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爱吃糖-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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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你祖父?」张见贤讶异,这世界真是小。
「听我阿母说的,阿公在结婚前,只要农闲都会来这里帮忙剪花木整理庭院,赚点收入;当时这里住着一个谁,身体不好,回来养病的,很年轻就死了。」伟仔说。
张见勇想到了,跟哥解释:「真的有喔,哥,亲戚们说过,我们有个叔公患心脏病,年纪轻轻就死了,这里本来是曾阿祖留给那位叔公养病的地方,他死了后,也没谁搬回来住。」
「对啊对啊,大家都说这老屋子闹鬼,没人敢回来。」伟仔猛点头说。
「闹鬼?」张见勇立刻花容失色,他最怕这种东西了,一跳抱住自己的哥哥发抖。
伟仔眼一亮,小白脸的弱点原来是……
变本加厉说下去:「对对对,闹鬼,那个人、呃、你们的叔公,死的很凄惨,村里老人都说他不是心脏病死的,而是淹死在老厝外的那条小河,死不瞑目,常常有人看见鬼影子在附近走来走去……」说着指指外墙外头那条小溪流,还阴阴的笑,煞有其事。
「啊……」张见勇脸发白,捂着耳朵大喊:「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
「伟仔!」张见贤喝斥,回头搂住弟弟安慰:「别怕,老房子或多或少会有些难听的谣言……这世上没有鬼,至少我没看过。」
金龙看见好羡慕,也想让夫人抱着自己惜惜,于是说:「小贤贤,我也怕鬼……」
张见贤哪信?好兄弟们真要与笨龙狭路相逢,吓跑的会是他们。
张见勇躲在亲爱的哥哥怀里,吓得直发抖,说:「哥、哥,我们回家吧,有师父说过我八字轻,今年运势低,容易被好兄弟缠上……」
「乾坤朗朗,就算有鬼也不敢出来。不是要看这里的画室吗?看过再走吧。」张见贤努力壮他的胆。
张见勇还犹疑,伟仔又找到机会报仇了,指着见勇弟弟大声嘲讽。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做过亏心事的人才会怕鬼……看什么?说的就是你啦!」
「我、我、我哪做过亏心事?我是敬畏死者,才不像你说的……」张见勇脸红脖子都粗了,骂回去:「你也别嚣掰,嚣掰没落魄的久,你再欺负我,老天爷会惩罚你!」
伟仔才不在乎呢,他是道上人,经历过一般人或许从未见识过的场面,这样的他心智都锻炼到狠酷,就算真有青面獠牙的鬼现身面前,他也不当一回事。
张见贤看看气氛僵了,忙推着弟弟说:「别理他……这栋古厝好歹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说不定藏着些有价值的美术品……」
提醒了张见勇,他爱好艺术,知道老厝的艺术价值之所在,精神不由得振奋起来,拉着哥哥的手走过前埕,到右横屋的中间房里,门一开,淡淡的味道发散。
那是松节油的味道,虽然淡,可是张见勇时常跟这味道共处,鼻子敏感得很,熟悉的味道让他的心神安定下来,他审视这房间。
卵石槛墙上,木条窗栏印入光线,古色古香里,画具散放墙角周围,那些画具很旧很旧了,旧到仿如零零乱乱的尸体,倒在地上不语。
违和的氛围充斥,房间被几十年前的味道占据着,张家两兄弟这样踏入,就像是破坏了其中曾经有过的什么……
是什么?张见勇眼珠转往房间的正中央处,停驻,那里有老旧的画架立着,上头一张泛黄的画纸,似乎是张人物画。
画纸边缘都卷起来了,上头好几处脏污,厚厚的灰尘将画上的色彩及人相特征都遮掩住,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半身男子的画像,穿着朴素,应该是画家就近从附近农村找来的模特儿。
「怎么?」张见贤见弟弟眼睛都发直了,问。
「没。」张见勇回答,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异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金龙跟伟仔这时候也进来,伟仔还说:「这里比软脚虾在市区里的画室整齐多了,我一直以为画家都很脏乱呢。」
软脚虾指的就是张见勇,他也没反驳,自己家里的画室的确不是普通的乱,不过他本人不在意,他对居家的要求是只要找东西时找得到就行了。
接着,张见勇注意到墙角边有一个古旧的木头大箱子,漆都剥落了,箱盖上却没有灰尘,想是最近被擦拭过。
