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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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可不明白了;现在有什么不一样?你还是你啊。”
李小树修完手指甲;又找了把梳子给容嫣慢慢的梳头;让容嫣瘦弱的肩头靠在他单薄的胸膛前。
“不一样了。”容嫣又喘了口气:“我现在;再也无法骗自己了……”
“活着就是活着;还有什么好骗的?”李小树完全弄糊涂了:“你的亲人呢?你就连一个想见的人都没了?一点挂念都没有?”
容嫣不说话。
李小树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的对容嫣说:“我知道你是谁哦;少爷;我一进门就把你认出来了。”
容嫣微微一怔。
“我听你过唱戏。”李小树说起来脸上放光:“那时候我还小呢;才十一二岁;我爸是剧院子里卖糖堆儿的;我爸每天做了糖堆儿都拿到戏院子里去卖;回来就跟我们说你。说你那个红啊;说你那个漂亮啊;唱戏唱得好啊;我们小兄弟进不了戏园子;只好巴巴的在后巷子等你的马车。那天我真看见你了;穿著白衣服;坐在马车里。我们真高兴啊。跟在你的车后面直追。你的戏票咱们小老百姓根本买不起;只有偷听。那天我死缠活缠的让我爸许我去卖糖堆儿;结果一个也没卖出去;我站在戏院子里听你唱都听神了。我听过容二爷的戏了!我这一辈子里;这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啊!为这事我在兄弟面前风光了有大半年呢。”
容嫣听他絮絮的说着;往事;唱戏;掌声;喝采;花牌……恍若前世。
容嫣自己也听神了。
“都过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容嫣苦涩的;噶声说道。
“谁说的?”李小树讶然:“在我们心里;你还是那个大明星啊。”
容嫣身子一震。
“所以一进门儿我就认出来了。要是我老爸知道;我现在服侍的是二爷您啊……”李小树还在罗罗索索的说着;突然惊叫:“少爷;你怎么了;小树;小树说错话了?”
容嫣觉得脸上有点凉凉的;缓缓的伸出手指;轻轻一触。
手指尖上;凝着一滴晶莹的水珠。
第 86 章
容嫣的身体非常非常的虚弱。李小树灵巧温柔;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一口汤水;哄着劝着他喝下去;再来一口;二爷真好;真体贴咱们下人;二爷若不喝多口;咱们下人就为难了。来;二爷;咱们再多喝一口。
但并不能喝太多;再多喝两口;他就会呕了。
胃仿佛收缩成一团。
容嫣剪了那一头不男不女的长发;换上他从前穿的衣服;李小树欢喜得直拍手:“从前的二爷又回来了!二爷你自己看看;天底下怎么有二爷这么俊秀的人物!”
容嫣靠在小树怀中;从他手中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容嫣苦笑。他怎么回得去。
精神好一点;李小树就抱着他出来院子里晒晒太阳。他爸爸从前端着茶杯散步的院子。容嫣包在一团毛茸茸的皮裘里;望着院子发呆;目光散淡。想不到最后;这里留下的只有他。
自从小树来了他身边;他就再没有见过朝香宫真彦了。
话多的小树什么都聊;就是不会告诉容嫣外面的情况。他当然不知道现在朝香宫在忙些什么;更不会知道;在中國的大地上;此时正掀起着怎样的血雨腥风。
以容嫣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长途迁移。
终于在将近一个礼拜之后的某天黄昏;消失了数日的朝香宫真彦重新回到了容宅。一向整洁的亲王殿下看上去疲惫不堪;唇边起了一圈淡青色的胡子。象他没有直接和容嫣说话;简单的向李小树问了问他的情况后;就下了立刻收拾东西;随军转移的指令。
于是容嫣又被小树抱到轿车上;摇摇晃晃的离开了上海;前往南京。
到达南京的时候是清晨。
容嫣从摇摇晃晃的车里醒来。从车窗看出去;天空是瓦灰色的;远处不知什么地方还在燃烧;袅袅的升起几股黑烟;象一条条的破布。
“小树;我们到哪里了?”容嫣问。
“南京。”
“南京?也沦陷了?”
