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_海边的卡夫卡-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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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向上伸出两手:“跨越也好什么也好,我应做的事只有一件:如何在我的肉体这个缺陷比什么都多的容器之中活过每一天。作为课题说单纯也单纯,说困难也困难。说到底,就算出色完成了,也不会被视为伟大的成就,谁都不会起身热烈鼓掌。”
我咬了一会儿嘴唇。
“没想从那容器中出来?”我问。
“就是说出到我的肉体外面?”
我点头。
“是在象征意义上,还是必须具体地?”
“均无不可。”
大岛一直用手往后压着前发。白皙的额头全部露出,可以看见思考的齿轮在里面全速旋转。
“莫非你想那样?”大岛没回答我的问题,反而问我。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
“大岛,老老实实说来,我一点儿也不中意自己这个现实容器,出生以来一次也没中意过,莫如说一直憎恨。我的脸、我的两手、我的血、我的遗传因子……反正我觉得自己从父母那里接受的一切都该受到诅咒,可能的话,恨不得从这些物件中利利索索地抽身而去,像离家出走那样。”
大岛看着我的脸,而后淡然一笑:“你拥有锻炼得那么棒的肉体。无论受之于谁,脸也足够漂亮。唔,相对于漂亮来说未免太个性化了,总之一点儿不差,至少我中意。脑袋也运转得可以,小鸡鸡也够耀武扬威的。我哪怕有一件都美上天了。往后会有为数不少的女孩子对你着迷。如此现实容器究竟哪里值得你不满呢?我可是不明白。”
我一阵脸红。
大岛说:“也罢,问题肯定不在这上面。其实么,我也决不欢喜自己这个现实容器。理所当然。无论怎么看都不能称为健全的物件。若以方便不方便的角度而言,明确说来是极其不便。尽管如此,我仍在内心这样认为——如果将外壳和本质颠倒过来考虑(即视外壳为本质,视本质为外壳),那么我们存在的意义说不定会变得容易理解一些。”
我再次看自己的双手,想手上沾过的很多血,真真切切地想起那黏乎乎紧绷绷的感触。我思索自己的本质与外壳,思索包裹在我这一外壳之中的我这一本质,然而脑海中浮现出的只有血的感触。
“佐伯怎么样呢?”我问。
“什么怎么样?”
“她会不会有类似必须跨越的课题那样的东西呢?”
“那你直接问佐伯好了。”大岛说。
两点钟,我把咖啡放在盘子上,端去佐伯那里。佐伯坐在二楼书房写字台前,门开着,写字台上一如平时放着稿纸和自来水笔,但笔帽没有拧下。她双手置于台面,眼睛朝上望着,并非在望什么,她望的是哪里也不是的场所。她显得有几分疲惫。她身后的窗开着,初夏的风吹拂着白色花边窗帘,那情景未尝不可以看作一幅精美的寓意画。
“谢谢。”我把咖啡放在台面时她说。
“看上去有些疲劳。”
她点头:“是啊。疲劳时显得很上年纪吧?”
“哪儿的话。仍那么漂亮,和平时一样。”我实话实说。
佐伯笑笑:“你年龄不大,倒很会讨女人欢心。”
我脸红了。
佐伯指着椅子。仍是昨天坐的椅子,位置也完全一样。我坐在上面。
“不过,对于疲劳我已经相当习惯了。你大概还没有习惯。”
“我想还没有。”
“当然我在十五岁时也没习惯。”她拿着咖啡杯的手柄,静静地喝了一口,“田村君,窗外看见什么了?”
我看她身后的窗外:“看见树、天空和云,看见树枝上落的鸟。”
“是哪里都有的普通景致,是吧?”
“是的。”
“假如明天有可能看不见它们,对你来说会不会成为极其特别和宝贵的景致呢?”
“我想会的。”
“曾这样思考过事物?”
“思考过。”
她显出意外的神色:“什么时候?”
“恋爱的时候。”我说。
佐伯浅浅地一笑,笑意在她嘴角停留片刻,令人联想起夏日清晨洒在小坑坑里尚未蒸发的水。
“你在恋爱。”她说。
“是的。”
“就是说,她的容貌和身姿对你来说每天都是特别的、宝贵的?”
