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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西北有高楼-第19部分

小说: 西北有高楼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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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燕红总算是回去了。
  日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钱老是不够用;脏衣服又开始堆积;屋子里一片狼藉。
  又过了几个月;沈汉臣收到家书;回家对容嫣说:“你说怪不怪;燕红不肯嫁我也罢了;现在谁上门提亲她都不同意。”容嫣眼皮一跳;嘴里却说:“哟;你可把人家害苦了。说不定她还等着你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坐在窗边;一抹斜阳的余韵投在他雪白的脸上;那神情艳丽无已。沈汉臣看着他;心里一动;走过去将他搂在怀里:“你才把人家害苦了;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你真是个妖精!”

  第 26 章

  容嫣在家里闷得发慌;又开始和过去戏班子那些狐朋狗友混在一起。沈汉臣第一次见到秦殿玉;就是在他自己家里。那个油头粉面的家伙让沈汉臣好生不快;说了容嫣几次;容嫣不睬不理。他管不了容嫣;又不敢生他的气;只好自己忍气吞声。
  这天沈汉臣为了省钱;连午饭都没吃;饿得头昏眼花;却又得到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
  现在时局越来越乱;在上海做生意的许多洋人和中国人都在陆陆续续地离开上海。就是经济在衰退;报纸的发行量在减少;而登广告的客户也越来越少。报社为了节约开支;已经决定辞退一部份员工来减低开支。沈汉臣的副刊部;由于一向清闲;所以正是首当其冲。而大胖子徐若虚已经神秘的向沈汉臣透露;这次被辞退的人名单中;他正是头一个。
  沈汉臣全身冰冷的回到家;容嫣象往常一样坐在小窗前;手里拿着个东西。
  他正把它高高举在眼前;对着光;左看右看。室外的光线其实已经相当昏暗了;沈汉臣根本看不清他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但容嫣显得兴致勃勃的;连沈汉臣走进门都没有回过头看一眼。
  沉汉臣饿得想吃人;回过手来开了灯;立时开始做晚饭。
  一种白惨惨的光明顿时充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这下屋子里比外面要亮很多了。容嫣收了手;颇无趣的转过头来。沈汉臣这才看清;容嫣手里拿着一个黄黄圆圆的东西。
  “那是什么?”
  “这个啊;这个叫田黄鸡心佩。”容嫣突然来了精神;把那圆圆的黄|色石头直递到沈汉臣眼皮子底下:“你看;漂亮吧?这石质;看起来就象软蜡一样;你看这颜色;黄得多鲜明多均匀;你看……”
  沈汉臣嫌它在眼前挡事儿;他侧过身子避開它;只顧切肉;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哪来的这玩意儿?”
  “买的。”容嫣觉得没趣儿;走开了;懒懒地把自己摔在床上。
  “买的?”菜刀稍稍停了一下:“多少钱?”
  “不贵。”
  “不贵是多少钱?”
  容嫣两只手指把鸡心佩高高举起;眯着一只眼睛。透过这奇妙的黄|色石头;一小块淡黄的阴影投在他苍白的脸上:“汉臣;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我爸送过我一块和这差不多的佩玉;只是那是白玉;虽说是汉代的;可白得就象凝脂一样;拿在手心里都怕它会化掉。这回找到这块田黄的;也总算可以凑成一对……”
  听到他提到从前的那个家;沈汉臣打断了他:“你是在哪儿买的这玩意儿?”
  容嫣不说话了。
  “看样子;最少也要二十块大洋吧?你哪儿来的钱?”
  容嫣忍不住嗤地笑了一声。
  沈汉臣饥疲之至;实在无力再和容嫣纠缠。此时听到这笑声;切着肉的动作慢慢慢下来了。
  “青函;”他转过身来:“这东西;到底要多少钱?”
  “都说了不贵了;才一百二十块;很值吧?”
  沈汉臣静了一静;又道:“一百二十块;你哪来的钱?”
  “这你就别管了。”
  沈汉臣重复了一遍:“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我说钱的事你就别管了;”沈汉臣的紧逼不放;让容嫣略感不快:“你干嘛老是缠着钱的事罗罗索索啊?”
  “我怎么能不管?我们家里;根本连十个大洋都没有;你上哪去找一百二十块钱?”
  容嫣紧盯着沈汉臣看了一分钟;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且越笑越大声;简直控制不住自己;他在床上笑成一团。
  “哈哈哈哈哈哈;汉臣;你真该看看你自己现在这样子!哈哈哈哈;你这么紧张干什么?红眉毛绿眼睛的;一说到钱你就变成这个样子!哈哈哈!”