他过去揭开,发现里头有一堆画作,随手拿起一张看,没受潮也没虫蛀,大概是放箱里保存良好的缘故。
大多是些乡村风景画,笔触率意放逸,个人风格浓厚,以张见勇学过画的挑剔眼光看,这样匠心巧具的画作,居然没有传世,真是美术界的一大损失。
再细看,每张画作左下角都题了名,开云。
「虚怀易虑,开心见诚……按照族谱排,开云应该是我们的祖父辈。」张见勇对哥哥说:「难道是那位心脏病叔公?」
伟仔抢话:「一定是,我婶婆说过自己年轻时是大美人,张家老厝的主人还替她画过人像画,现在裱框挂着呢,我看过,上头也写了开云两个字。」
一直没话题搭的金龙想到了件事,插嘴问:「我说阿勇弟,跟你订的公仔是做好了没?十天了,连个手啊脚的都没看到,你到底能做不能做?」
捏公仔是张见勇的兴趣,还拿到网路上拍卖,是赚外快的另一种方式。
张见贤冷冷替弟弟回答:「我不让见勇做我的公仔,谁知道你拿去之后,会干出什么下流事?」
「你误会我了,小贤,我只是想随身带着公仔,你上班不理我的时候,我可以赌博撕人……」金龙搓手笑着解释。
「……你想说睹物思人吗?笨龙,你应该不只看看小公仔就能过瘾吧?」眯着眼,张见贤问。
「当然,我会把它当成小贤贤的代替品,随时亲亲摸摸,想的时候,看着就能……」
张见贤对弟弟说:「知道他的本性了吧?淫兽一只!别太靠近,会污染你纯洁的磁场。」
「知道,哥,幸好我没被他给利诱。我就算真捏了你的公仔,也只会留着自己欣赏。」张见勇眨眨眼睛说。
当然,张见勇早就偷偷摸摸做了几十只张见贤的公仔藏起来,姿态各异,搭配上各国服装,端庄的严肃的娇媚的高雅的都有,想到就拿出来看一看,流口水,嘿嘿,有一位漂亮到日月无光的大哥就是好啊……
金龙气得牙痒痒。
张见勇假装无视金龙恨到要杀人的眼光,继续流眄那些封箱几十年的画作;看似奔放的笔法,蕴含着卓越的西画技巧,真不敢相信自家的祖上有这样的好手,要是开云叔公没那么早死,说不定会震撼艺术界……
愈看愈是惊叹,可能是留着同样的张氏血液,其中的一些技巧处理跟自己的类似,不、应该是自己的跟他类似,这些画作可以当成是叔公留下的最棒遗产,他可以有所追循,希望有一天超越……
「想把画给带回去?」张见贤见弟弟表情炽烈激动,问。
张见勇是有这么打算,他回头看看斗室中央的画架,刚才的异样感重又浮现。
不能拿走这些画。
打了个机灵,奇怪的念头猛然盘据上来,有谁在他心底说着话。
「嗯,走吧,哥……我不太舒服……」他垂眼说:「……等有空再回来……整理画作……」
「你脸色好白,不要紧吗?我送你去看医生。」张见贤极疼爱这个弟弟,见他不太对劲,赶紧问。
张见勇还没回答,伟仔找到机会就吐槽:「果然,你干过亏心事对不对?还乱翻鬼大哥的东西,他一定会生气,搞不定就跟着你回家……
「啊……」某人复又惨叫,叫声高亢,音调直比王小玉说书一般,越唱越高,拔个尖儿,一线钢丝抛入天际。
伟仔最讨厌尖锐的音调,两根手指塞耳朵,恶意的又说:「还叫?附近墓仔埔的大哥大姊睡得好好也都被你吵醒……」
「不、不准再说下去,哥,要台湾黑熊住嘴啦!」张见勇惨烈摇头,跟哥哥求救。
「我不是台湾黑熊!」伟仔也生气:「你这小子,名字里的『勇』只是念来好听的喔?娘娘腔,欠操!」
张见勇红着眼,对哥说:「让台湾黑熊在我家扫地拖地,修剪庭院里的树木,厨房碗盘也得洗,我喝咖啡都找不到干净的杯子。」
「你!」伟仔攒紧拳头,还想往张见勇的鼻子狠揍下去。
「伟仔!」金龙喝斥:「你载阿勇回去,帮他弄点卫生工作……我?我带小贤贤去约会,干,最近忙着调停其他帮派的恩怨,害我冷落老婆好久。」
「老大,那也不要把我卖给软脚虾,你知道他那个家,比猪圈还脏!派其他小弟去……」伟仔气到嘴都歪了。
张见勇不依,他就是故意指名伟仔,哼哼笑,拳头比不过熊,可是捉弄人的心思才不比对方差哩。
第二章
张见勇从张氏老厝回家后,整整失眠了三天,每晚躺上床,闭上眼后,意识就会飘回到老厝画室里,一直想着正中央的画架上头的脏污画纸里,画的到底是什么。
想到最佳茶不思饭不想,跑去找伟仔抱怨。
伟仔就在张见勇家的浴室里,心情也不太好,他奉本帮压寨夫人的命令,正拿着一瓶「威猛先生」清洁剂帮屋主刷洗马桶,听人来问,哼哼邪笑,故意用阴森恐怖的声音吓屋主。
「你卡到阴了啦,好兄弟跑来缠上你……」眼神斜上天花板,假装看到了什么,说:「……那里,有影子……」
张见勇一听脸色发青,他心思纤细敏感,对神鬼之事非常害怕,被伟仔这么一吓,大叫一声,窜逃回自己房间盖上棉被发抖,抖了一阵后依旧不安,又跑出房间待在伟仔身边。
刷好马桶的伟仔正在欣赏杰作,啊,这浴室跟新的一样,墙上地下所有的瓷砖都白帅帅,自己果然是万能小弟……
咦,软脚虾站门口做什么?监工吗?