“是那样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失去。”
佐伯注视了一会儿我的脸。她已经没了笑意。
“假定一只鸟落在细树枝上,”佐伯说,“树枝被风吹得剧烈摇摆。那一来,鸟的视野也将跟着剧烈摇摆,是吧?”
我点头。
“那种时候鸟是怎样稳定视觉信息的呢?”
我摇头:“不知道。”
“让脑袋随着树枝的摇摆上上下下,一下一下地。下次风大的日子你好好观察一下鸟,我时常从这窗口往外看。你不认为这样的人生很累——随着自己所落的树枝一次次摇头晃脑的人生?”
“我想是的。”
“可是鸟对此已经习惯了,对它们来说那是非常自然的,它们没法意识到,所以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累。但我是人,有时候就觉得累。”
“您落在哪里的树枝上呢?”
“看怎么想。”她说,“不时有大风吹来。”
她把杯子放回托盘,拧开自来水笔帽。该告辞了。我从椅子上立起。
“佐伯女士,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问问您。”我果断地开口。
“可是个人的?”
“个人的。也许失礼。”
“但很重要?”
“是的,对于我很重要。”
她把自来水笔放回写字台,眼里浮现出不无中立性的光。
“可以的,问吧。”
“您有孩子吗?”
她吸一口气,停顿不语。表情从她脸上缓缓远离,又重新返回,就好像游行队伍沿同一条路走过去又折回来。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有个人问题,不是心血来潮问的。”
她拿起粗杆勃朗·布兰①,确认墨水存量,体味其粗硕感和手感,又把自来水笔放下,抬起脸。
“跟你说田村君,我也知道不对,但这件事既不能说Yes也不能说No,至少现在。我累了,风又大。”
我点头:“对不起,是不该问这个的。”
“没关系,不是你不好。”佐伯以温柔的声音说,“咖啡谢谢了。你做的咖啡非常够味儿。”
我出门走下楼梯,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沿上翻开书页,但内容无法进入大脑,我不过是用眼睛追逐上面排列的字罢了。和看随机数表是一回事。我放下书,走到窗前打量庭园。树枝上有鸟。但四下无风。我渐渐弄不明白自己思恋的对象是作为十五岁少女的佐伯,还是
①Bont Blanc;德国产高级自来水笔商标名。②
现在年过五十的佐伯,二者之间应有的界线摇摆不定,逐渐淡化,无法合成图像。这让我困惑。我闭目合眼,寻求心情的主轴。
不过也对,一如佐伯所言,对我来说她的容貌和身姿每天都是特别的、宝贵的。
第28章性爱女郎
卡内尔·山德士年纪虽大,身体却很敏捷,脚步也快,俨然训练有素的竞走选手,而且似乎对大街小巷了如指掌。为走近路,他爬上又暗又窄的阶梯,侧身从楼房间隙穿过,跳过壕沟,吆喝一两声在树篱里叫嚷的狗。那不很大的白西装背影宛如寻觅归宿的急匆匆的魂灵一般在都市小巷间快速移行。星野很吃力地跟在后面,以防他倏忽不见。跟着跟着,逐渐上气不接下气,腋下渗出汗来。卡内尔·山德士一次也没回头看小伙子是否尾随其后。
“喂喂,老伯,还很远吗?”星野吃不消了,在他背后问道。
“瞧你这年轻人说的什么?这么几步路就受不了?”卡内尔·山德士依然头也不回。
“问题是,老伯,我可算是客人哟!这么疲于奔命,弄得浑身瘫软,性欲可就上不来喽!”
“好个不争气的家伙!那也算男人?走这几步就上不来的那一丁点儿性欲,还不如压根儿没有。”
“得得。”
卡内尔·山德士穿过胡同,也不理睬信号灯,自顾横穿大街,又行走多时,之后过桥进入神社院内。神社相当大,但夜色已深,里面空无人影。卡内尔·山德士指着社务所前面的长凳叫他坐下。凳旁竖着一根很大的水银灯,照得周围如同白昼。星野乖乖坐在凳上,卡内尔·山德士挨着坐下。
“我说老伯,你总不至于叫我在这里干上一家伙吧?”星野不安地说。
“少说傻话!你又不是宫岛的公鹿,怎么好在神社院里插插,不像话!把人家看成什么了!”卡内尔·山德士从衣袋里掏出银色手机,按下三个缩位号码。
“啊,是我。”听到有人接起,卡内尔·山德士说道,“老地方,神社。旁边有个叫星野的小子。是的……对对。老营生。知道了。好了,快些过来。”
卡内尔·山德士关掉手机,揣进白西装口袋。
“你经常这么把女孩叫到神社来?”星野问。
“不好?”