  沈汉臣沉着脸站在容嫣面前。他满手的油;他肚子饿得要命;而且他快要失去工作了。以后他们该怎么生活?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好容易等容嫣笑够了。沈汉臣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青函;你把那东西给我看看。”
  容嫣看了看他的油手;笑:“你先把手擦擦。”
  沈汉臣探身;劈手从容嫣手上夺过玉佩。他这下动作非常突然;极为粗暴。笑容在容嫣的脸上消失了。
  “汉臣;你干什么!”
  沈汉臣拿着玉佩;走到窗边。
  “我最后问你一次;这玉是怎么来的?你哪来的钱?你不说我就把它从这里扔下去。”
  “沈汉臣!你疯了吗?”容嫣从床上猛地坐起身来。
  但沈汉臣看起来不象是疯了;只是紧板着脸;一丝笑意也无。
  容嫣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个样子;从来都是他让着自己;宠着自己;哄着自己;只有自己发脾气;他受气的份儿。而此时的沈汉臣;让容嫣畏縮了一下。
  容嫣干咽了口唾沬;吸了口气:“钱是我向一个朋友借的。”
  “什么朋友?”
  “从前唱戏的朋友。”
  “秦殿玉?”
  容嫣有点诧异地看了沈汉臣一眼;他没想到沈汉臣居然猜对了。
  “那秦殿玉为什么无端端地借钱给你?”沈汉臣紧咬着牙;脸色铁青:“你干嘛还要和那些人混在一起?”
  “沈汉臣!你有完没完?”容嫣觉得忍无可忍了:“把玉还给我。”
  “一百二十块大洋!你拿什么去还?我们哪来的钱去还给他?你拿什么去还?!”
  “把玉还给我!”容嫣从床上跳起来;扑向沈汉臣;去掰他的手腕;想从他手上把玉夺回。
  本来他若好好的跟沈汉臣说说;这玉是买来送给他父亲过年的礼物;他希望可以挽回他们父子的关系;他的态度再好一些;再软一些;沈汉臣也许有可能把这玉还给他的。但此时容嫣的愤怒;只是让精疲力尽;在这一天受够打击的沈汉臣瞬间失控。
  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念头突然跳出来;滚来滚去;在沈汉臣混乱的大脑滚来滚去说什么也不能把这玉还给他。
  两人扭在一起。
  沈汉臣拼命转过身子;伸高手臂;他死命的咬着嘴唇;眉毛拧在了一起;那张端正的四方脸都扭曲了。而从身后环抱着他的容嫣;也在拼命的伸手手臂;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怎么样也够不着。
  沈汉臣觉得自己要摔倒了;他心中一惊;身子往后一仰;撞在墙上;后脑勺一阵疼痛。此时容嫣终于掰住了沈汉臣的手腕;他把他向后扭;根本不管沈汉臣觉得手腕痛得要断了;另一只手终于握住了那明黄的物体;他紧扭着它;把它往外一抽…这东西很容易地从沈汉臣滑腻腻的手指中抽了出来。沈汉臣只觉得手指中一空;他脑子里也一空;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样的动作;他就已经做了他的另一只手本能地回夺;空下来的那只手重重一挥
  容嫣的痛呼声把沈汉臣昏昏沉沉的大脑霎时拉回了现实。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冷汗从那惨白的额头往外直渗。
  凶猛的拳头击中了容嫣的面孔;容嫣猛地往后倒仰;与此同时;那块争来夺去的玉佩从容嫣因疼痛而松脱的手指中滑落;清脆地摔在地上;立即四分五裂;大小不一地弹向四面八方。容嫣捂着脸;重重地摔在水泥地上。
  这一切就在沈汉臣眼中映现;看得如此清晰;就象电影的慢动作一样。
  容嫣松开手;从地上抬起头;他也看到了;那摔成碎片的田黄玉佩。
  血从他被打破的嘴角直流出来;一滴滴地滴在地上。容嫣没有擦去嘴角的血渍;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玉看。
  沈汉臣也吓傻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
  那一刻好象过了很久;好象时间凝固;但又好象只过了一会儿。容嫣的嘴唇轻轻一动;好象想说什么;但终于什么也没有说。沈汉臣看着他慢慢地从地上坐起身来;慢慢地伸出手去;把摔碎的田黄玉一块一块地从地上拾起来;捧在手心中;然后;他看着他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一种更大的的恐慌深深地抓紧了沈汉臣的心;他两三步冲上前;挡在容嫣面前。
  “青……青函;你;你要做什么?”他结结巴巴;语不成调的说。
  容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看了他一眼。
  沈汉臣被容嫣的眼神所震摄;几乎要跪下了。
  “青函;你;你要做什么?”沈汉臣用发抖的声音说。
  容嫣没有理他;打开大门;自顾自地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
  “青函!”
