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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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很是煽情。
容嫣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的确;很象他会起草的文笔。
上了车;他问朝香宫:“他在天津?”
朝香宫接过宣传单;看了一眼:“是。”
“我想见他一次;可以吗?”
朝香宫连理由也没问;回答:“可以安排。”
沈汉臣下榻在当时天津最高级的利顺德大饭店。这天他和日本参谋官们开完了会;坐专车回到饭店;一进饭店大堂;就看见了容嫣。
远远看过去第一眼;竟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他仍然是老样子;一身白衣;清洁如玉;好象完全不曾被战火或血污所玷污。他看着他;从意大利雕花长椅上站起身来;迎上来;露出一个笑容。
“汉臣。”他微笑着招呼;似乎毫无荠蒂。
沈汉臣只是出神的看他。现在的他;更接近沈汉臣记忆中的容嫣;那个永远明秀的翩翩少年;而不再是曾经见到的那个瘦得可怕的美丽人偶。他长好了不少;脸色精神都不错。只是在他微笑的時候;沈漢臣看到了他的改變。他的嘴角出现了细小的纹路;眉宇中少了一份任性;多了一份成熟;就算微笑的时候也象带着忧郁。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你是不是有点奇怪;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容嫣站在他面前;问。
沈汉臣点点头。
“我见到了燕红。”
“燕红?”沈汉臣惊讶;这些年他们村的人逃难离开后;一直就没有这堂妹的消息;想不到容嫣竟然遇到她。
“她现在怎么样?”
“她已经死了。”
沈汉臣一呆。
“她还有她的儿子;都被日本军杀掉了。”一种说不出的哀伤出现在容嫣的微笑里:“我想;你也许是她最后的亲人;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
沈汉臣呆呆的说不出话。
“当然;我也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处;你也有你的难处;这不是你的错。”
“青函;我……”
容嫣打断了他:“我在逃亡的时候遇到燕红;她救了我的命。和她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常常想到从前的事;还有一些老朋友。”
“老朋友?”
“肖老板呢?”容嫣突然问:“他有没有和你一起来天津?”
提到肖碧玉;沈汉臣脸微微紫涨。
“有。”他低声说。
“带我去见他。”
在容嫣的面前;沈汉臣永远没有拒绝的余地;甚至连这种意识的勇气也没有。
打开豪华酒店的房间;竟然感觉象是打开了地狱之门。
房里一片阴暗;狼藉。等眼睛适应这昏暗的光线后;容嫣才看清一个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人影;象狗一样栓在墙角。那人懒懒的趴在地上;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也没有抬起头来看一看。
在那一刻;容嫣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容嫣走到窗边;打开窗帘;一束灰白色的光照亮了房间;也让容嫣看清了那一头乱篷篷的头发;那污脏的手指;撕破的衣袖露出块块青淤的手臂。
也许是感到光线;那人凶恶的抬起头;露出乱发下一双暴戾的眼睛;发青的胡须和眼角的伤痕。突然看到容嫣;那人也愣了。他们呆呆的互相凝视着。
“汉臣。”容嫣轻声说。
沈汉臣象第一次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孩子似的;乖乖的走到容嫣身边;低垂着头。
“别再作孽了;放他走。”
沈汉臣迟疑着看了地上那人一眼;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那一刻的沈汉臣很痛恨自己;为什么在他面前就听话得象条狗;为什么一看到他;就好象头也抬不起来。
他一个眼色;侍立在门外的守卫立即进来;打开了肖碧玉的手铐。
肖碧玉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因为长期带着手铐;已经在腕部磨出一层厚厚的血茧。自由来得太突然;他简直不能相信。
“肖老板;快走吧。”容嫣低声催促。
肖碧玉表情恍惚的爬起身;恍惚的往外走;在经过餐台边的时候;眼角一扫;突然一亮;抽起压在果盘底下的一把银制餐刀;回身猛地向沈汉臣扑去。