小树没有答他。
两人一起望向窗外。
说来也奇怪;街道看上去竟然很清洁;除了破败的房屋;不大看得出战火硝烟的痕迹。他们当然不知道目前车队行进的这条路;是日本军队专门整理清洁出来的几条要道之一;是精心安排出来;请外国领事传媒参观拍照用的样板路。偶然有几个中国人走过;都是穿著新衣;面容惨淡。
“奇怪;”容嫣靠在小树的怀里;喃喃道:“街上的人怎么那么少?”
“二爷;你累了;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吧。”小树轻轻的拍打着他;象哄个孩子。
他们被安顿在一间很大的旧式住宅里。看得出来主人家以前绝对是南京的豪门;因为逃得匆忙;什么家俬都没带走;所以警卫兵们打扫一番就可以住进去。此时已是冬天;朝香宫担心容嫣畏寒;又连夜赶装了暖气。一进门就觉得暖意扑面。
将近午夜的时分;容嫣被压低的谈话声吵醒。
“一路上还顺利吧?”
“还好;二爷都在睡觉;没有发毒瘾。”
“今天有没有多吃一点东西?”
“早上的时候喝了一点米粥;中午的时候喝了小半碗鱼羹;还加了点果汁;比昨天多吃了点。”
“你下去吧。”
“是。”
然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
容嫣打了个寒战。
终于要来了;他逃不过的那一关。他感觉到那个人站在他的床前;俯视着他。容嫣紧紧闭着眼睛;不愿睁开;不愿面对他。
但过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发生。
正在暗自纳闷;就听见朝香宫的声音:“还是吵醒你了吗?对不起。”
容嫣知道自己装睡被识破了。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数日不见;朝香宫真彦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他的脸在黑暗中显得非常苍白;侧影看起来很单薄;象刀锋一样即轻且硬。薄削的嘴唇令整个面容显得非常冷酷。
朝香宫向他伸出一只手来;容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退。
手在空中停了一下;本来是想轻抚他的脸;此时只是帮他摁了摁被角。
朝香宫笑了一笑;说:“别怕;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没事就行了;继续睡吧。”
然后他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哼;”容嫣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别装好人了。”
“什么?”
“想怎么对付我就快来吧;你这样反而让我害怕。”
“你想得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只想你好。”
这么多年以来;容嫣第一次被逗笑了。他象听了个最好笑的大笑话。
朝香宫沉着脸;忍耐着他。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吗?”笑了以后;容嫣道。
“不。”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
朝香宫的手放在门柄上;不说话。
“即然你不想要我;为什么不干脆放了我?”
朝香宫静静的说:“我是很想要你。但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碰你。”
“如果你真的是要我好;那就放了我。”
“不行。”
“哼哼;日本狗。”
“只有在我身边;我才可以保护你。”
“我不要你的保护!”容嫣突然激怒起来:“日本狗!你要不杀了我;要不放了我!”
他的手握住门柄;转动:“对不起;这一条我办不到。我可以忍受你的无礼;可我无法忍受失去你。”
一只茶杯从他背后飞了过来;容嫣虚弱的手臂没什么力气;所以没能击中目标。
朝香宫真彦走了出去。
李小树进了房;抢上几步:“二爷您别动气!唉哟二爷;您好不容易好点了;千万别……”
朝香宫心情沉重的回到自己的房间;警卫就来报告:“殿下;柳川队长有电话找您。”
“说我睡了。”
“是。”
睡衣也没有换;朝香宫真彦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他早已厭煩透了在軍部里的勾心斗角;爭權奪利。 他從來都洠в邢脒^有一天會來到遙遠的異國行軍打仗。在家族里的表哥枺眠儗m親王;舅父伏見宮親王等都紛紛來到中國以圖建功立業為皇族爭光之時;為了家族的榮耀;他不得不來。來了以后才發現;原來遠征軍是這樣一個瘋狂;封椋В换靵y的地方。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小圈子;他們排除異己;爭功奪名;劃地為王。
在军部里;他甚至找不到一个真正效忠于自己的人。除了柳川正男。但柳川正男严格说起来;是国会而不是军部的人。
柳川正男已经打过无数次电话来找朝香宫亲王。朝香宫知道他所为何事。他就是不想听这个电话。
虽然非常疲乏;但一点也不想睡。刚才和容嫣的对话也让他极不愉快。他没有什么卑躬曲膝的经验。从来没有人敢象那样对他说话;除了容嫣。但奇怪的是自己竟然能够忍气吞声;并且低声下气。
他的床头;放着一尊奇怪的雕塑。是一个法国领事送他的礼物。那是一个类似人头的东西;但奇怪的是这个人头有三张不同的面孔。一张微笑;一张严厉;另一张则是一片空白。
那领事说:“这代表了人的多面性。一张代表别人眼中的你;一张代表你真正的内心;而另一张;则是失去了一切的时候的你没人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朝香宫真彦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于是将它从众多的礼物中挑选出来;放在床头。他常常凝思;当一个人失去一切的时候;那会是什么样子。不过另外两张脸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因为他知道不管是在别人眼中还是自己眼中;他都是严厉而毫无人缘的。
此时看到这雕塑;他不禁想;他认为他在容嫣面前展现出微笑的那一面;而容嫣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呢?