  “青函!”
  沈汉臣不敢去拉他;不敢再碰他一根手指头;只在他身后无助地大叫。
  容嫣洠в谢仡^。
  容嫣失魂落魄地下了楼;举目只觉得夜色茫茫;北风一阵紧似一阵;他打了个寒战;一身的热气都瞬间退尽了。
  摔碎的田黄玉还握在手心;刀子一样扎得肉痛。被沈汉臣打破的嘴角也火辣辣的疼;满口都是腥苦。容嫣站在寒冷的夜风里;一时不知所措。
  心里虽然一片茫然;但只有一点是很明白的;他不想再上那楼上去;他不想看到沈汉臣那哀求的眼神;他也没有办法忘记沈汉臣向自己挥拳的那一刻;那张惨白的;歪曲的;暴怒的脸。那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就象被激怒了的困兽;没有丝毫的理性或感情;只知道近乎本能的反应或攻击。如果这就是本能;那是多么可怕的本能。容嫣觉得自己好象无意间窥得天机;就象聊斋中的书生;无意中看到了蒙在画皮底下的那只鬼脸;或修行的道人;第一次看透了藏在红颜底下的白骨;那种胆战心惊;那种彻寒如冰。
  虽然根本没有目的;可是容嫣的脚本能地带着他往外走去;因为在那一刻;他对这灰仆仆的破旧小楼;还有站在这小楼灰仆仆的底梯下;狼狈不堪的自己;都厌恶之极。
  黑暗的江面波澜不兴;只有航标灯的灯光分明;在黑沉沉的江面投下红色的倒影。容嫣呆坐在江边的码头;望着黄浦江水;不知来从何处;不知去向何方。他偶尔抬起手;往江水中打个水漂;他的手指很灵巧;有时可以连点三四个水花。他扔出去的小石片儿;在黑夜中偶然划过透明的黄|色微光。
  在他的不远处一个破棚底下;躺着一个黑色的人体;身上盖着破麻片;地上铺着的是厚厚的报纸;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冻死了。过了一会儿;破布动了一动;那人坐了起来;才知道是个在此处睡觉的流浪汉。
  “小兄弟;”那人开口说话。
  容嫣蓦地被吓了一跳;前后左右看了看;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小兄弟;我看你在这儿坐了有大半夜了;是有啥想不开的事儿吧?”流浪汉说。
  容嫣懒得理他。
  “是老婆跟人跑了;还是丢了啥东西?”
  容嫣不说话。
  “小兄弟;这世上;没啥事是想不开的。不管丢了啥;只有没丢了命。啥东西都可以再从头来过;可这命只有一条哇小兄弟。这辈子爹妈给了你命;给了你个好皮囊让你做人;这可不容易啊。 谁也指不定下辈子是啥变啥呢。做人再怎么苦;苦得过做牛做马;给人骑给人拉;最后还要给人杀给人吃的?畜牲还千方百计的想活下去呢;这牛马啊;杀它的时候还知道流眼泪;你说它哭什么呀?这辈子的苦还没吃够?还要留恋?这动物都想活下去;这人可不能随便拋掷这条命啊。”
  容嫣怔了怔:“……你以为我想自杀?”
  那人也怔了:“你在这儿坐了大半夜;想了大半夜;不是想跳河?”
  容嫣神经质的笑起來。但笑扯痛了被打伤的嘴角;他一张脸都缩了起来。
  “你不是想自寻短见;那你三更半夜来这儿干嘛;小兄弟?”那人试探着问。
  容嫣止了笑。
  他望了河水一会儿:“我也不知道。”
  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这个上海滩;根本无自己的容身之处。
  流浪汉慢慢地爬起身;走过来坐下。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上酸臭难当;所以两人还是隔得远远的。
  “你是哪儿人?”容嫣问。
  “我老家河南。”
  “怎么来的上海?”
  “家乡穷啊;年年到春都要出来要饭。”那人嘿嘿一笑:“我这辈子;就靠一双脚板硬;去的地方可多;干过苦力;也当过兵。”
  “你是逃兵?”
  “也不算逃兵吧。我本来就是被军阀陈关山的队伍给硬抓走的;那时我正打算回家呢。当时啊;还以为陈将军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吓得破了胆;逃也不敢逃;后来才知道陈关山也就是一土匪山大王;没多久就让吴佩孚给灭了;我趁乱就溜了;回了家一看;才知道我走的那年发大水;全村都逃难去了;老母走不动;活活的给饿死了;我的一个小女儿也不知去向;有人说被人贩子拐走卖掉了;有人说是发大水的时候给水冲走了;我女人也改嫁了;嫁给个老西;去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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