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高楼-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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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汉臣在办公室里;接到石原康夫亲自打来的电话;告诉他那小记者的事已经完全办妥了;请汉臣兄从此不必为此担心。电话里的石原又是从前沈汉臣认识的那个石原了;又热情又亲切的好朋友。昨晚被冷落的那点小荠蒂在和煦的春风中烟消云散。
容嫣问沈汉臣:“石原先生到底是怎么处理那徐若虚的事的?派人恫吓;还是重金收卖?”
沈汉臣一愣道:“啊;这我倒没细问。”
又道:“我相信石原先生说办好了;就一定办好了。他是有办法的人。”
容嫣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的确看起来是很有办法的人。至少比他和沈汉臣两个加起来都有办法得多。
这件事算是放在一边了。但从此和石原康夫的接触就多了起来。有时有什么文化名流的集会;石原康夫也会邀请他们二人去装点门面;有时有音乐会的票子;也不会忘记送到沈汉臣手中;更多的是饭局;吃完饭再找个地方喝杯清茶;赏赏风景。石原康夫的中国话说得地道;三人俨然三个文人雅士聚会游玩;外人丝毫也看不出端倪。
第 67 章
作者有话要说:有時候
誓言有時候;是最動人的謊言;信任有時候;是最愚蠢的善良;
背叛有時候;是最殘忍的離開;復仇有時候;是最徒勞的拯救;
微笑有時候;是最耄吹膫冢徽x有時候;是最無奈的理由;
英雄有時候;是最無情的殺手;守望有時候;是最虛無的擁有;
自由有時候;是最奢侈的夢想;離開有時候;是最痛苦的放手。
…
计划一件事情;千头万绪;任何一个小小环节也不能忘记。
真的等到执行起来;反而简单得多。最重要的反而就是镇定;下定了舍生忘死的决心;就能什么也不害怕。
那段时间容雅一反常态;没有天天躲在屋里玩琴;反而每天三顿饭都出来陪着老太爷一起吃;饭后还给老爷子斟茶。有时倒是老太爷太忙;顾不上回家吃饭;留大少爷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慢慢的吃。大少爷大概是嫌一个人吃饭太冷清;有一次还叫了张妈;秋萍;老张头这些下人陪他坐了一桌子。那一顿饭;也不知是谁先提起从前二少爷在的时候的往事;又说开了;说到原先太太在的时候的事;张妈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止也止不住。那一顿饭;一桌人全都吃哭了。只除了大少爷。大少爷虽然没哭;但捧着一碗只吃了两口的饭;是再也吃不下去了。老张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对张妈说:“你真是老糊涂了;干什么在大爷吃饭的时候说这些?让人心里添堵。害得大爷连饭也没能好好吃。”
容雅温声道:“别怪张妈;是我自己提起来的。好久没有青函的消息;听说他去了天津;我也挂念得慌。”
张妈唔咽道:“大少爷;下次你见了小少爷;劝劝他;别再和老爷呕气了;让他回家来吧。我的年纪也一天比一天大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再服侍他多长时间;我只怕我这把老骨头等不到……”
老张头正用一张大手帕狠狠的揉着他的鼻子;听了他老婆的话;从鼻腔里挤出一句:“老婆子;别胡说八道了……”她女儿秋萍也擦着眼睛在一旁说:“妈;你快别这么说。”
容雅在一旁发了一会儿怔;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苦笑;低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只是当时的情景太乱;谁也没把他这句话放在心上。
有时容雅也会来到丹桂第一台来拉几场。
每次拉完了;照例走到台前来谢幕;听到台下叫着自己名字的喝采声;鼓掌声;容雅总是有点忡怔。曾经那样熟悉的一切;如今听来竟然恍若隔世。
