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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部分

珠玉在侧-第100部分

小说: 珠玉在侧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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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宋璟和狄仁杰谈论永昌公主的时候,长生殿中的圣人已经清醒,派人召永昌公主进宫去,说想见小女儿了。

    永昌公主自幼便分外得圣人的欢心,一直以来都被帝王夫妻捧着、宠着,如今圣人弥留之际,还念叨着永昌公主也毫不奇怪。帝王病重,向来便是朝廷大事,朝廷诸臣心里各种忐忑,一旦帝王驾崩,朝中势力势必面临一场变动,因此分外惶惶。一直与圣人二圣并尊的皇后殿下武则天此时也是一点都没闲着,她一方面要照顾帝王,一方面还要留意朝廷局势,若是李治驾崩,那么接着便是当今皇太子登基,新皇登基三把火,如何要在新皇登基后维持自己的权力这是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

    于是,皇后殿下也是暗中接见了一波又一波的人。李治想见的是李宸,武则天无暇在旁陪同,便随他们父女独处。

    上官婉儿引着李宸进入了长生殿,轻声说道:“公主有所不知,圣人醒来自后半边身子不能动弹,目力也已经尽失,皇后殿下白天听政处理国事,晚上便来伺候圣人,也已心力交瘁。”

    李宸看着一旁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如今真真正正已经是母亲的心腹了,母亲不在长生殿,便让上官婉儿留在此。

    李宸:“母亲辛苦。”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领着李宸进了长生殿,将左右的人屏退了,留下李宸在殿中。李宸站在门口的地方,望着里面躺在榻上的人,一时之间竟移动不了脚步。她暗中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上官婉儿,“我想单独和父亲待一会儿。”

    上官婉儿抬眼看向李宸,两人对视的瞬间,便飞快地有了某种默契。

    上官婉儿朝李宸行了个礼,轻声说道:“公主请长话短说。”

    李宸望着她,心中感觉十分复杂,可眼下已经没有功夫来琢磨心中此刻到底是什么感觉了,“婉儿,多谢。”

    上官婉儿:“公主客气。”说着,低着头退出了殿中。

    李宸从前出入过长生殿无数次,从来没有哪一次像如今这般艰难,从门口到榻前,短短的几步路,好似分外漫长。可如今还不是要难过悲伤的时候,父亲这两年缠绵病塌,她早有心理准备父亲或许时日无多,可当真正面临的时候,心中还是感觉天好像快要崩塌了一眼。

    当她走到病榻前看到父亲时,目中已经转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父亲总是儒雅清贵的模样,即便是目不能视的时候,李宸都不曾见过他这般形如枯槁的模样。他的头发全部都散了下来,原本因为不能视物而失去神采的眼睛此时是浊黄的。李治好似是察觉到动静,缓缓转过头来,他目不能视,却伸出了手,气若游丝:“是永昌吗?”

    “阿耶!”

    李宸走了过去,跪在榻前,握住了父亲伸在半空中干枯的手。

    这只冰冷的手从来都十分温暖,幼时父亲陪她练字,教她弹琴,大大的手握住她的手,或是手把手教她撇捺钩,或是教她拨弄琴弦。父亲的手一挥,好似便能呼风唤雨,给她任何他所能给她的东西。可是如今,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行将就木,而她风华正茂。

    李治的手指微动了下,声音十分微弱,“永昌,你的兄姐们都有孩子啦,父亲还记得他们逢年过节便进宫来拜见阿翁,父亲本想看看我的小永昌当阿娘的时候,会是怎生的模样,可父亲没有时间啦。”

    “怎么会?”李宸哽咽,“阿耶会长命百岁。”

    李治笑了笑,轻声说道:“永昌,你要记住与父亲说过的话,爱护兄姐,你要待他们好,即使日后你的兄姐犯了什么错,也别嫌弃他们……”

    床头上的香炉冒着轻烟,那是用来缓解帝王头痛用的熏香。李宸跪在榻前,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话,父亲如今大概是脑袋也不怎么做主了,说着说着,便会说一些胡话,李宸对父亲的话都是连蒙带猜的。

    李治说:“父亲记得你小时候,小小的一个,梳着丫髻安静地坐着,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般,不像太平,在宫中横冲直撞。”

