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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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马上就会摆到您面前。”
“好吧,好吧,”柏辽兹敷衍着,虚情假意地笑了笑,急匆匆朝牧首湖公园的一个出口走去,那个出口正对着铠甲大街的耶莫拉耶夫胡同口。临走前他又对诗人挤了挤眼,而诗人想到自己不得不留下来看着这个疯德国人,自然感到很沮丧。
教授的疯病这时却霍然而愈。只见他容光焕发,望着离去的柏辽兹的背影大声喊道: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
柏辽兹打了个寒战,转回身来。同时他暗自安慰自己:这家伙大概也是从什么报刊上知道我的名字和父名的。而教授这时正把两手放在嘴边捧成喇叭形,继续朝他喊:
“您要不要我吩咐人往基辅给您姑父拍封电报去?”
柏辽兹不由得又打了个寒战:这疯子怎么知道我有个姑父在基辅市?这肯定没有在任何报刊上登过呀!且慢,莫非还是无家汉的想法对?那么他那些证件都是伪造的?哎呀,这家伙真怪!我得去打电话,打电话!马上去!很快就能查清他!
于是,柏辽兹什么也不再听了,径直朝前快步走去。
这时,就在去铠甲大街的公园出口附近,有个人从长椅上站起来转向柏辽兹。这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夕阳的斜晖中由闷热的空气凝聚成的那个人。但现在他不再浑身透明,而是个血肉之躯的常人了。
虽说已经暮色昏黄,柏辽兹还是看清了他:两撇鸡翎似的小胡子,两只含着嘲讽和醉意的小眼睛,瘦小的方格西服裤提得老高,连脚上那双肮脏的白袜都露了出来。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不由得倒退一步,但立即稳住了神,心想:这不过是个荒谬的巧合而已,再说,现在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
“这位公民,您是要找那个旋转栅栏门吧?”穿方格裤的家伙用破锣般的声音问道,“请往这边走!一直走,就到您要去的地方了。
按理说,给您指了路,得跟您讨二两酒吃……我这唱诗班的前指挥……也好保养保养嘛!”那家伙拿腔作势地说着,随手一把扯下头上的大檐骑手帽,讨钱似地往旁边一伸。
这个当过唱诗班指挥的乞丐显然在胡说八道,柏辽兹没有去理会他,大步流星来到转门前,一只手扶住栅栏,推了一下,刚要朝门外的铁轨那儿迈步,突然觉得有红白两道光迎面射来:一盏大玻璃灯上的几个红字闯入了他的眼帘:“小心电车!”
这时恰好有一辆有轨电车飞快地开过来,它刚刚开出耶莫拉耶夫胡同的新线,拐上铠甲大街。转过弯开上直路之后,它突然亮起车厢的灯,吼叫一声,加快了速度。
柏辽兹所站的位置虽说并无危险,但一向为人谨慎的他还是决定退到栅栏门里面去。他倒换了一下扶着转门的手,往回退了一步。这时,他的手一滑,从转门上滑了下来,同时一只脚像踩在冰块上似的向外溜去,顺着倾斜的鹅卵石路面溜向电车轨道,接着,另一条腿也站不住了,整个身子滑到了轨道中。
柏辽兹竭力想要抓住件什么东西,所以便仰面朝天摔倒了,后脑勺撞在石路面上。他还来得及看了一眼高悬中天的、已染成金黄色的满月,不过此刻他已判断不出月亮是在左边还是在右边了。他还来得及侧过身子,并在同一瞬间疯狂地把两腿向小腹收拢;侧过身后,他清楚地看到:一张煞白煞白的女司机的脸和她那鲜红的头巾Ⅰ正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冲来。柏辽兹并没有喊叫,但他周围的整个街道上却响起一片绝望的妇女的尖叫声。女司机猛扯电闸,车厢一头扎到地上,又跳动了一下,接着便是一阵轰隆隆、哗啦啦的玻璃破碎声。这时,柏辽兹的脑海里仿佛有人拼命喊了一声“难道真是?……”他觉得,圆圆的月亮又闪现了一下,但在这最后一闪的同时它变成了碎片,然后便是一片漆黑了。Ⅰ苏联二三十年代的女共青团员和积极分子喜欢包大红头巾。
电车车厢遮住了柏辽兹的身体,在这同一瞬间,牧首湖公园外的林阴路旁,一件黑乎乎的圆东西被抛到倾斜的鹅卵石路面上,随即从斜坡上滚下来,一跳一跳地顺着铠甲大街的石路面滚下去。
这就是被电车车轮切掉的柏辽兹的头。
第四章 追捕
妇女们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平息了,刺耳的警笛声也消失了。两辆救护车已经开走:一辆载着无头尸身和切下的人头开往停尸房,另一辆送走被玻璃扎伤的漂亮女司机。穿白罩衣的清洁工扫掉了地上的碎玻璃,往血泊处撒上些细沙子。伊万·尼古拉耶维奇没跑到栅栏转门就倒在路旁的长椅上,一直躺在那里。
他几次想站起来,但两条腿不听使唤,像是瘫痪了。
原来诗人一听到街上有女人喊叫便急忙朝栅栏门跑去,恰好目睹了人头在石头道上滚动的情景。他吓得瘫倒在长椅上,咬住自己的手,甚全咬出了血。这时他当然已经完全忘了那个疯德国人,脑于里只在思考一个问题:柏辽兹刚才还同他交谈,转眼间身首异处。这怎么可能呢?