完了戏下来;看到容老板强打精神的坐在办公室里;脸色苍白;说几句话就要喘一口气。容雅心疼老父;劝他不要太辛苦;能放开的就放开些;柳儿聪明能干;有些事;能够让柳儿出面办的就让柳儿办了。把一切放心交给柳儿。
容修道:“那怎么行?这到底是我们容家三代传下来的生意。柳儿再好;他也是姓许的外人。”
他那双白胖冰冷的手紧紧捉住容雅的手:“南琴;你听爸说;以后也多来看看;学学。这里到底还是要交给你的。这么大的一个戏班子;就是爸留给你的……”
容雅单膝跪下:“爸……”
容修道:“爸知道你对这些俗务没兴趣。可是你怎么就不懂爸的心呢?爸的病一日重似一日;还拼着老命出来打点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赚那几个钱?爸是不能看着祖宗传下来的家业荒废了;也不能看着这份家业落到外人手里!眼下你弟弟还在外面游游荡荡;他不听我的话;将来要是倒了楣……总有一天回了这个家……”
说到这里;容修也红了眼圈:“到那时;他还有这个家;还有一份他的产业。将来要是我不在了;你什么事也不理;全部交给外人;哪一天他回来;这里已经不姓容了;你说;这个世上;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容雅深深地低下头;容修看不到他的脸;只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声音:“爸;我;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咱们容家……”
容修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儿子的头发;道:“傻孩子;说什么傻话。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以后多些时候陪陪爸;也学着管管事就更好了。等乱过了这一阵;时局定些了;爹再给你物色一房好媳妇儿;你这一辈子;爹也就算是放心了;也算对得住你死去的娘……”
容雅握着他父亲的手;悲哀无言以对。
就象地壳震动;万年冰层的最深处;隐隐出现断裂。他听见他自己的体内也传来这种碎裂的声音;迅速漫延。这种痛楚让他发现自己并不如他以为的那样坚强。
他大概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就算他有功于民族;也无法弥补他对父亲;对兄弟的永恒的欠疚。
那天夜里;许稚柳应酬晚归;回到自己房中;却见自己那间屋子亮着灯。许稚柳已觉意外;推门进去;只见容雅坐在书桌旁的竹椅上。
“大爷?”
容雅看着柳儿微微一笑:“我等你好久了。出去应酬了?”
“是。”柳儿道:“大爷;有什么事您叫我去就可以了;不必在这里等柳儿的呀。”
容雅又问:“都是些什么人?”
“嗯;上海救火队;保安团;还有工会的一些人。”
容雅道:“从前这些事都是青函去做的;也难为你;小小年纪;就要为这些事周旋。”
提到容嫣;柳儿静了一静;道:“柳儿不怕辛苦。只恨柳儿太笨;不如二爷会办事。”
容雅道:“柳儿;你到咱们容家也有五六年了吧?”
柳儿道:“是;五年零六个月了。”
容雅凝目看了柳儿一会儿;道:“是吗;那么快?”
他向柳儿招招手:“柳儿;你过来。”
柳儿依言走到容雅身边。容雅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柳儿的头发:“大爷一直觉得很对不住你。青函走了以后;大爷只顾忙着自己的事;对你照顾得太少……但你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比青函好;也比我好。”
柳儿拼命摇头:“大爷;您别这么说。要是没有二爷;柳儿恐怕早就冻死饿死街头了。容家对柳儿恩重如山;柳儿今生今世也没办法还这份恩情……”
容雅道:“柳儿;要是你真的想要报答咱们容家;大爷今天;求你答应件事。”
柳儿听到“求”字;吓了一跳;双膝跪下:“大爷;您说!”
容雅连忙把他扶起:“柳儿;咱们容家现在的情况你最清楚。老爷的身体越来越差;青函又不在身边;大爷求你;永远留在咱们容家;就当他是你自己父亲一样照顾他;好不好?”