    大概是想起了女儿幼时的事情,李治脸上的神情变得柔和,他似是带着缅怀一般的语气,“那时你最乖巧的时候,便是父亲和母亲一起陪你练字的时候。永昌,有的事情父亲已经没有时间去做了,父亲要给你一个东西。”

    李治说着,也不知道是从榻上的什么地方摸出了一个东西塞到了李宸手中,李宸微微一愣。

    “这是父亲的私印,朝廷大臣向来认的是帝王玉玺并非私印,你临摹父亲的字能以假乱真,但你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需要求助,刘右相狄仁杰之辈看到父亲的私印,或许会管用。”

    李治说着,他的眼睛好似能看见一般,抬手在李宸的脑袋上摸了一下,“永昌,记住与父亲说的话。”

    李宸的眼泪一个没憋住,从眼眶掉落,滑过脸庞,然后滴落在李治搁在榻上的手背。

    李治感觉到手背上的湿热,心中也是十分伤心。

    人各有命,他到如今,怕且是快要油尽灯枯,与子女也好,与自己的皇后也好,都是见一面少一面了。

    他病重之后,身边的人都变动了不少,他眼睛是看不见了,可心没瞎。

    许多事情他已经来不及去做了,有时候他在想,要是当日父亲病重之时,他没有遇见媚娘,那会是怎样?

    若是再早一些,当初他的两位兄长未曾因为争夺太子之位被废,那么他又会如何?

    他或许只是一个喜欢风花雪月的闲散亲王,在晋王府中的湖边,看书、弹琴、吟诗,不再有武媚娘,不再有后来的一切。

    李治想着,喃喃喊道:“永昌……永昌哪……”

    李宸红着眼睛,凑上前,“阿耶。”

    帝王气若游丝,声音几不可闻:“永昌,你应该先是大唐的公主,后才是母亲的女儿……”

    李宸一愣,正想问父亲的用意,这时上官婉儿已经在门口出现,“公主,圣人该要用药了。”

    李宸站起来,看向上官婉儿。父亲的私印被她静静地握在手中,卡得她手心发疼。

    上官婉儿迎着她的视线,平静无波。

    李宸知道这大概是母亲的意思,她俯身跟父亲说道:“阿耶保重身体,永昌改日再进宫看你。”

    “永昌……要记住父亲说过的话,要孝顺母亲,也要对兄姐们好。”李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已经细得听不见。

    李宸眼中的眼泪滚落,随即又恢复了镇定的模样,“永昌都记住了呢。”

第136章 136:翻手为云(九)() 
李宸回到公主府,看着手中父亲给的私印,一刻也待不下去,起身跟舒芷说道:“备马,我要去灵隐寺。”

    舒芷点头,“属下即刻去打点。”

    李宸进了内室,换了一身紫色男装常服出来,顺手抄起一旁的佩剑便往外走,恰好遇上从御史台回来的宋璟。

    宋璟有些惊讶:“你又要出去?”不是才从宫里回来么?

    李宸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父亲如今病重,我待在府中坐立难安,不如去灵隐寺为父亲念经祈福。”

    宋璟:“那我陪你去。”

    “不用,驸马平常日理万机,十分辛苦,今日难得早些回来,便在府中安歇,我去去便回。”

    宋璟眉头微蹙,目光带着几分不赞同看向李宸。

    李宸迎着他的视线,觉得有些头疼。她选的驸马向来都不笨,他看似横冲直撞,可却带着狐狸般的狡黠,许多事情,他什么都不说,可心里比谁都看得通透明白。李敬业的事情他大概已经起疑心了,可她如今不卡在了中间,前不着头后不着尾,即便是有心要跟宋璟说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抬头掐了掐眉心,正想打一下腹稿要怎么跟宋璟说去灵隐寺的事情。

    而这时,舒芷出现在廊道上,与李宸拱手说道:“公主,马已经备好了,阿兄也在外头等候公主。”

    李宸闻言,微微颔首,耐下性子跟宋璟露出一个微笑,说道:“你不必担心,我只是去求个心安,天黑前必定回来。”

    说着,转身正欲离开,却被宋璟一把扣住了手腕。

    “永昌!”

    李宸回头看向他。

    宋璟一双漆黑如夜色的眸子锁在她的脸上,轻声问道:“不是说你我之间并无不可明言之事吗?”

