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_海边的卡夫卡-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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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您星野君也添了麻烦。”
“那,自首的心情可有?”
“没有。”中田语气中透出少有的坚定,“那时候有来着,但现在没有。因为中田我此外有必须做的事情。现在自首,事情就做不成了。而那样一来,中田我来四国就失去了意义。”
“打开的入口必须关上。”
“那是,星野君,是那样的。打开的东西非关上不可。之后中田我将成为普通的中田。但在那之前有几件事必须完成。”
“卡内尔·山德士协助我们行动。”星野说,“石头位置是他告诉的,他会掩护我们。他到底为什么做这样的事呢?莫非卡内尔·山德士同琼尼·沃克之间有什么关系不成?”
但越想星野越是糊涂。本来讲不通的事硬要讲通是不可能的,他想。
“愚者之虑,莫如休憩。”星野抱臂说道。
“星野君,”
“什么?”
“有海的味道。”
小伙子去窗前打开窗,走到阳台上把空气深深吸入鼻孔。但没有海的味道。唯见远处有苍翠的松林,松林上方飘浮着初夏的白云。
“没有海味儿嘛。”小伙子说。
中田出来像松鼠一样一喘一喘地嗅着。“有海味儿,那里有海。”他往松林那边指去。
“嗬,老伯,你鼻子好使。”星野说,“我有点儿鼻炎,闻味儿闻不来。”
“星野君,不走到去海边看看?”
星野想了想。走到去海边问题不大吧。“好,去瞧瞧。”他说。
“去之前中田我想蹲厕所,可以么?”
“又不是什么急事,随便蹲多久。”
中田进厕所的时间里,星野在房间里转着圈检查房间里的物品。卡内尔·山德士说的不错,生活必需品应有尽有。洗脸间里从刮须刀到新牙刷、棉球棒、一贴灵、指甲钳等基本东西大体齐全。熨斗和熨衣板也有。
“虽说这类琐事全部委托秘书,可也的确想得周到,没有漏网。”星野自言自语。
打开壁橱,里面替换内衣和外衣都准备好了。不是夏威夷衫,而普通条纹开领衫和短袖运动衫。都是Tommy HILFIGER牌,新的。
“卡内尔·山德士这家伙看上去机灵也有不机灵的地方,”星野自说自话地发牢骚,“我是夏威夷衫迷这点儿事本来一看便知!即使冬天都一件夏威夷衫。既然做到这个地步,准备一两件夏威夷衫也是应该的嘛!”
不过一直穿在身上的夏威夷衫到底一股汗臭味儿了,他只好从头上套进一件半袖运动衫,尺寸正合适。
两人往海边走去。穿过松林,翻过防波堤,下到沙滩。海是风平浪静的濑户内海。两人并坐在沙滩上,好半天什么也没说,只是望着微波细浪宛如被提起的床单一般地说爬上岸来,又低声溅碎。海湾里几座小岛也隐约可见。两人平时都不常看海,现在怎么看也看不够。
“星野君,”
“什么?”
“海这东西不错啊!”
“是啊,看着叫人心里安稳。”
“为什么一看海心里就会安稳呢?”
“大概是因为坦坦荡荡什么也没有吧。”星野用手指着海面,“还不是,假如那里有橄榄球队足球队,那里有西友百货,那里有扒金库游戏厅,那里冒出吉川当铺招牌,心情哪能安稳下来呢!一望无边一无所有的确很妙。”
“那是,或许是的。”说着,中田沉思起来,“星野君,”
“嗯?”
“我想问一件没意思的事。”
“问好了。”
“海里到底有什么呢?”
“海底有海底世界,那里生活着鱼啦贝啦海草啦五花八门的东西。水族馆没去过?”
“中田我有生以来一次也没去过水族馆。中田我一直居住的松本那个地方没有水族馆。”
“那或许是的,松本在山里边,顶多有蘑菇博物馆什么的。”星野说,“反正海底有很多东西。水里面差不多所有的东西都从水里吸氧来呼吸,所以没有空气也能活,跟咱们不一样。有好看的,有好吃的,也有危险的家伙、气色不好的家伙。对没实际见过的人,很难解释好海底是怎样一个玩意儿。总之和这地面绝对不一样。再往深去,阳光几乎照射不到,那里面住的是气色更难看的家伙。喂,中田,等这场风波平安过去,两人去一家水族馆看看。我也好长时间没去了。那地方极有意思,高松一带离海近,肯定有一两座的。”
“好好,中田我无论如何也要去水族馆看看。”
“对了,中田,”
“啊,什么呢,星野君?”