“不不,也不是特别不好。但更合适的场所也该有的么,或者说常识性的场所……例如酒吧啦,在宾馆房间直接等着啦……”
“神社安静,空气也好。”
“那倒是。不过么,深更半夜在神社社务所前的凳子上等女孩,心里总不够踏实,好像被狐狸迷住魂了似的。”
“胡说,你把四国看成什么地方了?高松是县政府所在地,堂而皇之的都市,哪里有什么狐狸出没!”
“狐狸是开玩笑。可老伯你毕竟也算是从事服务业的,最好多少考虑一下气氛什么的,搞得漂亮些也是必要的。也许我是多管闲事了。”
“哼,纯属多管闲事。”卡内尔·山德士毅然决然地说,“对了,石头。”
“嗯,想知道石头。”
“先插插好了,完了再说石头。”
“插插很重要?”
卡内尔·山德士煞有介事地连连点头,别有意味地摸了摸山羊胡:“重要,先插插很重要。一如仪式。先插插,石头的事下一步再说。星野,我想那女孩你肯定满意,毕竟是我手里货真价实的头一号。乳房胀鼓鼓,皮肤滑溜溜,腰肢曲弯弯,那里湿漉漉,百分之百的性爱女郎。拿汽车打比方,简直就是床上的四轮驱动车。踩一踩就是爱欲的涡轮机,手指一箍就是怒涛的变位球档。好了好了要拐弯了,荡神销魂的变速齿轮。来啊来啊,超车线上勇往直前,冲啊冲啊,星野君一飞冲天!”
“老伯,你真是太有个性了!”小伙子佩服地说。
“我可不是因为好玩儿才吃这碗饭的!”
十五分钟后女郎出现了。如卡内尔·山德士所说,确是身段绝佳的美女。紧绷绷的黑色超短裙,黑色高跟鞋,肩上垂一个黑色漆皮小挎包。当模特都没什么奇怪。胸部相当丰满,从大开的领口可以清楚窥见其波端浪尾。
“这回行了吧,星野?”卡内尔·山德士问。
星野呆若木鸡,一声不响地点了下头。他想不出说什么好。
“倾国倾城的性爱美女,星野!千金一刻,爱在今宵!”说罢,卡内尔·山德士第一次露出微笑,捏了星野屁股一把。
女郎领星野走出神社,进了附近一家爱巢旅馆。女郎往浴缸里放满水,径自三两把脱光了,又将星野脱光了。她在浴缸里把星野洗净,上下舔了一遍,随即施展星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超弩级①口舌性爱技艺。星野来不及考虑什么便一泻而出。
“啧啧,这么厉害。头一遭。”星野把身体缓缓沉进浴缸说。
“这只是刚刚开始,”女郎说,“更厉害的在后头呢。”
“已经够舒服的了。”
“怎么个程度?”
“过去未来都考虑不来。”
“‘所谓纯粹的现在,即吞噬未来的、过去的、难以把握的过程。据实而言,所有知觉均已成记忆。’”
小伙子抬起头,半张着嘴看女郎的脸:“什么呀,这?”
“亨利·柏格森②。”女郎吻在龟头上,一边舔残存的精液一边说:“唔叽吁唧唧。”
“听不清。”
“《物质与记忆》。没读过?”
“我想没有。”星野想了想说。除去自卫队时期被迫熟读的《陆上自卫队特殊车辆操作教程》(再除去两天来在图书馆查阅的四国历史和风俗),记忆中只读过漫画周刊。
“你读了?”
女郎点头:“不能不读,在大学里学哲学嘛。快考试了。”
“原来如此。”小伙子佩服起来,“这是勤工俭学?”
“嗯。学费必须交的。”
接下去,女郎领他上床,用指尖和舌尖温柔地爱抚他的全身,很快使他再次勃起,而且勃起得壮壮实实,如迎来狂欢节的比萨斜塔一样向前倾斜。
“喏喏,又来劲了!”说罢,女郎缓慢地进入下一系列动作,“嗳,可有类似点播节目的什么