柳儿道:“大爷;您放心;只要您们不赶柳儿走;柳儿从来也没有想过要离开容家。在柳儿心里;早就把您;二爷和老爷;当是自己的亲人一般了。”
容雅微笑:“好孩子。如果有一天二爷回来了;柳儿;你可要答应我好好的照顾你二爷……”
不等容雅说完;柳儿已红了眼圈:“大爷!只要二爷肯回来;柳儿就是一辈子为他做牛做马也……”言到此处;柳儿只觉一阵锥心之痛;化为酸楚涌上鼻端;此刻再也压抑不住。他将头埋进容雅的怀中;哽咽道:“……可是;二爷;二爷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容雅轻轻拍打着柳儿的背脊。
当时柳儿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所以也没有觉得这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虽然大爷那天晚上的确对他说了一堆很奇怪的话;而且大爷在他房中等他回来这件事本身也很奇怪。
在真正行动之前;组织上安排容雅和韩国志士尹奉吉见了一面。另外还有一位高级特务“小林先生”。他负责安排尹奉吉混入会场;并安排容雅和尹奉吉在会场交接武器。
容雅再也没有想到这位代号小林先生的人居然是个女人。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说话极简短利落;外表美艳动人。他不知道一个美人在某些关键时刻起到的作用远远大于男子。直到那一天;在会场再次见到这位小林先生;浓妆艳抹;穿著极华丽的和服;娉娉婷婷坐在侵华日军总司令白川义则的身边时;容雅才有一点恍然大悟的感觉。
那一天基本上是照计划进行的。
上午九点钟;春日朝晨的阳光象金纱一样笼罩在上海;将门外停放着的日本领事馆的黑色轿车也笼罩上一阵金色的薄纱。容雅也是蒙着这层金纱走出的大门。
那一天大少爷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早上给父亲请过安就去吃早饭;和平时一样吃的是米粥;送粥的是张妈亲手做的小酱瓜;吃完早饭后他要了杯清茶;就坐在桌边望着不远处的那只西洋座钟;等那个座钟到了九点钟;当当当的敲起来;他就动身出门了。他的手里一样提着那个式样古怪的黑色的长匣子;匣子的一头宽;一头窄;让人隐隐想起某些不吉祥的事物。但是容家的人也见惯了;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一把奇怪的西洋琴;所以那天容雅提着它出门的时候;虽然和看门的老张头打了个招呼;但老张头也丝毫没有在意。老张头坐在背光的阴影处;容雅迎着阳光向他走来;老张头的老眼昏花;看不太清大少爷的脸容;只记得他那一头黑发;在阳光下仿佛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大少爷跟他打了个招呼;他连忙起身为大少爷开门。事后老张头哭着回忆起那一刻;那个仿佛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大少爷;他说要是他当时知道大少爷是出门去干什么;他是死也不会给大少爷开门的;他一定要死死的抱着大少爷的腿不让他去;少爷就算打死他也不松手。
可是那时老张头并不知道容雅打算去做什么。所以他还是开了门;看着大少爷上了日本人的车。他关门的时候心里还有一点羞愧;因为他知道今天日本人会在虹口公园庆祝什么事情;而大少爷就是去跟日本人一起庆祝的;大少爷还会在庆祝会上作为中国的友好人士献技拉琴。这消息还是他女儿秋萍跟他说的;秋萍又是在书房偷听到大少爷跟老爷说的;老爷虽然表示过反对;一则是强不过日本人;二则大少爷态度坚持;所以也没有办法;只好由他去了。只是过后秋萍在给老爷捶背的时候;听见老爷一直在叹气。老张头觉得惭愧;还是因为对面街上;有个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拖着她一身女学生打扮的女儿;在向这边有日本领事馆标志的黑色轿车指指点点;看着大少爷上了车;车子发动了开走了;远远听到少女压低的清脆的嗓音:“……汉奸……”老张头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心里怪难受的。说心里话他并不觉得大少爷是汉奸;可是;另一方面;他不得不承认大少爷最近的举动;的确有一点点象汉奸。
容雅当然并不知道老张头这些复杂的心理活动。他象平时一样上了日本人的车;在车里等着他的柳川正男对他露出笑脸。
正如组织所预料的一样;他搭柳川正男的车非常顺利;没有遇到丝毫阻拦就直接驶进了虹口公园。下车的时候;那只黑色的小提琴匣甚至是柳川正男的保镳拎进会场的;前后左右一共有六七个穿著黑色制服的人紧跟着他们;护送着这两位贵宾进入贵宾台。容雅本来还有点担心琴盒在别人手里;他怎么才能要回来。后来才发现这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跟在他身后的保镳见到容雅露出一点点想要取回物件的意思;立即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而这时的柳川正男;和容雅平时在小会客厅里见到的那个温文尔雅的柳川正男完全不一样。他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眼神锐利;举止沉稳;有一种压迫感和威严感从内在散发出来。如果说过去的容雅一直非常困扰;那个优雅的小提琴家怎么会和日本的秘密警察头子是同一个人的话;一直到这时;看到这样的柳川正男;他才相信;几乎是绝望的相信;错不了;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然后容雅就见到了;坐在离他不远处的小林先生。她此时只顾用日语和身边一个武官有说有笑;偶尔动张西望;看到相熟的贵妇就摇手打招呼。她的眼神也扫过容雅;只不过就象燕子的翅膀轻轻掠过水面;没做任何停留;一滑而过。她好象根本就不认得他。容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看着她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