“咱们前天中午搬起石头打开入口了吧?”
“那是,中田我和您星野君把石头入口打开了,的确打开了。接着中田我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想知道的是:打开入口实际发生什么了呢?”
中田点了一下头:“发生了,我想发生了。”
“但发生了什么还不知道。”
中田毅然点头:“那是,是还不知道。”
“或许……现在什么地方正在发生吧?”
“那是,我想是那样的。如您所说,好像正处于发生过程中。中田我在等待它发生完毕。”
“那一来——就是说——一旦发生完毕,各种事情就能各就各位了?”
中田果断地摇头:“不不,星野君,那个中田我不知道。中田我正在做的,是应该做的事。至于做这个能导致什么事情发生,中田我不知道。中田我脑袋不好使,想不了那么复杂。往后的事无由得知。”
“总而言之,从事情发生完毕到得出结论什么的,要再花些时间喽?”
“是,是那么回事。”
“而这段时间里我们不会被警察逮住,因为还有应干的事没干。”
“那是,星野君,正是那样。中田我去警察那里无所谓,一切按知事大人的指示办。可是现在不成。”
“我说老伯,”星野说,“那些家伙听了你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肯定‘呯’一声扔去一边,另外自己捏造合适的供词。就是说,合适的说法由对方制作。比方说有人入户偷东西,抓起菜刀捅人什么的——弄成谁听了都能点头称是的供词。至于什么是事实什么是正义,在那些家伙眼里是一文不值的。为提高破案率而捏造罪犯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中田你要被关进监狱或重兵防守的精神病院,总之都是糟透顶的地方,恐怕一生都出不来。反正你也没有请得起好律师的钱,无非有个应付了事的公派律师罢了。”
“是啊。给您星野君添麻烦了。”
星野深深喟叹一声:“不过么,老伯,世上有句话说‘喝了毒药盘子也别剩下’。”
“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喝了毒药以后,顺便把盘子也吃下去。”
“可是星野君,吃盘子是要死人的。对牙齿也不好,嗓子眼也痛。”
“言之有理。”星野歪起脖子,“干嘛非吃了什么盘子不可呢?”
“中田我脑袋不好使自是想不明白,毒药倒也罢了,可盘子吃起来着实太硬了。”
“唔,的确。我也慢慢糊涂起来。非我胡诌,我脑袋也相当成问题。反正我想说的是:既然已经来到这里,那么索性庇护你一逃了之算了。我横竖不相信你会干坏事。不能在这里把你扔下不管。那一来星野的信义就扫地作废了。”
“谢谢!真不知如何感谢您才好。”中田说,“这么说或许得寸进尺,中田我还有一个请求。”
“说说看。”
“是不是需要汽车……”
“汽车?租赁也可以的?”
“租赁的事中田我不大明白,怎么都无所谓,大也好小也好,反正有一辆就行。”
“这个手到擒来。车的事我是行家,一会儿借一辆就是。要去哪里呢?”
“啊,恐怕是要去哪里。”
“喂中田,老伯,”
“嗯,星野?”
“和你在一起果然不腻烦。怪名堂层出不穷——起码可以这么说。和你在一起就是不腻。”
“谢谢!您能那么说中田我就算放心了。不过,星野,”
“什么?”
“不腻是什么回事呢?坦率地说,中田我不明所以。”
“老伯,你没对什么腻过?”