沈汉臣的侍卫们立即拔枪对。容嫣大惊拦在沈汉臣面前;用尽全身力气制止肖碧玉。肖碧玉在他的怀中拼命挣扎;那种仇恨的力量几乎要把容嫣甩到地上。但容嫣死也不敢松手。他太清楚这种仇恨;所以他也太清楚;要压抑这种仇恨;选择活下去有多么艰难。
“放开我!放开我!”肖碧玉象野兽一样的喘嘘嘘。
“肖老板!肖老板!”容嫣大声的叫他的名字;希望唤回他的理智。“你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不值得!”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
容嫣在他的耳边;一字字的说:“相信我;如果要杀他;我有比你更充分的理由。”
肖碧玉全身一震;他慢慢的回过头;看进容嫣的眼睛。
然后他有些明白了;松了手;餐刀叮的一声落到地上。
“好;我不杀他。”肖碧玉说:“把他留给你。”
然后他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容嫣站在窗边;一直看到肖碧玉的身影平安无事的消失在街尽头;才回过头来。沈汉臣默默的立在他身边。
“我也不杀你;汉臣。”容嫣淡淡说:“因为我看到了你过的日子;这些年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完他也离开了房间。
沈汉臣愣了片刻;醒悟过来;往外追去。
容嫣的身影已经消失了;门外的长廊上;静静的靠着一个身着军装的青年。苍白的脸色;清秀的面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冷冷的看着他。
沈汉臣心里一惊。两人对视着;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是你把他出卖给石原康夫。”朝香宫冷冷的说。
“我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面对不可一世的亲王殿下;沈汉臣反而松了口气。
“是吗?”朝香宫淡淡一笑:“难道你就从来没有奇怪过;为什么军部会突然对你如此青睐?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报社编辑;居然一步登天。”
“这是军部的决定;我无权置疑。”
“你知道胡兰成这个人吗?”
“自然。”
“他的才华不在你之下;心机也不在你之下。象你们这样的中国文人;实在多不胜数;随时可以找到替代你位置的人。为什么石原康夫偏偏举荐了你?”
沈汉臣一时语塞。
“容先生失踪的时候;你知道他在石原康夫那里;对不对?”
“不;我不知道。”
“然后石原康夫就提出让你来担任文化部副部长;对不对?”
“我……”
“你接受了。”
“我……”
“别说你没有想过这两件事的关联。或者你想到了;只是不愿承认。”
沈汉臣突然记起那一天;当看到那鲜红的委任状时;那种刺目惊心。冷汗渗出额头。
“你接受了这笔交易。”
“我……”
朝香宫毫不留情;逼视着他;冷冷的说:“你用你的爱人;换来了高官厚爵;就这是出卖;这就是背叛。”
沈汉臣后退一步;紧紧的握住拳:“这一切和殿下有什么关系呢?殿下今天来这里;就是来羞辱沈某的吗?”
“羞辱你?”一丝冷笑出现在朝香宫的嘴角:“不;你还不够资格。我只是觉得好奇;居然是象你这样的人;背叛他;伤害他;毁了他一生。”
“……象我这样的人?”沈汉臣呆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笑。
“他爱上你;是你三生有幸。你本应该拼了性命来保护他;来报答他。”
“这是殿下的想法吧。”沈汉臣平静下来;淡淡的说:“可是象我这样的人;想法有点不一样。”
“什么?”
“殿下;你试过一无所有吗?”
朝香宫看着沈汉臣。
“你没有。你试过一生中只是被人讥讽;被人嘲笑;被人看不起;甚至没有钱供养你最爱的人;让他和你一起受苦;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为了钱和他争吵;甚至连他想要的小玩意儿也没钱买来送给他的那种感受吗?…哼;你不明白。象殿下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拥有太多;你们这些金枝玉叶怎么会明白一无所有的人的感受呢?”
朝香宫不说话。
“这些;我也是慢慢的才明白的。你以为我不希望保护心爱的人?你以为我不伤心不难过?伤心难过又能怎么样?我能够救回他吗?我有这个能力吗?中国有一句古话;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这一生一世;我只想好好活下去;就那么罪大恶极?”
朝香宫缓缓说:“你想好好活下去没有错。但他为了你拋家弃徒;不惜一切。可是你居然辜负了他一片深情。”
“一片深情?”沈汉臣大笑了一声:“你以为他真的爱我?”
“他为了我拋家弃徒没错;可是后来他后悔了!他爱的不是我;他这辈子;唯一爱的只有唱戏!”沈汉臣冷冷的说:“只可惜一开始他并不明白;他来到我身边;才明白最爱是什么。所以后来他千万百计的就是想要再唱戏!”