「给你警告,老子花了一小时刷浴室,刷到亮晶晶,软脚虾你不准跟老子抢泡澡!」伟仔怒目瞪视发着抖的人。
「我不抢,不过哥说晚上你留在这里过夜。」张见勇等发抖的幅度小了,交代。
他刚刚害怕的很,就打电话给哥哥,半撒娇半求救似东说西说,张见贤想弟弟大概被老厝的气氛还有伟仔的鬼话给吓到,为了安抚,也顺便惩罚伟仔乱说话,就开金口,勒令伟仔留下。
伟仔哇啦啦叫,不相信,亲自打电话跟张见贤确认,等挂完电话后,垂头丧气,忿恨又瞪张见勇,都是这个软脚虾,害他今晚不能跟其他兄弟们上酒店寻欢了。
话说回来,他也不值得同情,自作孽不可活,他要不故意吓张见勇,哪会沦落到当保母的下场?
晚上入睡前,张见勇逼伟仔到自己房间打地铺,伟仔气到要发疯。
「搞什么?林杯留下来已经够委屈了,凭什么要找睡地板?」声若牛吼气壮山河。
张见勇说故事:「唐太宗晚上睡觉时,都会有恶鬼来纠缠,他的大将秦琼跟尉迟恭二话不说当门神,把鬼给吓跑。你长相恐怖,一定也能把不干净的东西给赶走……」
「干,你把林杯当门神?」伟仔又想揍人了。
「我很有良心的,不会真让你站门口一夜,地板铺上垫被还不是跟床一样暖?」说着还指指床旁边的地板,一副善心人士的模样。
伟仔把爆满青筋的拳头举起来,想直接给软脚虾整容成扁扁的比目鱼……
张见勇瞄到了,装无视,跳回床上躲被子里,想到有黑熊在,鬼兄鬼弟鬼姐鬼妹应该不敢来,放下心,几天积累的疲劳大举入侵,撑不住,一分钟内打呼声就传到被子外。
没戏唱,伟仔怒气冲冲找不到发泄,最后倒霉的是地下的枕头棉被,被揍到整棉絮散乱在房间里,标准的「砌下落悔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当晚,张见勇作了一个梦。
他回到张氏老厝,坐在前埕的一角阴凉处,那里有几头大树,空气闷热烦躁,典型的台湾夏季午后。
他的体温低,这样的气温刚刚好,偶尔吹拂过的南风会带些儿水气,让人心神一振,于是他微笑,这片刻、如此美好。
夏天,生命力蓬勃发展的象征,而今年的夏天是他二十年的人生岁月中,最最感觉自己还活着的一次,心脏的跃动从来都是他痛苦的源头,可现在,砰砰的节奏是心跳,像是万灵药注入了其中,或许,这时光能够再延续。
再延续久一点,可能吗?延续他喜欢作画,还有喜欢某人的心情……
画架摆在前头,美术纸洁白如雪,未曾遭任何笔触污染过的表面,吸引着他手中的软心铅笔,想要在其上狠狠地肆虐一番。
他的画,是他残缺心脏的延伸,许多说不出口的秘密,他可以尽情在画纸上澎湃,烧灼出火焰的痕迹。
捏起接近笔头三公分的位置,以线条切出某样东西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