇,只是微笑着继续前行。绵竹则放慢脚步跟在他的身后,踩着影子亦步亦趋。
又一阵寒风袭来,卷起满地落叶,也卷起了云青风衣的一角。就在侧过脸伸手整理衣服的刹那,他瞥到了路旁的一排梧桐,还有它们洒下的一行疏影。云青猛地顿住脚步,脸上笑意凝滞,抱在怀里的袋子从手中掉了出去也浑然不觉,只是如失了魂魄一般茫然四顾,似乎想从一片灯影树荫中找寻一个失落已久的影子。
绵竹险些撞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