情绪激动的行人们大声议论著从诗人身旁走过,但诗人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些什么。
可是,不料有两位迎面走来的妇女恰好和诗人擦肩而过,其中一个没戴头巾的尖鼻子妇女像是正冲着诗人耳朵似地对另一位妇女说:
“都怪安奴什卡,就是住在我们花园街的那个安奴什卡!是她干的好事!她在副食商店买了一瓶葵花子油,撞在转门上打碎了油瓶,把自己好好一条裙子也给弄脏了……她还骂街呢,骂了半天!刚才那个人,真可怜,准是踩在油上滑了一跤,滑到电车道上去了……”
妇女们在旁边大声嚷嚷着,但诗人乱糟糟的脑子里起初只清晰地印下了一个名字──安奴什卡……
“安奴什卡……安奴什卡?……”诗人自言自语着,惊慌地四下看了看,“慢着,怎么回事?
紧接着,葵花子油和安奴什卡这个名字在他脑子里连在了一起,然后,又不知为什么浮现出了“本丢·彼拉多”。诗人驱走彼拉多,想尽量顺着“安奴什卡”这条线理出个头绪,并很快理了出来:它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了疯教授。
对呀!他本来就说过安奴什卡已经洒了葵花子油,所以会议开不成了。瞧,会议果然开不成了;还有,他不是直截了当地说过柏辽兹将被一个女子切下脑袋吗?对,对,对!那辆有轨电车的司机不就是个妇女吗?!这是怎么回事?啊?
神秘顾问早已确切地预见到柏辽兹惨死的全幅景象,这一点毫无怀疑的余地。于是,有两种想法钻入诗人头脑:第一,那顾问根本不疯不癫!全是装蒜!第二,这一切会不会是他暗中安排的?
“不过,请问,他怎样安排的呢?!”
“噢,这不要紧!一定能查清楚!”
伊万·尼古拉耶维奇勉强从长椅上爬起来,立即朝回跑去,跑向刚才同教授谈话的地方。所幸的是那人还没有走掉。
这时铠甲街上已亮起路灯,金黄色的满月也已升到牧首湖公园的上空。月光本来是容易引起错觉的,在月光下诗人看到:教授还站在原地,但腋下夹着的仿佛不是那根手杖,而是一把长剑。
另外,在刚才伊万自己坐的那个位置上,这时坐着另一个人,这就是那个穿方格衣服的骗子,前唱诗班指挥。现在他戴上了一副显然并不需要的夹鼻眼镜,眼镜的一个镜片已经失落,仅存的镜片上还有裂璺。因此,这个人的样子现在比他指使柏辽兹走上电车道时更加令人讨厌。
伊万觉得心里一阵阵发冷,他悄悄地走到教授跟前,又仔细窥视了一下对方的表情。他确信:这张脸上没有任何疯癫的迹象,原来也不曾有过。
“快说实话吧,你是什么人?”伊万用喑哑的声音问道。
外国教授皱起眉头,像是初次见面似地瞧了伊万一眼,快快不快地说:
“我不明白的……俄语讲话……”
“这位先生不懂俄语!”坐在长椅上的唱诗班前指挥从旁插嘴,尽管并没有人请他解释。
“别装模作样!”伊万厉声说,同时又感到心里一阵发冷,“你刚才讲俄语讲得很流利嘛!你不是德国人,也不是什么教授!你是杀人凶手,特务!快交出你的证件来!”伊万愤怒地喊叫着。
神秘教授厌恶地撇了撇他那原本就歪斜的嘴,耸了耸肩膀。
“我说,公民!”讨厌的唱诗班指挥又插嘴了,“您干吗找外国游客的麻烦?您会受到严厉追究的!”这时,可疑的教授露出傲慢的神色转身离开伊万,朝前走去。
伊万顿时心慌意乱,结结巴巴地对唱诗班指挥说:
“喂,公民,快帮我抓住这个罪犯!您有义务帮助我!”