朝香宫抬起眼睫;一双眼睛瞬也不瞬的望着沈汉臣。
“真不敢相信;你会说出这种话。”
“现在他在你身边吧;殿下。”沈汉臣扬起眉:“爱他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根本徒劳无功?”
“我劝殿下还是不要白费力气。”沈汉臣冷冷的说: “因为他这个人;根本谁也不会爱。他的心里就只有他的戏!”
“住口!”朝香宫猛地扬起拳。在一瞬间沈汉臣以为他想打他;他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但朝香宫只是狠狠的敲在墙上;他用力太猛;指节打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朝香宫的脸色因激怒变得更加苍白;他沉声道:“谁也不爱;心里只有自己的人是你!我从来没有见过象你这样自私无耻的人!就算打你都会脏了我的手!”
沈汉臣平静下来;笑了:“若不是有我这样的人;贵国又怎会找到汉奸走狗来加以利用?”
朝香宫和他再无话可说;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朝香宫停了下来;转身问他:“沈部长;你现在也算是功成名就。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感觉如何?不再一无所有;是不是就比以前快乐?”
沈汉臣张了张嘴;他很想说一句是的;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无法说出口。他张口结舌的看着朝香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脸色一点一点的灰败下去。
朝香宫回到车上;容嫣已经坐在里面等他。
听到他关车门的声音;容嫣没有回头。他正看着车窗外出神。朝香宫看着那纤瘦秀丽的侧影;就好象有人用银色的笔细细的勾出一道流利的轮廓;他的心中激起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怜惜。
他对自己说;如果这个人肯爱我;我什么都愿意。
…什么都愿意。
* * *
一个星期之后;在天津大戏院发生了一起轰动社会的凶杀案。
正在表演期间;突然有个脏兮兮的疯子;手持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尖刀;从戏院外一直杀进后台;见人就刺。那时的情景实在太疯狂可怕;竟然无一人敢上前阻止。台上唱戏的人也全愣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四散逃命的时候;那疯子已经上了台;他没有理会别人;一把揪住了秦家班的红小生秦殿玉。据目击者说;当时上演的是白蛇传;一身许仙打扮的秦殿玉看清了眼前的人;突然整个人呆住了;那一刻他的表情无法形容;说不出是惊讶;是恐惧;还是悲哀。然后他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跪了下去;跪在那个疯子的面前。
他们似乎说了两句什么;但没有一个人听清;然后就看见那疯子高高的扬起手中的尖刀;一刀又一刀的猛刺下去。
据验尸官说;秦殿玉一共身中六刀。但当时他连吭都没有吭一身;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脸容竟然一片平静。
巡捕房的警察很快的赶来了;但那疯子没有丝毫要逃的意思。他提着那带血的尖刀;一直往戏院楼上走去;所经过之处无不激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和逃避。但也有人看见;那疯子在哭;他仰着头;张着嘴;任眼泪在溅满血花的面颊上冲刷。那一幕说不出的凄怆可怕。等警察把剧院团团包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剧院最上层的包厢.
一身的血污;披头散发;這瘋子竟然在唱戏。一开口竟然是妙绝无双的婉转清扬:“…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 渗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铸定,又谁知人生数顷刻分明──”
回首往事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所有的人全看傻了.
警察们都面面相觑。
他边唱边做;一扬手;那把尖刀咄地从半空中落下;又在人群中激起一片惊叫.
“想当年我也曾经使性撒娇;到今朝哪怕我不信前尘──”他转身;仰首狂笑:“这才是人生难预料;想不到团圆在今朝──”
他探出包厢;把身子往前倾;往前倾;象个顽皮不知危险的孩子;所有仰望他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他突然的松了手;同样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迅速下坠。
他是有意寻死;虽然包厢并不算太高;但因为头先着地;当场脑浆飞溅;颈骨折断。
容嫣听到这件事后;呆了半晌。
他本希望他能够勇敢的活下去;但他到底还是选择了玉碎珠沉。这不能怪他;那样的确比较容易。
这样也好;休恋逝水;早悟兰因。
容嫣不断的想象;在那一刻;在无拘无束自由下坠的那片刻间;肖碧玉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是往日的浮华岁月;还是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