第二天清晨;刚开始用早餐的时候;侍卫就来通报:“柳川队长求见殿下。”
朝香宫叹了口气。柳川正男不找到他是不会死心的。
他把红茶的杯子放在一边。
“让他进来。”
“柳川君;连夜从上海赶过来;还真是辛苦。”朝香宫真彦不动声色的说:“应该还没有用过早饭吧?”
“不必了。”柳川正男向他行礼:“真想不到;殿下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看报纸喝红茶。”
朝香宫抬起眼:“为什么我不可以看看报纸;喝喝红茶?”
“難道殿下不知道嗎?上海派遣軍的情況現在已經完全失控!”柳川正男道:“他們這是在逼著中國與我們決一死戰!現在我們和中國結下的仇恨;已經永遠不可能再指望和談來化解!”
“……”
“我今天来就是请求殿下;立即下令约束部队!”
“对不起我做不到。因为我……”朝香宫真彦冷冷的说:“根本无法约束他们。”
柳川正男怔了一会儿;突然露出醒悟的神情。
“在大战前夕;一向身体健康的松井石根突然称病隐退;那时候他们就在计划着这一刻;计划着大干一场。”真彦道。
“那只老狐狸;”柳川正男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朝香宫的目光落到红茶杯上:“还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我的舅父伏见宫亲王就快来了。自从上次他被中国海军的炮火所伤;就一直希望能够报仇血恨。松井石根;很希望做出一点成绩给他的恩主看看。”
在家族的祭祀典礼中;柳川正男曾经见过伏见宫亲王几次。他记得那是一个肥胖而无情的男人;但在贵族体系中地位崇高;有日本第一亲王之称。
朝香宫真彦疲倦的用手抚过额头:“对不起;柳川君;这一次我真的无能为力。”
在很久以前;那时候还未获亲王封号的真彦;从小在贵族子弟中就很出名。 少年的他皮肤苍白;眉清目秀;很受贵族妇人所宠爱。他永远都是那么衣冠整洁;谈吐端庄;所以很多贵妇都以他为标准来要求自己的孩子;动不动就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为什么不学学人家真彦”“或者你要是能象真彦那样”之类的话。从柳川正男认识他起;就从来没见过他喜欢什么;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讨厌什么。他天资聪颖;学音乐;学西洋画;学柔道;成绩颇优秀;但从来不象柳川正男一样为某物而痴迷。
但柳川正男的母亲并不喜欢他。她总说:“真彦太奇怪了;那么小;却一点也不象个孩子。”
他总是那样的一本正经;老气横秋;从不和谁游玩。
等到后来;他到欧洲学绘画那几年;正好柳川正男也在欧洲学音乐;他们两人才多了些交集。柳川正男慢慢对他有些了解。这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贵公子其实很不快乐。他所拥有的东西都是别人给他的。他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想要而去追求过什么。他什么也不缺少;所以他根本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的沉闷别人以为是斯文;他的茫然别人看来是骄矜;而他的礼貌在别人眼中是冷淡。
但有一点柳川正男很了解他。那就是他内心的骄傲。不管做什么他都希望自己绝对优秀。他也学过拉小提琴;但当他听过柳川正男的琴声之后;便立刻放弃了。他就是那么不服输的人;如果他认为自己在某个领域绝对无法再超越;那他宁可选择停止。
所以;当他揉着额头说无能为力的时候;柳川正男就知道再也没有谈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