    李宸闻言,心里头微微一颤,抬眼看向他,眸光好不复杂。她笑了笑,说道:“我对你确实没有不可明言之事,我此番去灵隐寺,是为父亲。”

    是为父亲。

    却不一定便是为父亲上香祈福。

    宋璟:“圣人召你入宫,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宸微微一怔,暗自苦笑,谁说宋璟是一根棒槌,他对这些政治上的事情敏感得很,平时不吭声,不过是事不关己。他出身寒门,又是科举入仕,在朝中只与狄仁杰张说这等文人出身的大臣交好,如今皇后殿下又是个高雅之人,重文轻武,政治上的斗争甚少能牵扯到他们这些身家清白的人身上,加之他又清高孤傲有底气,因此对那些事情全部一概不管。

    一概不管可不代表一无所知。

    李宸将手抽了出来,轻声说道:“父亲病重,神智已有些不清,又会发生什么事情。这两天宫里可能因为父亲的病有些人心惶惶,你不必担心——”

    宋璟打断她的欲盖弥彰,那双眼睛直直看见她的眸子深处:“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你既然与李敬业没有私情,为何要让皇后殿下误会?你向来喜欢去灵隐寺,只是因为你受皇后殿下影响,对佛祖特别信奉么?”

    李宸听到他的话,心头一紧,可耐性也告罄,父亲已是弥留之际,母亲暗中肯定有所动作,母亲虽然不提防她的公主府,可到底人多嘴杂,不如她以为父亲祈福之名到灵隐寺去。

    宋璟紧盯着她,“永昌,宋璟莫非还比不上一个李敬业让你信任?”

    李宸闻言,眸中风云涌动,可最终还是苦笑。

    她并非是不相信宋璟,可李敬业和宋璟最大的不同就是有许多事情,她不需要与李敬业说太多,李敬业都会懂。并非是因为她和李敬业特别有默契或者是其他,只是因为这些破事儿,李敬业从小便亲眼目睹,甚至两任太子的不幸,他虽不曾亲临其中,却是亲眼目睹。

    可与宋璟,怎么说?

    说了他能理解吗?

    李宸将宋璟抓在她腕间的手掰开了,十分冷静地说道:“我对驸马向来是十分信任的,驸马不要轻易拿自己与旁人相比,驸马此举不仅是看轻了自己,更是看轻了永昌。”

    公主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给伫立在原地的驸马。

    宋璟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宸远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状,嫣红的血从指缝流了出来,他的指甲竟嵌入了手心。

    在悟云大师的禅房中,大门开着,一身男装的李宸与悟云相对而坐。

    悟云大师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佛珠,与李宸说道:“如今圣人病重,四方势力蠢蠢欲动,东宫风平浪静,可太子妃的父亲李员外郎府中来往宾客甚多。”

    李宸手中捧着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抿了一口,既苦又涩,但也不比此时心中的苦涩。

    悟云大师看着眼前眉目不惊的李宸,又说道:“相王府一切正常。”

    李宸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淡声说道:“四兄是我母亲最小的儿子,为人温柔敦厚,对母亲也言听计从,我的几位兄长当中,母亲最为喜欢的 ,便是他了。”

    母亲最喜欢的,必然是最容易受她操控的。三兄虽然荒诞,对母亲也又敬又畏,可并非是真的一点不敢忤逆母亲。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虽见过前两位兄长的不幸,可此刻心中怕且是认为只要自己忍耐到登基成为一国之尊的时候,便能与母亲叫板。

    “朝中武将可有异动?”

    悟云:“听闻皇后殿下秘密召见了四名武将,其中便有李将军之妹的家翁程武挺将军。”

    李宸垂下双眼,并未说话。

    悟云又说道:“李将军与员外郎虽为叔侄,但公主早有安排,李将军此时与裴将军在边疆即便是吃沙子,也比身在长安好得多。”略顿,大师喟叹着说道:“公主用心良苦,李将军若是得知,大概便能想通了。”

    李宸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想通的。大师若不是因为舒晔舒芷兄妹,岂会愿意追随永昌?”

    悟云转动着手中佛珠,“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和尚只愿世间少早些杀孽。”

    李宸叹息:“我只愿盛世太平。”

    只是盛世之前,总是免不了流血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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