指挥立即精神倍增,从长椅上跳起来,大声嚷道:
“哪个罪犯?在哪儿?外国罪犯?”前指挥快活地眨巴着两只小眼睛问道,“是这家伙吗?要是罪犯,咱们得赶紧喊人来啊,不然他会跑掉!来,咱俩一齐喊!一齐喊!”指挥说着便张开了大嘴。
茫然不知所措的伊万不由得听从了前指挥的话,扯开嗓子喊了声:“来人啊!”但前指挥原是骗人的,他只是张张嘴,并没有喊出声。
伊万孤零零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结果,只是把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吓跑了。他还听到她们说了声“醉鬼!”
“噢,原来你跟他是同伙?!”伊万愤怒地嚷道,“你干吗耍弄我?快躲开!”
伊万往右冲去,指挥也往右一闪身,伊万想从左边跑过去,那坏蛋又故意往左边闪。
“你成心跟我捣乱?”伊万气急败坏地嚷道,“我把你也揪到民警局去!”
伊万伸手去揪那坏蛋的衣袖,但扑了个空,什么也没抓着。唱诗班指挥忽然无影无踪了。
伊万“啊”了一声,抬眼往远处一望,看见那个来历不明的外国教授已经走到公园出口,即将进入牧首胡同,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形迹可疑的唱诗班指挥也同他走在一起。更加奇怪的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大公猫,也加入了他们一伙。那公猫足有一口骟猪大,全身像烟子或老鸦一样黑,嘴角上生着两撇骑兵式的小胡子,一副完全无所畏惧的神气。他们三个一起走进了牧首胡同,而且那黑猫是后腿直立行走的。
伊万毫不犹豫地尾随几个坏蛋追去,但他立刻意识到:很难追上他们。
这一伙转眼穿过了牧首胡同,来到斯皮里多诺夫卡街。不论伊万怎样加快脚步,同他们之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见缩短。当诗人在不知不觉中穿过僻静的斯皮里多诺夫卡街,来到尼基塔门时,情况进一步恶化了:这里行人很多,熙熙攘攘,伊万冲撞着行人,不住地挨骂,而那三个家伙却又采取了盗贼惯用的手法──分头逃跑了。
唱诗班指挥敏捷地跳上一辆驶往阿尔巴特广场的公共汽车溜走了。伊万眼看已丢掉一个,便一心去追赶黑猫。他看见那怪猫走到“A”路Ⅰ电车站,在站上的第一节车厢门前蛮横地把一位妇女挤到一旁。那妇女刚一喊叫,公猫已经登上踏板,抓住了门旁扶手。它甚至还从打开的小窗伸进爪子去,想把一枚十戈比银币递给售票员。Ⅰ当时莫斯科市内除“A”路、“B”路电车外,另有1路、2路电车。
公猫的这一着使刚刚追到拐角处食品店前的伊万站在原地惊呆了。更加使他吃惊的是女售票员的举动:她看见有只黑猫想钻进电车,气得浑身发抖,恶狠狠地大喊:
“猫不许上车!不许带猫上车!去!去!不然我要叫警察啦!”
可是,不论售票员,还是车上的乘客,却都没有对问题的实质感到奇怪:猫上电车并不足为奇,问题在于猫还想买票!
看来,这只黑猫不仅有支付能力,而且还很守纪律:售票员对它一喊,它便不再往车里挤了,乖乖地跳下了踏板。它蹲在站台上,前爪抓着一枚银币抹起小胡子来。但是,售票员一拉信号绳,电车刚刚开动,它便又采取了行动:像所有被赶下电车而又非要坐这趟车走不可的人一样,它放过两节车厢之后,一纵身跳上了末节车厢尾部的横杠,前爪抓住伸出车外的橡皮管,随车向前驶去,这样还可以省下一个银币。
伊万只顾盯着看这只下流的黑猫,险些把最主要的人物──外国教授丢掉。幸而那家伙还没有来得及溜掉:伊万望见了他那顶灰色无檐帽正在尼基塔大街,即现在改名为赫尔岑大街的街口处晃动。尽管伊万转眼间便赶到了赫尔岑大街,但他并没有追上那人。伊万先是大步流星地走,随后干脆推操着行人小跑起来,但是他与教授的距离却一厘米也不见缩短。
伊万十分沮丧,但同时也暗自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