“没有,中田我一次也没有过那样的事。”
“是吗,一开始我就觉得怕是那样。”
第37章佐伯的性欲
中途在稍大些的镇停车,简单吃了饭,进超市同上次一样买了不少食品和矿泉水,驶过山中未铺沥青的路开到小屋前。小屋仍是一星期前我离开时的样子。我打开窗,替换憋在里面的空气,整理买来的食品。
“想在这儿睡一会儿,”大岛说着,双手捂脸打了个哈欠,“昨晚没怎么睡好。”
大概相当困了,大岛在床上简单动了动被褥,衣服也没脱就钻进被窝脸朝墙壁睡了过去。我用矿泉水为他做了咖啡,装进他随身带的保温瓶里,然后提起两个空塑料罐去树林河边打水。林中风景同上次来时一样,草的清香,鸟的叫声,小溪的低吟,树木间吹来的风,一晃一晃摇曵的叶影。头顶流移的云看上去十分之近。我觉得这一切是那样的亲切,仿佛是我自身自然而然的一部分。
大岛在床上睡觉的时间里,我把椅子搬到檐廊上,边喝茶边看书。关于一八一二年拿破仑远征沙俄的书。一场几乎不具实质性意义的大规模战争,使得将近四十万法国士兵命丧陌生而辽阔的大地。战斗当然惨烈至极。医生数量不足加之药品短缺,身负重伤的大多数士兵就那样在痛苦中死去。死得极惨。但更多的死亡还是饥寒交迫带来的,那也同样死得惨不忍睹。我在山中的檐廊上一边听鸟叫喝香草茶,一边在脑海中推出风雪弥漫的俄罗斯战场。
读到三分之一的时候我有些担心,放下书去看大岛。即便睡得再熟,也未免过于安静了,半点儿动静也感觉不到。但他盖着薄被,呼吸还是那么悄然。凑近一看,得知肩部在上下微微颤动。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他的肩部,倏然想起大岛是女性。我偶尔才想起这一事实。几乎所有场合我都把大岛作为男性来接受,大岛想必也希望那样。但入睡时的大岛,竟好像奇异地返回了女性。
之后我又走去檐廊接着看书。我的心折回满是冻僵的尸体的斯摩棱斯克的郊外大道。
大约两个小时后大岛醒来,来檐廊上确认自己的车仍在那里。绿色的赛车由于跑在未铺路面的干土道上,差不多浑身雪白了。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
“今年的梅雨没下多少,”大岛揉着眼睛说,“不是什么好事。梅雨季节不下雨,高松夏天肯定缺水。”
“佐伯知道现在我在哪里?”我问。
大岛摇头:“说实话,今天的事我什么也没告诉她。她应该不知道我在这里有个小屋。她那人以为尽量少知道各种各样的事为好,不知道就无需隐瞒,也就不至于被卷进麻烦事。”
我点头。那也正是我所希望的。
“因为她过去被卷进过了足够多的麻烦事。”大岛说。
“我对佐伯说我父亲最近死了。”我说,“说被人杀死了。但没说警察正在追我。”
“但是我觉得,即使你不说我不说,佐伯恐怕也大致觉察得出,毕竟脑袋好使。所以如果我明天早上在图书馆见面时向她报告田村君有事外出旅行一段时间向您问好,我想她也绝不会这个那个的询问。如果我不再多说,她就会点下头默默接受。”
我点头。
“不过作为你是想见她吧?”
我不作声。我不知道如何表达合适,但答案是再清楚不过的。
“我也觉得不忍,但刚才也说了,你们最好离开一段时间。”
“可是我说不定再也见不到她了。”
“情况有可能那样。”大岛想了一下承认道,“我这也是说理所当然的话——事情在实际发生之后才算已经发生,而那往往同外表不一样。”
“嗳,佐伯到底怎么感觉的呢?”
大岛眯细眼睛看我:“就什么而言?”
“就是说······假如知道再不会见到我,我现在所感觉到的,佐伯也会同样感觉到吗?”
大岛微微一笑:“为什么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完全弄不明白,所以问你。因为我从未这么喜欢过需求过谁,也从来没有被谁需求过。”
“所以脑袋一片混乱,一筹莫展?”
我点头:“一片混乱,一筹莫展。”
“自己对对方的那种迫切的纯粹的心情,对方是否也同样怀有,这你是不会晓得的。”大岛说。
我摇头。“一想到这里我就万分痛苦。”
大岛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眯缝着眼睛望着森林那边。鸟们在树枝间飞来飞去。他双手抱在脑后。
“你现在的心情我也很理解。”大岛说,“尽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